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決勝

  邵勛率親兵薄陣,並不是為了沖陣,更多是為了觀瞭軍勢,斥候給的情報固然不少,且可多人互相印證,但他總覺得這幫人成長起來沒幾年,於是像個不放心的老父親一樣,親自出馬,查探敵情另外,己方士兵雖然半路上吃了食水,休息了一會,但隨後又趕路,這會剛剛列好陣,席地而坐休整中。自己過來騷擾一番,吸引敵方注意力,也能延緩交戰的時間,給己方爭取更多的休息時間。

  思慮間,他已經突到了敵軍大陣外緣的一箭之地。

  流寇一陣嘩亂,很多人紛紛起身,拿著弓箭往外胡亂射擊,但因為距離太遠,夠不到。

  「.....」一陣馬蹄聲響起,原來是埋伏在小樹林後的李樂部沖了出來。

  好嘛,摸清楚了一處敵軍藏兵點。「邵勛哈哈大笑,迎面直衝而去。

  唐劍猛夾馬腹,帶著十餘人衝到前面,緊緊護衛著邵勛一百多步的距離,對騎兵而言真的不算什麼,雙方很快迎面相撞關鍵時刻,流寇又下意識橫向躲過邵氏親兵的鋒矢,不敢硬碰硬,試圖游斗取勝。

  但短兵相接之下,哪由得他們如此自在?

  邵勛越眾而出,沉重的馬契橫掃而去敵騎也算精悍,要麼伏於馬背之上,要麼仰面躺倒,甚至還有人側身躲在戰馬的一側,只有廖廖一兩個倒霉蛋試圖用騎槍去擋馬契一一結果毫無懸念,直接被重如干鈞的大掃落馬下。

  唐劍抽出環首刀,緊隨邵勛之後,與敵騎錯身而過之時,提刀一划那些剛從馬背上起身的敵人還沒反應過來,直接就慘叫落地偶有幾個躲過的,又被接而至的馬騎兵直接挑了起來,身體在半空中慘叫連連,隨即被甩落地面。

  不敢面對面硬沖,當什麼騎兵?只敢玩騎射,算什麼好漢?

  呢,「邵賊」很快玩起了騎射..·只見他衝出二十餘步後,勒馬迴轉,將沉重的馬頓於鬆軟的泥土之中,然後抽出上好弦的角弓,連發數矢。

  每射一下,總有人應弦而倒數十騎向他圍攏了過來,滿臉恨意,誓要把他拿下,邵勛又發三矢,這次射的是馬。

  衝鋒中的馬兒或者人立而起,痛苦嘶鳴;或者前蹄一軟,橫看栽飛了出去。

  敵騎見狀,紛紛散開繞行,但一下子就損失了速度。

  邵勛收起角弓,持類而上。

  唐劍等人兜了一圈後,又圍了過來,緊隨其後。

  馬蹄聲疾,呼喝連連。

  雙方數十騎再度迎面撞在一起,邵勛搶占了左手位,衝刺方向與馬兒奔跑方向角度一致,十分舒服。

  他甚至在敵人驚訝的眼神中單手持馬,迎面之時輕鬆挑起一人。

  唐劍等人死命阻攔著後續敵軍刺過來的長槍,雙方錯馬而過之時,又多了不少空跑的無主之馬。

  敵騎膽寒了。

  他們有二百餘騎,官軍只有百餘騎,但連沖兩回,己方已經有五十餘人墜落馬下,對面死傷的不過廖廖十餘。

  再這麼沖一次,可能就要垮了。

  所有人面面相,皆有退意。

  正猶豫間,卻見對面的邵勛棄了馬,又端著角弓上來了。

  破空之聲連響,三箭之中只落空了一下,另有一人慘叫栽落,一馬痛苦地甩落了背上的騎士,跪倒在地。

  「撤!」敵騎堅持不住,一鬨而散。

  邵勛占了便宜,還要繼續賣乖在著屁股追殺一陣,復射殺兩人後,他一撥馬首,直朝敵陣衝去。

  外圍的流寇看了半天騎戰,早就心生寒意,這會看到騎兵踏陣而來,前排的人下意識往後退,一大坨人給擠在了一起。

  邵勛的心砰砰直跳。

  他的性格中有很大的衝動因素,有時候腦子一熱,不管不顧起來,連皇后都敢撩,太子妃的衣服都想撕,還想給主母放產假,此時見到這一陣的流寇並不精銳,面有懼意,心下一橫,直接就沖了上去。

