第九十三章 諂媚

  逗津渡口外,船隻往來不息,將一匹匹馬、一名名軍士渡過河來。

  邵勛只看到了洛陽、宜陽少少地下了幾場雨,但此時的關中,卻早已大雨連綿乾涸得幾乎冒煙的河道漸漸有了積水,然後在幾天內恢復流淌。

  黃河弘農段兩大渡口津、茅津兩岸,未曾綁紮好的渡船甚至漂流進了河中央,讓船夫腳直嘆。

  臨時浮橋已經開始修建了,且不止一道。

  從河東、弘農兩郡徵發來的夫子忙碌不休,又是轉運糧草,又是修橋鋪路,偏偏還吃不飽飯,一個個欲哭無淚。

  弘農縣外,營壘已經修建起來了。

  太守垣延忍受看本地百姓、士人、豪強的白眼,借看匈奴的虎皮,強征了許多糧食,酒肉,送至匈奴軍中,讓劉聰十分滿意劉聰,字玄明,劉淵第四子。

  年輕時遊歷洛陽,勤奮好學,熟讀經典、兵書,出口成章,擅長草書、隸書,文學造詣比較深厚。

  而且他臂力驚人,能挽強弓,箭術出色,在洛陽闖下了偌大名聲,可謂允文允武之輩。

  揚名之後,被本郡太守闢為主薄,逐漸步入官場,熟悉大晉朝廷的那一套,成都王鎮郵時,封劉聰為積弩將軍,參加過八王之亂,有軍事經驗今年的長平之戰,更是劉聰的成名作。

  「虜姓」中的名門屠各氏,一舉擊敗「漢姓」名門琅琊王氏,斬首一萬九千餘級,迫降上黨太守龐淳。隨後揮師北上,逼得劉琨龜縮城中,不敢出戰,然後大搖大擺地把依附劉琨的幾個部落逼降、遷走,一時名聲大噪。

  匈奴南攻洛陽是已經確定的事情,但大軍徵發、調動,卻不是短時間內能完成的此番南下的兵馬,不過就萬餘騎罷了,來源還十分雜亂,既有匈奴本部,也有投降的鐵弗氏、諸部鮮卑、氏羌之流,甚至連漢軍騎兵都有。

  倉促之間,劉聰只能徵集到這麼多人。

  但就這麼些人,依然大破晉平北將軍曹武,斬首數干級,俘萬人隨後,大軍自茅津過河,一舉襲占空虛的陝縣,然後奔赴郡城弘農(今靈寶北),希望打個出其不意。

  奈何太守垣延居然已經偵悉,城門緊閉,讓劉聰大失所望,畢竟騎兵不擅攻城可誰成想,垣延居然投降了!當真是喜從天降,意外頻頻。

  至此,劉聰即便再氣度沉凝,也忍不住大笑自去年敗于歸家的涼州兵後,至今十餘戰,未嘗一敗,前後俘斬的人丁超過十萬、牛羊雜畜數十萬。

  這是何等偉業?

  別說劉聰了,就連劉淵都十分驚喜,三次下詔嘉勉。

  再贏下去,大漢儲君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奢望一下啊妙哉!

  「垣府君,昨日未及細問,今日卻要問得一句.....」劉聰推開了身邊的一位美人,笑道。

  這女子固然婀娜多姿,但比起庶母單氏總少了點味道草原有收繼婚的風俗,但劉聰在中原遊學、做官多年,卻未受此風浸染。他單氏,一是因為容貌,二是因為單氏的身份,總能給他帶來別樣的刺激玩女人,誰還不玩點身份啊!光玩那具皮囊有甚意思?

  「殿下請說。」垣延一臉諂媚地作揖道。

  君為何降我?」

  垣是一個很少見的姓氏。

  但在漢中略陽,桓道垣氏卻是正兒八經的士族垣延祖上自稱乃秦將桓(yi)之後,後改桓為垣一一垣延不知真假,亦無法考證,但一直以此為榮,雖然洛陽有些名門望族譏笑他家是氏人之後垣家的發展一直比較掙扎,漢代出過一個太守,隨後默默無聞。

  近百年來,漸有起色,被本郡中正評為第七品門第,家族慢慢興旺了起來,垣氏一直尚武,族人普遍技藝出眾,這和地方局勢有關,垣延同樣文武雙全,出任弘農太守後,訓卒練兵、修城池、積蓄甲兵,從未放鬆過。

  對這位弘農太守,匈奴也是研究過的,劉聰從來沒想過他會投降,故有此問。

  實不相瞞。」垣延嘆了口氣,道:「我家本西陸氏人,素為中原土人所鄙。就這個太守,還是給東海王的幕僚庾、郭象塞錢得來的。然晉主昏庸暗弱,權臣一手遮天,中樞權威日喪,地方士族豪強桀驁不馴,我這個太守快做不下去了。」

  劉聰把玩看酒杯,微微頜首,這倒也不能算是假話。

  以他對晉廷的了解,確實是這個樣子。垣延這種人想當太守,不送錢能行嗎?

