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變

  就在邵勛轉戰蕭縣的那天(二十七日),都督何倫統領著近一萬三干步騎抵達了許昌附近。

  當天晚上,汝南王司馬祐入營,第二天,全軍轉向,於入夜時分抵達了許昌城外。

  黃彪、鄭東二人磨嘰了半天,以天色已暗為由,拒開城門。結果當天後半夜,還有一支車隊滿載鐵鎧,從北門而出,悄悄溜走。

  二十九日晨,城內有士族領著僮僕家兵搶先打開了城門,恭迎何倫、司馬祐入內。

  看著匆匆趕來迎接的黃彪等人,司馬祐曬笑了一下。

  人心啊人心。

  潁川至豫州的人心,到底在誰手裡,可見一斑潁陰荀氏、鄢陵庾氏、新野庾氏、長社鍾氏、汝南應氏、安成周氏、譙縣夏侯氏、沛國劉氏......等等數十家士族,他們向著誰?

  既不會是張方,也不會是邵勛。

  豫州,本就是天下士族非常密集的地區,每一家都至少數百私兵部曲,最多的甚至一兩萬。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汝南國、梁國、譙國、沛國四個王國以及一些公國、侯國,各有兵一干至數干不等。

  司空與劉養戰,他們大多作壁上觀,入場者較少,但不意味看可以忽視他們的存在。

  看樣子邵勛還是有腦子的,事先叮囑過他的部眾,就像當初有人在司馬題面前進逸言,說張方攻洛陽,意圖挾持天子,割據一方那樣。張方最後退兵,未必沒有這方面的原因一一另外一部分原因則是邵勛拼死固守洛陽,沒讓張方得逞。

  哈哈,這兩個人互相廝鬥,妙哉!

  司馬祐沒說什麼,何倫臉上卻有些掛不住了。

  他知道邵勛不在,於是底氣十足的喊來了黃彪、鄭東二人,罵道:「你們好大的膽子,讓本督在野地里吹了一夜的冷風。這般跋扈,誰教一一定然是你二人天生賊胚,入了禁軍還死性不改。」

  黃彪肅立著,就當耳旁風了。

  鄭東則有些不安,想要解釋,最終不知從何說起滾吧!帶看你們的人,滾出許昌,到城東駐紮。」何倫耍完了威風,大手一揮,道。

  「諾。」黃彪、鄭東二人一齊行禮,然後帶著軍士們離開了許昌城司馬祐、何倫二人又趕至府庫,仔細清點了一番。

  司馬祐對數字並不是很在意,只要沒徹底搬空,再讓邵勛吐出來一點好處,這事情表面上就過去。

  范陽主那邊,其實問題不大,因為司空現在想要親領豫州,就像他親領徐州都督、刺史一樣廠徐州很快就要交出去了。

  參軍王導東奔徐州,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王衍在朝,對司空十分尊重,配合默契。.co因此,司空打算讓琅琊王睿出任徐州都督,王導輔佐之,算是賣王夷甫一個面子,不過,司空也留了一手,刺史沒有給出去只有軍權沒有政權的都督是很難受的,只有政權沒有軍權的刺史更難受許昌都督范陽王,與豫州刺史劉養之間的爭鬥,歷歷在目,琅琊王若只是個下邳都督,考慮到他的本領、聲望,可能還不如范陽王在豫州好過。

  司空自領豫州後,最終還是會交出去作為司空的身邊人,司馬祐很清楚司空對平昌公有多麼失望一一私下裡痛罵已是家常便飯了。

  但平昌公到底是司空的親弟弟,真真正正的自己人,無論闖什麼禍、捅什麼簍子都不會真正怪責。

  因此,豫州在穩定一段時間後,最終多半會交給平昌公。他沒有能力應付河北複雜的局面,只能到豫州這個相對安穩的地方混白子了。

  冀州會給范陽王題這也沒有太過虧待他。冀州雖然從去年以來戰亂不休,但底子厚實,平定亂局之後休養生息一番,絕對比豫州好。

  司空為了這一家子人,可真是操碎了心。

  在府庫裝模作樣巡查了一番後,司馬祐便離開了,往范陽王府而去。

  他一走,何倫也鬆懈了下來,道:「隨便查查就行了,無需太過仔細。』」

  小更們先是一愣,然後紛紛應是。

  都是人精了,有什麼不懂的?

  更有機靈鬼數人,已經在暗自琢磨,何都督是不是因為沒得到好處,在暗示他們什麼?那這個帳就要重新做了。

  何都督那裡怕是要準備一份大的,他們趁機也點小油水,美哉,妙哉!

