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擔了干係

  梁縣縣城外,有人比邵勛還急,那就是縣令羊曼了。

  臉色仿徨、糾結,帶著絲絲怒意,但又不好發作出來的那種感覺。

  他總覺得,羊獻容這一次胡鬧,要給羊氏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

  羊獻容與羊曼並非緣於一脈。

  羊獻容曾祖父羊耽,乃曹魏太常卿祖父羊瑾,官至國朝尚書右僕射。

  父親羊玄之,又是尚書右僕射羊曼曾祖父羊,乃羊耽之兄,曹魏上黨太守。

  祖父羊發,曹魏淮北都督護軍。

  父親羊暨,曾為陽平太守。

  這兩脈的關係其實還不錯羊死得比較早,其子羊發、羊祜等皆由羊獻容曾祖父羊耽撫養長大。

  羊獻容任性闖禍,羊曼滿腹怨氣,卻也不好說什麼兄長......」羊獻容下車後,看到長身而立的羊曼,眼圈就紅了。

  羊曼最後一點怨氣也消散了,只嘆了一口氣,別過頭去。

  老實說,羊獻容、羊曼隔了四代人,「從兄」都稱不上,前面得加好幾個「從」,但她打小就喊羊曼兄長,關係親近,羊曼真的對她生不起氣來。

  「參見皇后。」邵勛上前一步,先看了眼殿中將軍陳胗,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躬身一禮。

  「卿還念我是皇后.....」羊獻容然欲泣道:「好,很好。」

  「臣受皇后大恩,此生難報,自然唯皇后之命是從。」邵勛慨然說道「好,太傅勾結.....」羊獻容一喜,立刻說道皇后!「邵勛打斷了她的話,道:「天色已晚,臣恐有歹人出沒,且先幸臣之府第,明日前往廣成宮,可好?」

  羊獻容傻了,這是什麼意思?不幫她了?

  請皇后幸綠柳園。」邵勛不再管她,直接下令道。

  羊曼沒有反對,默許了。

  陳胗暗鬆一口氣,道:「請皇后上車。」

  羊獻容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傻愣楞地上了車,然後才反應過來,咬牙切齒地瞪了邵勛一眼邵勛渾然不覺,吩附臨時召集起來的三百府兵當先開路,陳胗部護衛車駕,往綠柳園而去走在路上的時候,邵勛有些不放心,低聲詢問陳胗:「皇后一路上有沒有說什麼?」

  他知道,羊獻容現在情緒波動很大,非常不理智,甚至有點神經質了。

  她若胡亂說些什麼,比如太傅弒君之類,可就麻煩了。

  沒有。」陳胗說道:「皇后一路上都很沉默。」

  邵勛鬆了一口氣。

  他現在不想和司馬越撕破臉至少在明面上,他現在還是司馬越「信任」的大將,只不過非常跋扈罷了一一武人嘛,貪財、好色、跋扈都是可以理解的。

  現階段與司馬越翻臉沒有任何好處,只有壞處他需要的是時間。

  需要時間把長劍軍府兵安置完畢銀槍軍招了太多新兵,需要把這幫生瓜蛋子練好。牙門軍需要繼續籠絡感情,確保關鍵時刻不會出岔子。

  最後,他還需要整傷廣成澤。

  提兵上洛陽,不但會讓自己背負道德壓力,也不一定打得進去,最後結局多半不妙。

  簡單來說,羊獻容跑到梁縣來,對他而言不是好事。

  如今需要思考的是如何變廢為寶他看向了在馬車邊低聲與羊獻容交談的羊曼。

  他有點猜得出來羊曼現在的心情。

  作為羊家人,羊曼確實有點可憐羊獻容。

  但可憐不代表贊成摒棄兄妹間的親情,冷血點講的話,羊獻容待在宮裡就好了,新君或太傅殺了她,也會到此為止,不會波及泰山羊氏,即所有罪責僅及羊獻容一身,無涉其他。

  但她被嚇壞了。

  以前是沒地方跑,可能就方念俱灰待在宮裡等死了一一運氣好不會死。

  現在有地方跑,結果連夜奔來梁縣,事情一下子就複雜了。

  羊曼很快與羊獻容說完話,策馬上前,低聲道:「借一步說話。」

  邵勛點了點頭,兩人策馬走到遠處,羊曼臉色不是很好,直截了當地問道:「皇后來了,如何處置?」

  自然迎至廣成宮了。「邵勛理所當然地說道。

  羊曼欲言又止。

  「羊公,事已至此,還要猶豫麼?」邵勛突然提高了聲音,道:「想辦法謀個太守之職吧。公為名士,此不難也。順陽太守剛剛空出來,想想辦法。今上舅父王延,素有貪財之名.....」羊曼默默想了一下。

  要想當太守,現在就一條路,走王衍或司馬越的路子。

  但聽邵勛的口吻,似乎也可以走天子的路子?這真的能走通嗎?天子真敢與司馬越對著幹?