  敵軍頓時慌亂不已,有人扭頭就跑,有人向後退,還有人向前擠,試圖拿長槍戳刺。

  邵勛哈哈大笑,環首刀橫向一斬,格開一柄長矛,然後伸手一撈,將一面盾牌抓在手中,撥轉馬首,揚長而去。

  緊隨而至的唐劍亦放慢速度,撥馬離開。

  「將軍單騎沖陣,奪牌一面!「他大喊道。

  「將軍單騎沖陣,奪牌一面!」眾騎士齊聲大吼將軍單騎沖陣,奪牌一面!」高亢的聲音迅速沿著整個戰場蔓延開來騎士們走到哪裡,哪裡的喧譁聲就大了起來。

  流寇兵士們將信將疑,一時間謠言四起,軍官不能制退平正在指揮排兵布陣,見狀心底一涼。

  事情是真的,他已經看到了。

  那個沖陣的勇將,囂張不可一世,偏偏膽子奇大無比,眼光還毒辣,知道哪些人可以沖,哪些人不能沖。

  他媽的!有腦子還敢打敢拼,從哪冒出來的?.co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下令儘快整隊,一波直接衝過去。

  勝就是勝,負就是負,看命了。

  越往後拖,勝機越小。

  邵勛炫耀一陣後,見得馬力已不如之前充足,便往本陣一溜煙跑了。

  李樂從另外一邊沖了過來,象徵性追殺一陣後,亦撤了回來接下來,便是雙方主力步卒的會戰了,他們已幫不上太多忙******「將軍威武!」

  「萬勝!」

  「殺他個人頭滾滾!」

  邵勛策馬緩緩而行,高舉右手,哈哈大笑。

  唐劍執著盾牌,跟在邵勛後面,策馬行過每一個方陣,所過之處,喝彩聲連連,士氣蹭蹭地往上漲。

  原本略有些緊張的銀槍軍士卒忘記了害怕,臉紅脖子粗地跟著高呼。

  原本就不把流寇放在眼裡的牙門軍眾將土更是歡呼連連,紛紛摩拳擦掌,欲將敵軍撕碎。

  消息傳到後陣,正在環車為營的府兵部曲、丁壯夫子們也鎮定了下來,對這場戰鬥多了幾分信心。

  夫戰,勇氣也!

  敵軍有經驗優勢,我軍有裝備優勢,現在又士氣高漲,還有何懼?

  對面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鼓聲邵勛回首望去,卻見賊眾粗粗整隊完畢後,已經一窩蜂地沖了過來。

  擊鼓,進軍!」他沒有絲毫猶豫,不趁著這會士氣大漲進兵,等兒郎們的興奮勁過了,再去打爛仗?

  「咚咚咚.....」鼓聲很快響起,中軍高台上旗號連連,位於右前方的牙門軍兩千人及一千丁壯齊步前進中軍大陣之中,席地而坐的銀槍軍、府兵們紛紛起身,列好陣勢聽到第二通鼓,開始進兵。

  左後方還有一千牙門軍,帶看兩干輔兵同樣起身,但並未前進,而是持械肅立。他們要第三通鼓後才會進兵。

  最後,還有兩干丁壯、三百府兵部曲以及四百餘騎兵,他們留守後方的輻重車陣。

  輔兵不會動,但騎兵隨時會出擊。

  天氣漸漸悶熱了起來,戰場上一絲風兒也無。

  雄鷹飛過天空,銳利的眼神注意著地面上正要捨命搏殺的人類。

  一方排出了方陣,毫無特點,中規中矩,邊緣處還有些散亂。

  前進之時,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前後脫節,另外一方排出了斜線般的陣型。

  右前方走得最快,試圖包抄對方的左翼中間全員披鎧,陣型嚴整,士氣高昂左後方的陣型稍有些散亂,每走五十步,就要停下來整隊,然後繼續前進雄鷹飄飛而去,地面上的戰鬥也進入到了血肉橫飛的階段沖在最前面的流寇氣勢洶洶,面目獰,並且大喊大叫看為自己鼓勁在他們兩側,各有兩百多名弓手快步上前,拈弓搭箭,準備射擊。

