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先鋒

  邵勛這些時日一直屯於汲郡。

  自從剛來那天與庾琛詳談一番,並抽空接觸了汲郡兵軍官之後,他對汲桑部有了一定的了解。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邵勛喜歡從優勢和劣勢兩方面來分析敵軍的優勢是什麼?

  戰鬥經驗豐富,血里火里走過來的次數多,畢竟過去幾年一直在打仗,一年見仗數十次,就頻率而言遠超禁軍、銀槍軍。

  劣勢是這多為失敗的經驗一旦失敗,人員死傷、逃散過多,有經驗的戰鬥人員就會大量損失。新拉的壯丁戰鬥力嚴重不足,必須多打仗才能成長起來,但他們中的大部分顯然活不了多久。

  說白了,古今流寇差不多都是這個套路。

  百戰餘生的精銳收攏在身邊,作為核心部隊,然後以這支核心精銳驅使大量炮灰,流動作戰。炮灰中僥倖活下來的,便算是通過了考驗,收入核心營伍,死了的一一也就死了。

  我軍的優勢是什麼?

  裝備精良,訓練系統,技藝嫻熟一一是的,技藝嫻熟是一大優勢,流寇沒太多時間來給你學習各種武器的門道,壯丁拉來後吃不了幾頓飯就要上戰場。

  另一大優勢就是部隊長期在一起訓練,互相之間較為熟悉。

  對銀槍軍而言,則更為特殊,因為與邵勛的師生之誼,軍官的主觀能動性夠高。

  我軍的劣勢是什麼?

  最主要的就是戰鬥經驗相對匱乏,沒有經歷過血腥殘酷的戰場。

  平時練得好,不代表上了戰場不掉鏈子,這是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麼,明白了敵我優勢,兵法要旨便是揚長避短,這個時候就可以做針對性訓練了。

  邵勛讓汲郡兵一起加入了訓練,庾琛欣然同意於是,銀槍軍(2400多)、府兵(300)、牙門軍(3000)、汲郡兵(2000)總計7700戰兵,進行了連日的高強度訓練。

  府兵部曲、汲郡兵一部及司州丁壯萬人同樣進行了訓練。只不過強度沒那麼高,一個是三日一練,一個是十日一練。

  七月初二,當劉輿及隨從百餘人抵達汲縣東郊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熱火朝天的場面。

  「這時候才練兵,怕是晚了吧?「有人咋咋呼呼說道。

  劉輿並不理會,只默默看著近兩方人規模的操練,諸般軍令並井有條,全軍運轉或稍有滯澀,但已經非常不錯了。

  這年頭見到的,多是不堪驅使的贏兵,如同許昌兵、充州兵那般久經戰陣,運轉自如的,卻沒有幾支。

  面前這支軍隊,如果去掉明顯是丁壯夫子的那部分,其實還看得過去。

  尤其是那全員披鎧的三干多戰兵,對軍令十分熟悉,執行堅決。說進就進,說退就退,縱有散亂,也在一般水平以內。

  再好好練個年余,上幾次戰陣,絕對是一支強軍。

  這個打法真是古怪......」從事中郎沈陵擠到前面,夠著頭看向遠處,喃喃自語道沈陵字景高,吳興烏程人,剛被徵辟入府沒多久。

  譁眾取寵罷了。」從事中郎王俊(原名單人旁 雋,打不出來)笑道:「我亦未見有人如此排兵布陣。這般出奇,勝還好,若敗了,怕是要軍破生死。可憐成都王妃那等大美人,又要易主了。」

  劉輿聽聞,心頭一熱。

  他也好美人。成都王妃樂氏他見過,確實是第一等的容貌、身段,更兼有才氣,有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感覺劉輿以前沒想法,但樂氏如今委身於邵勛這等粗魯軍漢,還有什麼可驕傲的?如果能收入房中,倒多了不少樂趣王俊悄悄看了一眼劉輿的臉色,心叫不妙太傅徵辟劉輿前,幕府中有人說道:「輿猶膩也,近則污人。」

  這人固然有才,但為人放蕩,品行一般,好比一團油垢,還會污染帶壞身邊人。

  劉輿是非常喜歡美人的,聽聞天子舅父王延的小妾荊氏擅長音律,姿色過人,便上門要求見一見結果自然是被拒絕了,王延如何肯將自己的寶貝示予外人?