  「羊公,順陽、南陽、襄城都是好地方,三者得其一,則進可攻退可守。」邵勛說道:「羊後來梁縣,羊家已經擔了干係,那就別想太多,索性按著自己性子來-——」

  羊曼苦笑。

  這個邵勛,干方百計想拉羊家下水。

  他早就看出來了,此人在梁縣、廣成澤紮根,短期內根本不可能走。現在就是變著法兒拉人來給他壯膽,羊氏如此,說不定還有樂氏、庾氏?

  他有這本事嗎?

  不過,不得不說,這麼些時日來,羊曼也被邵勛影響了。

  他確實有實力。

  就直接掌控的軍事力量而言,比泰山羊氏還強了,雖然整體實力還遠不如羊氏。

  或許,略略投一些來此,不是什麼壞事。

  畢竟,王夷甫家幾年前就開始謀劃狡兔三窟了。

  裴家從去年開始,接連在弘農、河內、滎陽等地使勁大家都開始行動了,羊氏若毫無動作,豈非要一步步沉淪下去?

  邵勛有一句話沒說錯,他在梁縣任縣令,羊後奔梁縣而來,羊家已經擔了干係了。

  想到此處,他只能長嘆一聲,暗地裡決定再派第二批信使回老家,催促一番。

  羊家累世二干石、九卿、校尉,更與天家聯姻,門生故吏眾多,這麼好的條件,若讓一些不知所謂的家族超越,簡直是恥辱。

  邵勛這種勢力,都不需要投多少錢,對整個泰山羊氏來說,可能只是一步閒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羊氏是羊氏,羊曼是羊曼,兩者並不等同。

  對羊曼個人而言,這就是他的全部。

  如果他搞砸了,羊氏保不齊就會放棄他,任他自生自滅,就當投的這份錢打水漂了。

  他在羊氏的地位,有點類似裴盾在裴家的地位。

  裴盾走司馬越的路子,成功謀取了徐州刺史,算是狡兔三窟中的一窟。

  此外,裴虞出任弘農太守,裴整出任河內太守,都是裴家弄的「新窟」

  這些「新窟」允許失敗,事實上失敗一兩個也沒關係,裴氏家大業大,承受得起。可一旦成功,投的錢財、人才、人脈就連本帶利收回來了。

  聞喜裴氏、琅琊王氏都早早布局了,泰山羊氏到底在搞什麼?

  想到這裡,羊曼甚至對族中耆老產生了幾絲不滿太遲鈍了!

  將來如果泰山羊氏沒落,你們現在遲鈍、猶豫的決策將是主要原因邵君方才提及王延。」羊曼下意識看了看左右,又低聲道:「此人固貪財矣,亦頗受今上信任,但今上乃太傅所扶,他真敢件逆東海?」

  羊公,今上是君,太傅是臣,談不上什麼「逆。」邵勛說道羊曼瞪了他一眼,道:「好好說話。」

  羊公若不信,可慢慢觀察。「邵勛說道:「看看新君是怎麼做的。另者,方才陳將軍私下裡對我說,他離京之時,有舊部出城送行,其中有人提及太傅弒君'。即便捕風捉影,太傅的威望已然受損。」

  這就是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司馬越在洛陽權傾朝野,皇帝突然死了,總會有人「陰謀論」的。

  事實上邵勛也不知道司馬越有沒有弒君,但這口鍋司馬越不可能完全甩掉,威望大損已是必然另外,如果新君是皇太弟司馬熾找人殺的,那就更有意思了。

  邵勛有上帝視角,知道司馬熾不是省油的燈,事實上他甫一登上皇位,就開始「留心庶事」,親政的意圖已經絲毫不加掩飾。

  偏偏司馬越還沒好辦法剛死了一個皇帝,再死一個是吧?你擔得起嗎?屆時不但群臣反對你,禁軍也會反對你。

  司馬熾的水平其實算不得多高他太急,太冒險,太衝動。正常來說,剛剛登基,怎麼也得虛與委蛇一番,等個一兩年,待自己皇位穩固之後,再與司馬越翻臉。

  但他偏不,十分「勇猛精進」,從第一天開始就搞小動作,想方設法收權在這樁荒唐大戲中,司馬越的水平同樣低劣無比他最大的失誤就是選了豫章王司馬熾為皇太弟,給自己埋下了大雷,邵君之意,太傅會慢慢掌控不住局面了?」羊曼輕聲問道。

  「此為必然。」邵勛說道:「太多人懷疑太傅弒君了,即便嘴上不說,但心裡肯定有自己的看法,慢慢就會顯現出威力了。」

  老實說,邵勛現在真懷疑天子是不是皇太弟司馬熾殺的了,因為他得到的好處最多。

  隨著天子遇弒之事慢慢發酵,今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拋棄司馬越,投靠新君。

  他簡直贏麻了。

  但仔細想想,似乎又不可能。

  司馬熾的底子太薄,能量不夠,做不了這種事,不管怎樣,這次司馬越算是栽了個大跟頭,他這個勢力也要慢慢走向土崩瓦解了。

  邵勛只需慢慢等待時機即可。

  羊獻容在關鍵時刻給自已惹麻煩,那麼就出錢財和政治資源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