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開誠布公(下)

  「累年以來,四方多故。」

  「大河以北,猶集戎兵。」

  「荊揚之地,瘡僅平。」

  「潼關以西,災患頻仍。」

  「豫兗中州,百姓流亡。」

  「遂使天下租賦,半資軍食。物力凋耗,人情艱危。又有匈奴鮮卑,豺狼本性。前番長安,屠戮萬人,今羅黎陽,沉河三萬。諸般情狀,實令我心憂。」邵勛用「考研」的順口溜說道:「其實我也沒什麼大志一二」

  說到這裡,邵勛看了一眼王衍,道:「而今想做的,無非是勸農重谷,以備饑荒,訓卒練兵,用防寇盜罷了。」

  王衍默默品味著這些話。

  邵勛確實和他開誠布公了,但又沒完全開誠布公他說的這些,可進可退。

  表面看起來,完全是一個憂心天下的忠臣,但王衍不相信他就這麼點心思,亂世之中,誰沒點野心?

  就連他最初制定狡兔三窟計劃的時候,也是帶有相當野心的那個計劃,可進可退。

  進的話,圖謀中原,定鼎天下,王家貴不可言。

  退的話,保境安民,以待聖主,王家仍不失公侯計劃執行到現在,他已經死心了,完全放棄了「進」的可能性茂弘(王導)同意自己的看法,平子(王澄)無可無不可,也就處仲(王敦)覺得太可惜了,還有點不甘心。

  王衍現在對王敦非常失望,覺得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般激進,可能會給家族帶來禍患。只不過終究是族親兄弟,他到底還是心軟,給王敦謀了個揚州刺史之職。

  話又說回來了,王家諸人在才能品行方面,都有嚴重的缺陷包括他自己在內,還有王敦、王導、王澄等人,沒一個有成事的能力,撐死了是個輔佐之才。

  既如此,就要好好挑選輔佐之人了。

  茂弘在江南輔佐琅琊王,待機而動,這是好的,應該繼續他在京中輔佐司馬越,但司馬越命不久矣,卻要好好挑選下一個人了。

  邵勛是個好苗子。這幾年王衍一直在觀察他,覺得各方面能力都十分出色,有成大事的潛質,無奈他出身太低了,這讓他成功的可能性小了許多。

  這倒不是王衍看不起他的出身。

  從理智角度分析,這麼低的出身,對士人的吸引力太小了。七年以來,邵勛才吸引了幾個士人?

  如果是司馬氏宗王,有他這個表現,早就入主中樞,再次也是個說一不二的權臣了。

  看看司馬冏、司馬又、司馬穎、司馬越故事就知道了,一旦得勢,士人紛紛聚攏過來,還儘是有名望的大家族子弟。

  邵勛呢?

  南陽樂氏、穎川庾氏算是與他走得比較近的,但這倆也不是一流士族。

  裴家到現在還只是投入了一部分,三心二意。

  泰山羊氏與裴家差相仿佛,力度甚至還不如裴氏范陽盧、清河霍也只出了一兩個人,其本家壓根談不上下本錢至於穎川陳氏、陽翟褚氏、汝南周氏,還不如樂氏、庾氏,都有點不入流了。

  但除了邵勛,京中也找不出第二個出色的人了。

  天子已經不可能再信任他,他還能輔佐誰?難道是東海王世子?

  每每想到此處,王衍就很糾結。

  出身、門第,直如天塹一般,壓製得邵勛這個好苗子步履艱難。

  王衍都為他可惜了。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轉機....王衍想起了最近瘋傳的餓謠,有些好笑地想道:卻不知太白星精門第幾品?

  君有此志,便已超過太多人了。」王衍收拾心情,說道:「確實,走一步看一步吧。今日你表明心志,老夫也不藏著掖著了。今後有甚難處,老夫盡力幫你化解。洛陽的難處你幫老夫化解。這個世道,誰都看不清前路,互相扶持前行吧。」

  「正有此意。」邵勛笑道。

  危機之下,暗流涌動,各人各尋門路,司馬越也沒辦法。

  三人談完事後,便離開了這個幽靜的竹林,向外走去,你何時率軍北上?」王衍問道:「第一批軍械已經送抵。數日後還有一筆錢帛,你領受後就來洛陽吧。若還有什麼難事,現在提出來,老夫幫你想辦法。」

  「確實有一樁難事。「邵勛說道:「聽聞順陽內史空出來了?」

  王衍看著他,久久不語。

  這小子還真是打蛇隨棍上,有洞就鑽啊。

  順陽國屬荊州,是順陽王司馬暢的封地,下轄八縣,太康十年(289)戶二萬餘。

  經歷過戰亂,但也多了不少關西流民,十幾萬人口還是有的,甚至更多,原來的順陽內史名劉,是前荊州都督劉弘之子。

  山簡出鎮襄陽之後,但狂喝濫飲,不恤政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某次聽下面人八卦,信以為真,於是表奏朝廷,說劉在順陽國頗有威望,當地士民有可能劫其為首領作亂。