  ******邵勛收到各處「發來」的信息後,很是消化了一陣子,然後笑了:「如許多人閒著無事在找我,我卻在為司空拼殺。」

  剛從雲中塢返回的唐劍有些憂心仲,問道:「郎君,汝南王使者令我等交出全部劫掠所得,難道真的要給嗎?」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邵勛冷哼一聲,道:「先把戰場上繳獲的破損戰甲,送三百副過去。我就不信,他真敢到我面前來討要。』」

  司馬祐奉司空之命至許昌,封存府庫,清查帳目,最後派使者來到已行軍至譙縣的邵部大營內,說他們劫掠了「兩干副鐵鎧」,限期交還此話一出,邵勛就明白了。

  笑話!老子已經搬走了六千六百餘副,除被黑掉的那批外,絕大部分已存放至禹山塢,其中一干五百副甚至已經運回了雲中塢。

  兩干副,你看不起我?

  「想必將軍也看出來了,此乃小懲大誡。」李重坐在邵勛對面,絲毫不避忌地說道:「即便此事最終高舉輕放,司空也不可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若兩相猜疑,最終.....說到這裡,李重遺憾地嘆了口氣.君這話不中聽,但卻是實誠話。「邵勛點了點頭,說道:「看來得下猛藥,做好最壞打算了。」

  「將軍何意?」李重驚訝道。

  邵勛不答反問:「你覺得突將軍兒郎如何?」

  「都是左右衛挑選的老卒,不少人甚至從軍十年以上,見仗數十次,當然是極好的。」

  李重回道。

  「這些突將兒郎,日子過得如何?」邵勛繼續問道。

  「不太好。「李重說道:「但洛陽百姓的日子都很艱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屁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邵勛暴了句粗口,道:「回來的路上,我與諸兒郎言談,有人扒開衣甲,一一數著身上的傷疤,告訴我何年、何地以及怎麼受的傷。這等勇士,你只讓他餬口就夠了嗎?說得過去嗎?」

  李重無言以對。

  「難怪兒郎們不願死戰!「邵勛警了李重一眼,又問道:「你覺得我有了這麼多鐵鎧,該不該擴軍?」

  李重心中一突。

  高翊、章古、余安等人遠遠圍在四周,抱臂看著他「放心,如果說這會誰最不願意看到朝廷威嚴盡喪的話,那一定是我了。」邵勛揮了揮手,道:「去督促下輻重車隊,讓他們仔細準備糧草、器械。如果你想通了,自可來找我。」

  「諾。」李重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邵勛招了招手,讓高翊、章古等人都靠過來,道:「你們幾個啊,若論行軍打仗、指揮若定,一個都比不上李重,差遠了。」

  幾人被訓得灰頭土臉,又不敢反駁。

  邵勛也不想提這些糟心事了,開門見山道:「經歷了許昌武庫案,司空應對我有些戒心了。本來我估摸著三五年內都不太可能有機會外放任職,現在看來,十年內都未必有了。

  因此,以前的謀劃再也做不得數,得重新想辦法。」

  其實,就算沒有許昌武庫案,司馬越讓他外放的可能性也在逐步降低。

  原因很簡單,他一直在吃敗仗,手頭沒有足夠的軍事人才。不把自己的利用價值榨乾了,不會放他走的。

  有些事情,你想的是這個方向,但現實走嚮往往是另外一個方向。

  「什麼辦法?」章古傻愣愣地問道。

  「其實,這也怪我,以前想得太簡單了。」邵勛嘆了口氣,道:「金三、陸黑狗、毛二最近點計了一番,雲中、金門、檀山三寨六百名銀槍軍士卒,已有近兩百人娶妻,全在今年。」

  眾人靜靜聽著。

  都是并州流民,有的甚至還帶著一二小孩,他們倒是不挑,直接娶回家了。」邵勛笑到一半,突然止住了,咳嗽了一下,道:「其實是我疏忽了。他們本是苦力,很多人一輩子都娶不上妻,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當然忍不住。如此一來,倒給我出了個難題。」

  「將軍,這不挺好麼?「高翊不解道:「娶了妻,有了孩子,他們就紮下根了。」

  就是他們紮下根了才讓我鬱悶啊!邵勛心中暗嘆,但這種事如何跟其他人解釋呢?

  人是有七情六慾的,不是機器人,生理需求就是其中之一。

  在三座塢堡內,銀槍軍士卒的地位並不低。每個人有五戶百姓供養,自己閒時再下下地,日子相對富足。飽暖了,那啥就來了。

  「不提他們了。」邵勛說道:「我準備擴軍,首批便是突將兒郎。你等若有相熟的,可幫著勸—勸。」

  將軍,養兵要錢的,哪來的錢?」高翊問道他家做生意的,對錢最是敏感不過,一開口就直指核心。

  這次也搶了點錢,先這麼對付看。此番南下,我看中了一處地方,待班師後,我帶你們去看看。」邵勛說道:「先這樣吧,眼下還是先把劉養擊破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