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華陰縣境之後,驛道兩側便瀰漫著大股血腥味。
再望向遠方,似乎還有沖天的煙柱」「作孽啊......」吳前不知道自己第幾次收戶了。
他的軍旅生涯,似乎總在收戶與打掃戰場間度過,莊園前橫七豎八躺著數十具屍體,大多是正面中箭倒地夫子們默默上前,將戶體搬上驟車,準備拉到遠處挖坑掩埋進入莊園後,傳來了濃烈的血腥味。
吳前嗅了嗅,看向一個方向。
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中年男人被綁在樹上,看他的年紀已及裝束,似乎是這座莊園的主人。
男人腳下躺著幾具赤身裸體的女戶」戶體已經面目全非,似乎賊人發泄完後還破壞侮辱了一番。
其中一具屍體看樣子是中年婦人,下身一片狼藉。臨死前手伸向男人,在地上爬行了一段後最終死去。
吳前指了指,有夫子找了幾張草蓆,把這幾具屍體裹在一起,準備埋到一個坑裡。
「.....」一陣馬蹄聲傳來.不一會兒,便有幾人入內,見到院中血腥的場景後,先是一愣,然後罵了聲「晦氣」
匆匆而出。
院外響起了小聲的匯報。
很快,一位錦袍士人走了出來,見著院中情形後,眉頭一皺。旋又掃了眼吳前等人,厲聲道:「好好收拾一番。勿要多言,休生怨恐。鮮卑鐵騎是司空重金禮聘而來的,摧鋒破銳,立功無數。撒點小性子算什麼,我不想聽到什麼風言風語,否則定斬不饒。」
「諾。」吳前等人紛紛應道。
「戴祭酒。」錦袍士人出門後,司馬幕府長史楊騰立刻上前,笑道:「小地方粗陋,不堪入目,還是去華陰城裡歇息一晚吧。」
也好。」戴淵笑了笑,道:「楊長史此番立大功矣,司空定有重酬。」
楊騰心中喜悅,立刻說道:「還是借著司空虎威,不然也沒那麼容易贏。戴祭酒臨陣撫眾,令其歸降,功勞卻是大多了。」
戴淵哈哈大笑。
楊騰是個知情識趣的,今後可多多結交自鮮卑騎兵大破彭隨、刁默後,一路追擊至華陰。
守御此處的乃牽秀、石超等河北日將,因其據城固守,鮮卑騎兵卻不好破。
關鍵時刻,府長史楊騰親至,詐稱命,令牽秀等人退兵,然後又遣人將牽秀捕殺。賊眾遂潰,鮮卑騎兵趁機衝來,萬餘兵馬死傷大半戴淵親自出面,招撫剩下的殘兵四干餘人。
殘兵人心惶惶,遂降。
戴淵令左衛將軍何倫派出少許人馬,押著這些降兵前往關東,交予司空處置一一—肯定不能讓他們還留在關中了,降而復叛不是什麼新鮮事。
二人說話間,便來到了大驛道上。
最後一批留守華陰的鮮卑人正在拔營啟程,前往鄭縣。
臨走之時,營中慘叫連連。
有幾個婦人跌跌撞撞跑了出來,很快被利箭射中背心,撲倒在地。
戴淵看了,微微有些不忍,但也就是「微微」而已。
他才能還是很不錯的,不然也不會被司馬越派過來隨軍監督。
但正因為才幹不錯,他才清楚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擊敗司馬,掃平最後一個敵人,比什麼都重要。在此之前,切忌節外生枝。
些許小代價,完全可以忍受。
是的,就是小代價鮮卑人雖然貪暴,但禍害的關中人里,平民占了大多數。偶有幾個莊園主,那也是豪強,家名不顯。
不去管這些事,不會有損於自己的名聲,更不會上史書。
百年之後,他還是清名無暇,甚至會被人尊為名臣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不能讓鮮卑人在長安搞得太過分,其他地方隨意但他也有些煩惱,進了長安之後,鮮卑人真的能聽話嗎?
他不太確定,甚至有點想故意放慢行程,不去長安了。
反正攻入長安之後,司馬多半大勢已去,他去不去長安,問題不大事後過去收拾殘局,憑弔一番、安撫人心就可以了,說不定還能得到別人稱讚。
想到此處,他換了一副笑臉,道:「聽聞華陰風物頗佳,想在此盤桓個幾日,不知楊長史.....祭酒有此雅興,仆定然作陪。」楊騰立刻說道二人相視大笑,把臂而行。
+***禁軍左衛在三天後抵達了鄭縣。
一路上見了好幾個塢堡莊園,有人願意獻上錢糧,有人則怒目相視,邵勛很理解他們的行為,事實上他也很憤怒鮮卑賊子,搶糧就搶糧好了,何必殺人?.c邵勛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他有時候也很變態,但多年來他一直恪守一點:不要殘害百姓權力越大,你造成的破壞就越大。
積累了什麼負面情緒,在自家妻妾身上發泄就好了,還能多生孩子,何必讓生活本就困難的百姓連活下去的資格都被剝奪了呢?