  朝廷一聽,這還了得,於是將劉召入洛陽,任越騎校尉一一這是一個閒職。

  你想讓誰當順陽內史?」王衍不和他兜圈子了,直接問道,梁令羊曼羊祖延。

  王衍沉思良久後,說道:「讓羊家一起使勁,盡逮著老夫用是吧?」

  「好。」邵勛大喜。

  羊氏、王氏一起使勁,弄一個太守級別的官而已,把握還是很大的。

  何時率軍北上?」主衍自覺抓住了邵勛的把柄,問道。

  邵勛果然被拿捏住了,說道:「最遲月底,錢糧到了就走。」

  王衍嘆了口氣,驅使邵勛這種人太費勁了。

  好在邵勛也有分寸,討價還價到最後,不會真的談崩。

  ******與老逼登談妥後,邵勛直接回了流華院,發號施令。

  王闡、郝昌、樓權、樓褒、陳胗五將,率輔兵五干人北上廣成澤,十日內抵達。

  這些輔兵本還有三四干人,接收了部分「勞改積極分子」之後,人數大增隨後,又整編了部分南下投奔而來的禁軍將士,人數達到了六千。

  這次帶五干北上,可謂主力盡出,雖然他們的戰鬥力不咋地魯陽縣今年新添了一防府兵,現有兩防579人。

  梁縣有三防,廣成澤兩防,總計七防府兵,共徵調1200人北上,編組為長劍軍。

  長劍軍的戰鬥力參差不齊,有人很厲害,有人一般,但整體還是可以的。

  且隨看時間推移,整體戰鬥力會越來越強1200府兵各帶一名部曲,七月底之前至廣成澤集結。

  銀槍軍本身就屯駐在梁縣及其周邊,隨時可以集結,故繼續操練,等待命令。

  該軍現有十二幢,約7200人。

  其中三千人掛靠在襄城郡,對外以郡兵的名義存在。也就是說,襄城郡每年提供十幾萬斛糧食負擔這支部隊,另外還需支付6000-9000匹絹的賞賜一一如果襄城籌集不到這麼多絹帛,則用糧食折抵。

  此番出征,原則上帶一至八幢4800人北上,其餘2400人留守。

  牙門軍尚有4600餘人,就在梁縣。老規矩,還是帶三千人出征這樣一算,戰兵約有九千,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七月二十七日,邵勛收到了河東發來的消息:漢國楚王劉聰率軍自平陽南下,攻平北將軍曹武所部。

  他知道,戰爭已進入倒計時,戰火隨時會燒到洛陽唔,臨走之前還有喜事盧氏剛剛聞著油煙味,直接奔出去嘔吐不止有過一次經驗的邵勛大喜,再考慮到盧氏的月經已經停了好一陣子,這事八九不離十了。

  吐完的盧氏直接撲進了邵勛的懷裡,哭得淚眼朦朧她嫁給范陽王多年,結果愣是沒生下一男半女一一當然,司馬也沒有任何後代可想而知,她背負了多大的壓力。

  年過三十之後,夜深人靜之時,一個人的她應該也會絕望到哭泣吧哭完之後,她擦了擦眼淚,堅持看給邵勛做完飯,「明日就要出征了,我送你去綠柳園,也好有個照顧。」邵勛撫摸著她的臉,說道。

  盧氏乖巧地應了聲,手猶自放在小腹上,仿佛能感受到什麼一樣,邵勛則有些後怕。

  最近兩個多月,流華院變成了名副其實的流」華」院,蓆子、被子經常浣洗時不時地,盧氏還會在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在月華下跳舞給他看。

  這純粹是瞎搞啊,差點謀害了他的第二個孩子。

  伺候邵勛吃完飯後,盧氏回到了房間,悉悉索索好一陣後,端出來一個大筐。

  她一個人將筐搬到後院,拿楸挖了個坑筐中有飾品、有裙服、有銅鏡,還有一些文房用具,盧氏一一拾起看過,然後再不留戀,將其埋掉司馬的最後一絲痕跡,大抵永遠消失了。

  邵勛偷偷摸摸跟在後頭,目睹了整個過程,心下大喜。

  見到盧氏埋完了東西,他又猥瑣地溜回了前院,裝作看書,但《春秋》都拿倒了。

  好在盧氏心神激盪,沒注意她直接依偎進了邵勛的懷裡,輕聲說道:「戰陣之上,莫要逞強。你身上的傷疤,我都數著,不能再有新的了。」

  「好。」邵勛摸著盧氏的光潔的額頭,應道。

  司馬家的女人,都是好女人啊,倒是自己有點渣了。

  七月二十八日,諸軍開始集結一時間,廣成澤外游騎往返、刀槍森嚴,到處充斥著肅殺的味道。

  戰爭機器,緩緩開動了。

  一旦開動,就必須以血肉為養料供養,無論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