  想到此處,王俊懊惱地搖了搖頭,早知道不提樂氏了,自己找機會收入房中不好嗎?如今卻要面臨劉輿的爭竟,實在不妙。

  「排兵布陣我不懂,但邵勛肯定能打贏。」第三位從事中郎出場了,赫然便是前太弟中庶子胡毋輔之,只聽他說道:「此人能下田力耕,非尋常人也。」

  眾人下意識忽略了胡毋輔之的話這人不太看調,嗜酒如命,喝多了還喜歡大嘴巴,什麼都說,拉都拉不住而且他的能力也有些差,投靠太傅後,曾補陳留太守,因對軍事一竅不通,不能勝任,於是免官,再度回到幕府,出任從事中郎一一這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幕職,但如今多用來安排閒人,偏偏這些閒人能力上有致命的缺陷,不知道耽誤了多少事。

  聽聞胡毋輔之最晚明年就要離開幕府,出任充州大中正一一這倒是挺適合他的「殺!」

  「殺!殺!」

  一個接一個方陣齊聲大吼,聲震雲霄,同時也意味著今日的操練結束了。

  軍士們依次離開斗場,前往營房。

  邵勛則帶看親兵,策馬行來。

  劉都督。」靠近之後,邵勛瀟灑地躍下馬,躬身行禮。

  邵將軍。」劉輿回禮,同時打量看邵勛好年輕啊!武夫風吹日曬,臥冰吃雪,看起來會比實際年齡更大,但就這麼看下來,還是年輕啊。

  聽聞他今年才二十歲,剛剛行冠禮的年紀,自己卻四十四歲了,與之一比,譬如夕陽與朝陽邵勛也在打量劉輿。

  大名鼎鼎的劉琨的兄長,妹妹曾是偽太子妃一一可惜年紀三十七八了,這個郵他沒興趣集。

  聽聞劉輿記憶力過人,為了博得太傅青睞,曾默默記誦天下倉庫、牛馬、器械、地理以及軍事簿籍等資料。待到太傅開會時,別人不甚了了,他卻對答如流,還能以這些為基礎,出謀劃策,很有心計,也很厲害。

  另外,此人的氣質不同於一般士人一一好吧,此時士人千奇百怪,什麼氣質都有,畢竟都有人當街表演鑽狗洞汪汪叫了,在鬧市區裸奔的士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不知道是嗑藥嗑傻了還是怎麼回事。

  劉輿身上有種浪蕩不羈的氣質,配上他還算不錯的樣貌,在後世怎麼著也得是個中年浪子、帥大叔級別的人,挺吃香的。

  不過在混亂的河北,這一套不頂用這裡用刀槍說話,用生命做賭注,贏者通吃,弱者輸光一切,帥大叔也只能淪為食物。

  「聽聞邵材官至汲之後,終日操練兵馬,不知能否出戰?」劉輿笑了笑,指了指正在回營的銀槍軍,問道。

  「長史觀此兵如何?「邵勛問道。

  器械精良,頗有章法,可謂強兵矣。」劉輿說道:「譬如邵材官的親兵,人皆披明光鎧,便是太傅親軍也無這般豪奢。」

  吾之親軍只有百餘,太傅親軍卻有數千,如何能比?「邵勛搖頭失笑,司馬越的所謂親兵,就是第三度重建的王國軍,目前有三四千人,多募自青徐二州且還在繼續擴充中,估計最終會達到五千步騎的規模,其統師是老熟人:東海國中尉劉洽。

  劉輿亦笑,然後看著銀槍軍的背影,問道:「有此強兵,賊必喪膽矣。不知可能提兵東進,以為大軍先鋒?」

  諸軍尚未齊整,這便要出擊?」邵勛奇道魏郡太守馮嵩曾被汲桑擊敗,手頭只有數百殘兵敗將。汲桑東走之後,連郵城都無力收復,只在鄉間奔走,利用太守的威名,到各家拉贊助,慢慢擴充部隊。

  司馬越許其戴罪立功,或許因為此人曾經擊敗過石勒,還對他抱有期望吧河內太守裴整遣部將郭默率軍三千東行,如今還有數日行程,並未抵達汲郡兵倒是準備好了,由別部司馬姚遠統率,共三千人,戰兵、丁壯各半一一老實說,庾琛對姚遠不錯了,一個沒有出身的外地人(關中人),愣是想辦法給他弄了個第九品的官身,可謂天大的人情,甚至有幾分人身依附的意味了。

  有邵材官在,何需郡兵湊數?」王俊湊了上來,說道。

  邵勛理都不理他,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王俊討了個沒趣,心中暗惱:幕府之中不知道多少人盯著金谷園呢,更有人哀嘆邵勛將其改為農田、果園、魚塘,煮鶴焚琴,躍躍欲試著想要奪取,等著吧,有你好受的!

  都督何意?「邵勛沉聲問道:「若有軍令,仆領兵先行可也。」

  劉輿點了點頭,道:「軍情如火,兵貴神速,何須等待大軍齊至?邵材官領兵先行即可,我自督大軍以為後援,勿憂也。」

  邵勛看了他一眼,道:「諾。」

  劉輿是都督,軍令還是要遵從的。但他總覺得這幫人不是什麼好鳥,或許打著讓自己與汲桑互相消耗的主意吧。

  區區大幾千人,萬一對上汲桑主力,被幾萬人包圍,到時候劉輿會救嗎?未必,這是公開的陽謀,利用大勢擠壓,不斷消耗邵勛的本錢,卻不知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