都看到了麼?「邵勛看看燃燒看的村落,以及被戶體填滿的水並,道:「自己不強,就要被人躁。如果鮮卑人攻破雲中塢、禹山塢,你們的妻兒是什麼下場?別說鮮卑人了,隨便哪一路流民帥攻破咱們的塢堡,會有什麼結果?」
「另者,自己不強,就要請外人來幫你打仗,但外人是什麼德行,都看到了吧?與張方無異。」
這樣的仗,就算贏了又如何?人心盡失,將來還會有反覆。
「所有人,無論戰兵還是夫子,幫忙清理廢墟,掩埋屍體。人死了,總要入土為安。下輩子警醒點,反正都要死,不如和鮮卑人拼了。」
「諾!」諸將紛紛應道。
很快,不止銀槍軍、長劍軍,禁軍各幢也行動了起來。
人人神情肅穆,沉默不語。
所謂兔死狐悲,誠如是也。
這會雖然沒有什麼民族意識,但華夷之分還是有的。關中這種地方,素來是中原王朝的正統核心區域,鮮卑人跑過來大肆燒殺搶掠,算什麼事?
誠然,如果他們的主將不在乎的話,這些禁軍將士雖然心中不忍,但也不會多說什麼。亂世麼,哪重沒有這樣的慘劇?
但邵勛不是明確地點出來了麼?在他的影響下,銀槍、長劍、禁軍諸營將士的情緒被慢慢引導了起來,怒氣開始積累。
甚至就連過路的左衛其他營伍的將士,見了之後,也有些騷動。
同為殿中將軍的苗願甚至專門跑了過來,一番相詢之後,既有些怪邵勛小題大做,同時也有點惱火。
鮮卑人在豫州怎麼做的,邵勛先撤了,沒看到。但他跟著左衛將軍何倫一起迎司空多多少少看到了一些題比關中的慘劇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太多。
苗願長嘆一聲離去後,傍晚紮營之時,糜晃、何倫又來了。
糜晃尚未說話,何倫卻太清楚邵勛的稟性了,慌忙說道:「小郎君你可別亂來啊。」
邵勛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校準步弓,「我說真的。」何倫急道:「鮮卑騎兵來去如風,逮不住的,你別衝動。」
「何將軍這話,讓人聽了匪夷所思。」邵勛說道:「就連幽州都督王浚,在得知鮮卑人搶掠婦女而歸之時,都會試圖出手阻止。你就這麼幹看著,什麼都不做?」
我軍多為步卒,怎麼做?」何倫無奈道:「再者,你若攻殺鮮卑,祁弘、劉琨不會善罷甘休,王浚也會惱你,司空更會震怒。他老人家失信於王浚及鮮卑,以後還怎麼拉人來打仗?」
「那是司空、王浚該煩惱的事情,與我無關。」邵勛滿不在乎地說道:「大人物,就一點擔當都沒有嗎?」
此話一出,何倫無言以對,糜晃的眉頭卻緊緊皺在了一起。
邵勛的話不中聽,甚至有點桀驁不馴,類似張方那種跋扈勁!
但他之前有句話沒說錯,鮮卑騎兵攻入郵城,燒殺搶掠,死者甚眾,臨走時更帶走了大量郵城女子。王浚作為大軍統師,他還敢說一句「有敢挾藏者斬」,雖然最後鮮卑人也沒給他面子,寧願把八千個女子沉入河中淹死,也不放她們回家。
如今鮮卑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你連阻止一下都不敢嗎?你敢像王浚那樣說一個「斬」字嗎?
糜晃腦海中激烈交鋒看。
一邊是生民百姓的苦難,一邊是司空的大業,兩者似乎對立起來了。
司空若要成事,百姓就要死。
昔年洛陽中軍健在時,建春門之戰,數千輕重騎兵直衝賊眾,什麼鮮卑、烏桓、匈奴都被衝垮了,有何懼哉?「邵勛校準完步弓,又放了一句話。
你也知道那會中軍還在。」何倫無奈地看了邵勛一眼,道:「而今驍騎軍的那些人,卻未必願意聽我等指揮,他們可能也想跟著搶一把。」
「那就不靠他們,咱們自已打。」邵勛說道」「你怎麼打?這不是送死麼?」
若我有辦法呢?」
「你有屁的辦法!「何倫即便再怕邵勛,這時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夠了!」糜晃看向邵勛,道:「你切勿輕舉妄動,我先遣人去祁弘營中,嚴申軍紀。
都督,這事不如讓華祭酒或汝南王去,他們是司空派來監察諸軍之人,此乃二人本分,何須親自出頭呢?」邵勛提供了一個建議。
糜晃瞪了他一眼。
這個小郎君,越來越鋒芒畢露了。以前固然驍勇,但還算守規矩,從去年許昌武庫案開始,愈發桀鶩不馴,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
糜晃覺得該挽救一下他,免得進一步與司空交惡,終至不可收拾。
一邊是自己的忘年交,一邊是主公,糜晃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人有事。
最好一團和氣,君臣相得。
「我這就遣人去請華祭酒和汝南王。」糜晃說道:「爾等整頓部伍,明日繼續進發。
「諾。」紹勛、何倫二人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