  略陽垣氏這種小姓,門第相當一般,被人鄙視也很正常。

  垣延說太守幹得不舒心乃至干不下去,他信了六七分,「殿下於并州數戰皆捷,俘斬無數,天下震動。」垣延起身給劉聰斟滿酒,繼續說道:「大漢天兵一至,仆登城瞭望,便為之所憶,唉!」

  「如何?「劉聰一飲而盡,笑問道「此皆虎狼之士,洛陽中軍與之一比,王雞瓦狗耳。殿下帶此兵,何人能擋?」垣延說罷,又給劉聰斟滿酒。

  劉聰哈哈大笑,道:「過了,過了啊!」

  「殿下自謙了。」垣延繼續給劉聰倒酒,一臉正色道:「琅琊王氏何等聲名?長平之戰亦為殿下所破。仆思來想去,實在找不出一個能與殿下媲美之人。」

  劉聰一聽,心中舒爽。

  長平之戰確實是他的得意之作。而且干挺了琅琊王氏的王曠,將北地一等豪門的臉面死死踩在腳下,別提多爽了。

  這個垣延會說話,以後可以帶在身邊,解解悶也是好的想到此處,又滿飲杯中酒,已是微醺突然間,他想到一人,問道:「東海邵勛,頗有用兵之能,孤與之相比如何?」

  垣延默默給劉聰斟滿酒,道:「邵勛用兵,驕橫自大,早晚要吃個教訓。而且此人品行不堪,必然走不遠。」

  「哦?如何個不堪法?「劉聰頗感興趣地問道「范陽王乃司馬越親族,暴死之後,留有遺盧氏。「垣延說道:「仆聽聞邵勛垂涎盧氏美色,多次入府強辱之。又有成都王妃樂氏,乃尚書令樂廣之女,邵勛一見,色授魂與,納入府中,日夜撻伐不問軍事,諸將皆怨。」

  「哈哈,竟有此事!」劉聰仰脖灌下杯中酒,放聲大笑垣延亦笑,再度倒滿酒。

  沒想到邵勛是這種人。」劉聰搖了搖頭,嘆道:「我父卻頗為欣賞此人,沒想到啊。」

  「其實邵勛也沒那麼差。有幾分勇武,也會帶兵。奈何與殿下一比,就什麼都不是了。」垣延說道:「世間如殿下一般英明神武者,又能有幾個?」

  垣君此話過譽了。」劉聰嘴裡說著「過譽」,臉色卻愈發燦爛了,杯中酒很快一飲而盡。

  垣延眼疾手快,像狗腿子一樣上前斟酒劉聰攔住了他,道:「今日已盡興,夠了,夠了。」

  「仆得遇殿下,實乃三生有幸。」垣延諂媚地說道:「今既為漢臣,日後還望殿下幫我在朝中多多美言。」劉聰拿手指了指他,哈哈大笑。

  垣延愈發諂媚了,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劉聰倒了一杯,道:「仆今後願尊奉殿下號令,先干為敬。」

  說罷,一飲而盡。

  劉聰心中高興,端起酒杯,亦一飲而盡。

  這個時候,他是真的有幾分醉意了。

  隨便說了幾句話後,便打發垣延離開,回到帳中,呼呼大睡垣延離開劉聰大帳後,出了軍營。一路上不著痕跡地掃了掃,發現匈奴大軍正在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心下暗喜郡城已經被匈奴兵控制了,弘農郡兵都被遷到了城外,紮營屯駐,準備跟隨匈奴大軍一起南下宜陽。

  回到營寨後,垣延第一時間找來了兩名從老家帶來的心腹僕役,對其耳語一番。

  二人會意,及至入夜,悄悄出了營寨,仗著對地形的熟悉,左躲右閃,抵達了一個小村子。在村中取了馬匹後,便向南奔往宜陽,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夜幕中。

  垣延坐在案兒後,神態目若地吃了點東西,然後和衣而睡三更之時,家將輕輕搖醒了他。

  垣延一躍而起,神色間有些興奮,只聽他問道:「兒郎們準備好了嗎?」

  「皆已齊備,就等府君下令了。」家將回道好!」垣延一拍案幾,道:「你去傳令,按照原方略,動手。」

  「諾。」家將應聲離去。

  垣延又喚來兩名親兵,在他們的幫助下披掛整齊,然後取下步弓、長,昂首挺胸出了營帳。

  今夜天氣不好,月色經常被烏雲遮擋住。

  垣延抬頭看了看,贊道:「真天助我也!」

  說罷,帶著親兵當先而行。

  在他身後,三干將士全副武裝,默默跟隨是的,他們很緊張,也很擔心最近一年,王師屢戰屢敗,成就了匈奴偌大的名聲,說不怕那是假的。

  但府君都帶看家兵家將身先士卒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拼就是了!

  三千人出了營門之後,稍稍整了整隊,然後刀出鞘、弓上弦,直奔匈奴大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