  從他們的視角來看,對面的官軍素質很高,隊形嚴整,配合默契。而且武備精良,重鎧武士密密麻麻,一排又一排,無有盡頭。

  對面的鼓聲停了,正在前進的隊列也停了。所有人都放下了手裡的武器,動作熟練地從腰間取下步弓,從箭壺中抽出長箭這......」流寇下意識放慢了腳步,有些傻眼。

  「鳴一一」角聲仿佛從地底響起一般,放出了無數惡鬼。

  「嗡一二」密密麻麻的箭失從對面飛來,幾乎遮大蔽日。

  前排的老賊們下意識低頭。

  這是遠距離拋射,並不可怕,握過這一陣就好了。

  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叮叮噹噹敲砸著兜盔、甲葉,並未造成多少傷害。

  但他們沒事,後面的人就慘了。

  悶哼慘叫聲不斷響起,一個又一個走著走著就跌倒在地有人抱著大腿直吸氣,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著,還算頑強。

  有人直接捂看脖子倒在地上,被無數人踩過。

  還有人身上連件皮甲都沒有,偏偏倒霉地插了好幾支箭,或許都入肉不深,但自己嚇自己,大呼小叫,直接被軍官一刀捅死,免得影響軍心。

  這一輪拋射過後,饒是三千老賊,陣型也散亂了不少。

  尤其是兩側的弓手,直接躺下了七八十,剩下的匆忙還擊,數百支箭飛往對面的銀槍軍大陣之中,似乎沒起到多少效果,只稍稍令其陣型散亂了一下,但很快就有背插認旗的軍官連連呼喝,調整隊形。

  向前走了二十步後,陣復如初,看不出一點異樣。

  「鳴一一」角聲再起。

  銀槍軍又停下了,所有人將長槍倒在地上,再次取下步弓,箭雨如期而至。

  這一次的傷亡就比較恐怖了。

  無甲的流寇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在地輕甲賊人的陣型也東倒西歪,這邊缺一塊,那邊缺一角的後面的人懵懵懂懂,在軍官的驅使下上前補缺,維持陣型完整。

  快!往前沖,別節省體力了。」逮平沿看兩個小方陣中間的空隙,策馬而前,大聲下令道如果再按部就班地走,官軍還能射一輪箭,而且是威力最強大的三十步直射,屆時不直接把他們射崩了?那還打個屁?

  「幹掉他們啊!搶他們的甲!『「殺呀,沖完回來的,可以去甲字大營玩女人。」

  西天佛爺護我身,刀槍不入,沖!」

  賊寇首領們紛紛鼓勁,帶著一幫披甲賊子縱身而上,直衝而去,他們已經顧不得陣型了,亂就亂吧,總比再挨一輪箭強對面的官軍也加快了腳步,雙方很快短兵相接「膨!」長柯斧兇猛地砸在一名重鎧賊首胸口,當場把他撞飛了出去。

