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雙向奔赴

  誠然,正如劉靈所猜測的那樣,追襲戰已經過了高潮這本就是一次有備打無備的突襲罷了,王桑、劉靈迫不及待上門送人頭,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風雪太大,能見度太低,天氣太冷,不利於追擊罷了。

  不過,官軍不方便追擊,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敵軍既然要劫掠,那麼免不了人員四處分散,惡劣天氣之下,收攏需要時間。如今直接被一波突襲給幹得稀里嘩啦,王桑、劉靈二人倉皇潰逃,分散在各處的賊眾甚至不知道該往哪裡集結,於是只能一股腦地往林慮縣撤退一一他們南下時的出發地。

  撤退的路上,銀槍軍、牙門軍、府兵、義從虎視耽耽,碰到就追上去猛干。於是,可想而知賊軍撤退的混亂程度了。

  一開始可能還有點組織紀律,但跑著跑著,能維持組織的人越來越少,且多是自青、徐起事時就跟著他們的老賊,最次也得是在豫、充二州入伙的悍勇之輩新兵們就沒這個能力了,往往走看走看就掉隊了,而這多半意味看死亡共縣通往林慮的驛道上,僵臥於途的戶體比比皆是。很多人身上甚至壓根沒有傷口不知道是餓死的還是凍死的一一多半是後者。

  嚴寒的深夜,勁風直吹,雪花漫天。一天一夜沒吃飯的賊人,三五成群,不辨方向,絕望地行走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中,凍餓而死的可能性很大,邵勛策馬而過之時,目光只在這些屍體上掃了一眼,便即收回。

  前方又出現了一群林慮父(豪)老(強),恭恭敬敬地奉上酒肉、糧草。

  一堵矮牆後面,甚至埋著上百個瓦罐、飯,裡面煮著熱湯,給過路的軍士提供補給。

  來自郡城的更員連連催促,讓丁壯們把蒸熟的粟米飯端出來,「第一次享受這種待遇.....」邵勛感慨了一聲。

  上一次來河北,以及更早之前去關中,一路上可沒這麼多人勞軍,甚至還需要自己派人去征糧。

  在老丈人的地盤上打仗,就這點好處同時也可從側面看出,庾琛堅守汲郡數年,威望已經相當高了,至少能支使地方上的大族提供後勤保障。

  另外,從汲縣、共縣、林慮縣三地的情況來看,有相當部分田地種上了冬小麥,說明老丈人能在一定程度上推行朝廷的政策這是什麼?這是執行力!亂世之中非常寶貴的能力君侯,塢堡帥應抓捕了不少賊兵,七八十人總是有的。」唐劍指了指遠處一群正在喝粥的丁壯,說道:「逃散的潰兵,一般而言都會被塢堡抓走,成為奴隸。」

  邵勛點了點頭,沒管這事。

  有塢堡帥們出手,這些賊兵大概沒幾個能回去了。

  他想起了契丹開國君主耶律阿保機的事情,他帶看大軍南下中原,十萬眾先為後唐軍五千人擊破,潰不成軍。第二次在沙河遇到時,一看到後唐軍旗幟,直接嚇潰了,爭相渡河,河冰破裂,溺死者不計其數,阿保機之子被俘。

  後唐軍奮勇追擊,時天降大雪,契丹人死於嚴寒者不計其數,撤退路上又遭到村民襲殺,最後逃回去的廖寥無幾。

  千方不要小看這些「村民」、「堡戶」,在亂世之中,他們是有一定戰鬥力的遇到大軍前來,他們老實得像鵪鶉一樣,你燒殺搶掠,他們都不一定有能力反抗。但當你落單的時候,就能領教他們的厲害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數百人一股的賊軍都很危險,更別說三五成群的潰眾了。那就是行走的奴隸,塢堡帥、莊園主們定然或捕或殺,不會放他們走的。

  大軍在塢堡外休整了一個時辰,吃完熱飯、熱湯,順便烤乾綿衣之後,繼續向北進發。

  十三日,前方來報,充當先鋒的府兵進占林慮縣。

  此縣空無一人,顯然已被賊眾放棄。

  得到消息的邵勛下令加快步伐,於第二天午後率中軍主力抵達此縣,路上甚至還撞到了一支撤退中的賊兵,規模在干人上下,當場收繳器械,將其送往汲郡看守起來。

  十四日傍晚,他登上了林慮縣城頭,俯瞰看正在行軍的大隊人馬。

  這支部隊,有點劉裕滅南燕的十萬大軍的味道了。

  很多人都只知道劉裕的卻月陣,但劉裕其實是用戰車的行家他滅南燕,就是以此車陣,自徐州出發,堂堂正正奔向廣固(南燕都城)。

  一路上任憑鮮卑騎兵騷擾,我自當然不動,只攻敵必救。

  越靠近廣固,鮮卑騎兵的主動權越低,越沉不住氣。

  到了最後,騎兵失去了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的戰場主動權,被迫主動進攻劉裕。

  結果沒有任何懸念,南燕慘敗,就此滅亡攻敵必救是核心,這意味看戰場主動權在誰手裡。

  我要攻的必救是哪處?