  「膨!膨!」百餘杆長柯斧、木迎頭砸下刀盾手們頂看大盾,吶喊看直衝,長槍手緊隨其後,槍出如龍,精準地捅刺著。

  排在前面的全是兩三年的老兵,絕大部分參加過長安屠鮮卑之役站在血腥的戰場上時,他們已不甚緊張,長年累月苦練的技藝能順利發揮出七成以上。

  「刺!」王雀兒衝到前面,在他的帶動下,老兵們機械地捅出長槍,一次又一次。

  對面的賊寇多亡命徒,十分兇悍,但技藝並不是很出眾,完全是憑著一股不要命的兇狠勁在搏殺,指望敵人知難而退,望風而逃。

  「刺!」沒有人退,第二輪長槍捅出。

  老賊們大喊著口號,仗著身上的鐵鎧,直接衝到長槍叢林中,左劈右殺,生生製造出了一小波混亂。

  銀槍軍士卒接二連三被砍倒在地,痛呼慘叫。

  「刺!」後排的長槍手快步而上,如林的長槍刺出,直接將這些老賊給串了起來,鮮血流了一地。

  「刺!」連續數輪之後,王雀兒、金三等人的嗓音早就淹沒在混亂的戰場雜音之中,但銀槍軍的老兵們自發地念著口令,提槍刺殺,節奏剛剛好,顯然已打出了感覺在他們的帶動下,後面的一年兵乃至新兵深受鼓舞,緊張情緒大為緩解,漸漸想起了訓練中的動作要領。

  軍官們趁機鼓勁,帶著他們牆列而進,一一刺殺著被老兵漏過來的賊寇。

  整整兩干四百人,如同一台精密的殺人機器,嗡運轉看,所過之處,戶橫遍野,哭喊連連。

  刺!」長槍鋪天蓋地捅來,最後一撥敢打敢拼的老賊也膽寒了,直接轉身而逃「......」常緊緊盯著中軍指揮車上的旗號,見到出擊的命令後,立刻帶著部下上馬,奔涌而出。

  敵軍騎兵出動了。

  很快,己方後陣輻重營內響起了一通鼓,驍騎軍也出動了。

  雙方指揮官都打出了後手,大戰已進入到了最後階段。

  邵勛站在指揮車上,居高臨下俯瞰著戰局。

  已方偃月陣核心中軍部分是兩千四百銀槍軍,面對三千老賊的衝擊,然不動,甚至還反殺了回去,將他們一步步往後推,已然崩潰在即。

  三百府兵抓住機會,打算給處於崩潰邊緣的老賊們來一下側擊,一舉擊垮之。

  敵軍騎兵顯然是來阻止他們的,於是驍騎軍立刻出動,橫擊而去,與敵騎戰在一起,右前方「月牙尖」部分,牙門軍兒郎們已經快要到位,可以隨時側擊敵軍。

  但這場戰鬥,似乎已用不著他們了,因為敵軍正面就沒頂住府兵騎馬快速機動,很快就抵達了老賊側翼。

  他們照例來了一波弩機齊射,直接將賊寇最後一點陣型打亂隨後便是長劍武士們的白刃突擊,配合正面的銀槍軍兒郎,追著混亂的老賊們大砍大殺,並驅趕著他們向後潰退老賊不傻,知道沖亂己方陣營是什麼後果,但到處都是官軍,慌亂之下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渾渾噩噩向後潰退。

  靈醒的人還知道從兩個方陣之間的間隙內通過,那是預留給潰兵的通道但這類人太少了,更多的人慌不擇路,直接撞開後方的無甲、輕甲炮灰,奪路而逃。

  銀槍軍加快了腳步,隊形愈發整齊,士氣愈發高昂,很快就衝到了一片混亂的賊軍陣前。

  「刺!」密集的長槍刺出。

  從指揮車上看去,賊軍大陣像牆體坍塌一般,剝落下了一大片磚石。

  「刺!」長槍再度捅出。

  殺傷更加恐怖,因為敵人已經沒幾個人在反抗了。

  前軍的敗退,陣型的混亂,還有人大喊大叫,無一不讓人心慌意亂,莫有鬥志。

  「刺!」銀槍軍士卒們肆意收割著人命。

  「跑啊。」

  「敗了,敗了!」

  「別打了,我是被他們逼著殺人的。」

  「饒命。」

  「刺!」銀槍軍士卒自發地喊出了口號,殺聲震天。

  在他們的兇猛攻勢下,繼前陣後,敵軍中軍也不可抑制地崩潰了。

  戰鬥至此,勝負已無絲毫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