  邵勛目光看向東方,仿佛能穿越時空般,落在了鄴城上方。

  拷訊俘虜得知,敵軍大量輻重、財貨、俘虜放在鄴城,王彌、王桑、劉靈乃至石勒等人,都派了一部分兵馬前往鄴城留守,看守錢糧人丁。

  石超本人,更是以郵城為基,拉丁入伍,擴充實力,似乎壓根不想走了。

  那麼,目標很明顯了:我軍首戰告捷,氣勢正盛,隨軍攜帶的糧草又可支一月有餘,那麼直撲郵城,看看賊眾是何反應*****石勒剛剛從趙郡返回,抵達襄國,全軍在此休息了一晚。

  恰在此時,御史大夫呼延翼自蒲子至,宣讀聖旨,加封石勒為「持節、平東大將軍」,其餘官職、爵位如故。

  石勒拜謝皇恩。

  呼延翼不便久留,當天便離開了。

  臨行之前,石勒塞了一大堆禮物過去。呼延翼假意推辭了一番,便收下了,同時滿口答應,回去後為石勒說好話。

  送走朝廷使者後,石勒鬆了一口氣。

  此番東出,收穫非常大。

  先是在魏郡、頓丘兩地俘獲了數萬丁壯,汰弱留強之後,得兩萬餘人。隨後以此為本錢,北上攻趙郡,殺西部都尉馮沖,再破乞活軍,俘斬近兩萬。

  趙郡已無對手,正當他準備向鉅鹿發展時,收到了王桑、劉靈二人失敗的消息,於是果斷停止進攻鉅鹿的準備,南下廣平,向郵城靠攏但他還沒最終下定決心,尤其準備聽聽三位謀士的意見一一刁膺、張敬、張賓三人,是此番入河北收穫的「衣冠君子」,胸有韜略,故為石勒所重。

  石勒尤重刁膺、張敬二人,倚為臂助,言聽計從當然,他現在面臨著和邵勛一樣的困境,沒有開府的權力,謀士們跟在他身邊,沒有身份,沒有職務。

  不然的話,高低也得給刁膺、張敬二人左右長史的職位。至於張賓,就表現出的能力而言,遜於刁膺、張敬,將來能給個功曹就不錯了。

  大王畢竟是都督,不能坐視王桑、劉靈、王彌等輩為晉人擊破。」張敬是個外表孔武有力的漢子,允文允武,搶在刁膺前頭說道:「若消息傳回平陽,天子或有看法。」

  石勒點了點頭,此言有理。

  「大王,鄴城尚有徵來的兵丁、財貨,若棄之不顧,殊為可惜。」刁膺補充道。

  說完,隱晦地看了張敬一眼,競爭意味十足。

  張賓沉默地坐在那裡,沒有插話。

  孟孫一言不發,何也?「石勒用鼓勵的眼神看向張賓,笑道:「但說無妨。」

  張賓作了個揖,問道:「聽聞大王在汲桑帳下時,曾與魯陽侯邵勛交手過?

  2沒有交手。」石勒說道:「當年孤一一我與苟晞大戰連場,基本都敗了。若遇到邵勛,多半也是敗逃的下場吧。遠平、李樂不是庸碌之輩,肥鄉之役,為邵勛堂堂正正擊敗,換我上去不會有什麼變化。」

  說完,坦然地看向張賓,道:「在那會,我們都不如他。就現在而言,也很難說。」

  張賓點了點頭,道:「大王有沒有弄清楚邵勛帶來了多少兵?戰力幾何?」

  按王桑、劉靈所述,邵勛當有五萬眾。」石勒說道:「但他倆前言不搭後語,矛盾之處甚多,我並不全信。」.co「大王所言極是。」張賓說道:「以晉廷過往而言,邵勛這種出身寒微之人,不太可能統領五萬大軍,至多一半。而且,仆觀晉軍部署,裴豫州已自白馬撤兵,王車騎觀兵河上,無北上之意。唯邵勛一路深入河北,那麼此人多半不受晉國天子、大臣待見,故被人驅使著北上消耗。此間原因,無外乎其出身較差,又年少得志,為人驕橫.....」此人用兵確實驕橫已極。」石勒嘆道:「按孟孫所言,兩三萬人就敢深入河北,實乃仗著磨下兵卒精銳,不把我等放在眼裡啊。」

  「仆建議大王不要急看與邵勛交戰。」張賓鄭重說道:「此番攻廣平、趙郡,收穫兵卒不下三萬,錢糧牲畜極多,而今已往河東轉運,還需時日。大王可南下,但不可浪戰,先弄清楚敵軍兵力再說。」

  石勒在劉漢國內是有駐地的,主要在其北部的雁門、新興二郡,這也是他屢次寇常山的原因,蓋因一東出陘道就是河北的常山郡。

  這次七將下河北,卻是先南下上黨,再東出壺關,攻郵城及其周邊先把到手的好處送回去,實際上是老成持重之言,石勒想了想便答應了,孟孫今日所獻之策,頗令我歡喜。」石勒起身,走到張賓面前,拉著他的手,笑道:「今後還要多多建言。我囊中雖不豐,卻短不了你的賞賜。」

  張賓亦笑。

  和張賓說笑完,石勒又走到刁膺、張敬二人面前,道:「孟孫老成持重,君等卻也沒說錯。大丈夫行事,豈能蠅營狗苟、畏畏縮縮?邵勛猖狂驕橫,孤軍深入,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裡,我領軍臨陣,豈能不發一矢便退走?這仗,終究還是要打的,便是打不過,也要啃下他一塊肉來。故爾等當群策群力,運籌惟,我自臨陣鼓勇,彎弓血戰,咱們一起使勁,把邵勛留在河北。若實在做不到,也不必頹喪,再臥薪嘗膽、力經營就是了。如何?」

  謹遵大王之命。」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齊聲答道十月十五日,石勒在襄國休整了一天後,率騎七干余、步卒兩萬五干南下,往鄴城進發。

  幾乎是在同一天,邵勛率眾離開了林慮,全軍東行,同樣往鄴城進發。

  這個時候,風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