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爭(給盟主囧囧木佐郎加更)

  (看了一下,今天又多四個盟主,謝謝讀者老爺們支持。本來打算明天還加更欠帳的,但這會已欠6次盟主加更,先還一更吧,剩下五更明天開始慢慢還。再次感謝。)

  「嘩啦啦!」甲葉子鏗然作響,聽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還不錯。」邵勛看著身上的鐵鎧,滿意地笑道。

  這是一領筩袖鎧,是這會最流行的鐵鎧。

  東漢後期出現,三國時諸葛亮曾對其進行工藝改良:「敕作部皆作五折剛鎧,十折矛以給之。」

  我們都知道,古代是很難進行技術保密的。於是,比原版更精良的諸葛筩袖鎧很快流傳了出去,風靡於三國兩晉時期。

  一直到南朝宋,依然視諸葛筩袖鎧為珍品。

  由後世出土資料可以看出,此鐵鎧呈魚鱗狀,胸、背連綴在一起,由肩部向下有筩袖,袖口收於肘部以上。

  筩袖鎧之外,還有一種用皮革製成的筩袖甲,整體呈龜背形狀——所以,一般書中提到「甲士」,並不一定身著鐵鎧,也可能穿著皮甲等其他護具,鎧和甲並不完全等同。

  邵勛很滿意身上這件筩袖鎧,但總覺得還缺點什麼。

  他想起了昨天收到的幾樣物事。

  一件大紅色的戎服,是他特意列出款式,最後由莊園內工匠製成的。

  戎服名櫜鞬(gāo jiàn),「紅帓首,靴袴,握刀左,右雜配,弓韔服,矢插房」。

  簡單來說,戎服左邊佩刀,右邊有盛放箭囊和弓梢的地方,再配上綁紮於額上的「絳帕」(紅抹額,日軍「月經帶」原版,紅色),下身穿著袴奴,腳蹬靴,非常實用,穿上後活脫脫一副中晚唐大將、節度使的造型。

  魏晉軍隊有獨立建制的「弓營」和「弩營」,他們沒有專門設計適合弓手、弩手的作戰服。唐代要求軍士全員會射箭,全員參與近戰搏殺,全員長短兵器都要會用,因此戎服設計較為複雜,弓這種每個人都要攜帶的標配武器更是重中之重——唐代尤其是中晚唐以後,部隊裡沒有專門的弓營,因為理論上每個人都是弓箭手。

  鬼知道邵勛怎麼對櫜鞬服如此熟悉的,反正他自己想了很久都沒想起來原因。

  但這種作戰服是真的好用,左邊抽刀,右邊拿起弓梢就上弦、校準,然後拈弓搭箭,左手手臂上還有專門綁紮小圓盾的地方,背上還可插一把長刀、重劍,沒有使用步弓的時候,右手一般還拄著根長槍——如果嫌長槍太輕,可以專門打制一把步槊,接戰時可以敲擊、橫掃敵人的長矛。

  總之十分方便,武裝到牙齒的感覺。

  「隊主穿上鐵鎧,果然英武。」什長黃彪笑得合不攏嘴,趾高氣揚地站在他身旁,用挑釁的眼神掃著其他隊,說道。

  被他掃過的人,紛紛低頭。

  邵勛也瞟了一眼。

  這些兵太溫順了,大概上級剋扣他們糧餉,都不敢反抗的。

  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在如今天下大亂的情況下,弊端更明顯一些。

  夫戰,勇氣也。

  士兵沒有心氣,還指望他們爆種?

  面對敵人的鋒刃,你敢不敢扒了衣甲,赤膊上陣,肉袒衝鋒?

  全幢五百人,他看不到任何一個敢這麼做的。

  難搞。

  「幢主來了。」突然有人喊道。

  遠處轔轔駛來一輛馬車,很快停在陣前。

  幢主糜晃不知道是從哪個聚會場所匆忙趕來,居然一副峨冠博帶的裝扮。

  微風輕拂,衣袂飄飄,腳踩木屐,氣度不凡。

  就是這個味,太沖了。

  有人很喜歡,覺得這才是士大夫該有的風範,憑風而立,衣袂飄飄,瀟灑不羈,溫潤如玉。負手而立之下,算無遺策,木屐踢踏之中,頑敵頓破。

  一定要有不食人間煙火,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感覺!

  也有人很不喜歡。治軍是系統、科學的工程,它需要繁瑣細緻的工作,需要傾注大量的心血,甚至需要你與將士們同吃同住,渾身臭烘烘的。

  出征之時,日曬雨淋,臥冰吃雪。

  決勝之時,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誤餐點誤出胃病很正常。

  冬天凍得雙手開裂、流膿也很正常,豈不聞「都護鐵衣冷難著」?

  皮膚被風沙打磨得黝黑、粗糙,更是難以避免之事,畢竟「半夜軍行戈相撥」之時,「風頭如刀面如割」。

  至於身上的傷疤,但凡上陣,就不可能避免。

  糜晃這個樣子,真的讓人無語,相當不專業。但說句讓人傷心的話,此時像他這種人太多了——不是沒有願意沉下心、腳踏實地做事的世家子,但真的很少。

  清談清談,太特麼不接地氣了。

  糜晃身後還有一人,便是之前來過的司空府參軍王導了。

  只見他倒背著雙手,目光四下掃視,片刻後就收了回來,顯然不感興趣。

  糜晃在他面前,倒像個隨從一般,滿臉堆笑說了幾句話,遠遠聽不真切。

  王導耐著性子聽了會,隨後便擺了擺手,不言語了。

  糜晃不以為意,踩著木屐來到陣前。

  五百多人的隊伍已經集結完畢,包括前幾日新送來的百名募兵。

  糜晃的目光在他們那裡多停留了一下,畢竟是他遣人送來的,且都是自願當兵的精壯,素質比其他人好多了。

  是不是自願當兵,差別太大了。

  昔年馬隆在洛陽選募遠征涼州的將士,定下了嚴格的考核標準,包括體格、力量、箭術、武藝、意志等多方面因素,綜合選拔,得三千五百人。

  這三千五百人就是自願從軍,想要搏一把富貴的,因此耐苦戰、士氣高、心理素質強,被胡人騎兵包圍,與後方斷絕音訊時,仍然能維持車陣,遠行千餘里,大量殺傷胡騎,成功衝破包圍圈,抵達涼州。

  如果是徵發而來的耕戰之兵,在後路斷絕,完全陷入包圍的狀態下,是做不到這種程度的。他們很容易慌亂,最終全軍覆沒——以步兵對付騎兵,步兵不慌亂,沉著戰鬥,是最基本的要求,可惜九成以上的步兵做不到。

  「《魏武步戰令》雲『伍中有不進者,伍長殺之;伍長有不進者,什長殺之;什長有不進者,督伯殺之。』皇朝因之,故有督伯整訓部伍,為幢主左膀右臂。」糜晃清了清嗓子,道:「我事務繁忙,不能親理軍務。短時尚可,時日長了則不太妥當,故上稟大王,得允准增設督伯二人……」

  督伯,也稱「督戰伯長」。此非標準職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更像是一幢之內的督戰官,權責不小。到了晉代,伯長開始出現常設的苗頭,有的督伯就管理百人隊,有的管兩百人。

  一幢五百人中,伯長的數量也開始變得不固定,一般是一員,但兩員、三員的情況也不鮮見,再往下發展,大概率會成為隊主、幢主之間的一級常設職位。

  糜晃原本只請設督伯一員,參軍王導聽說之後,認為不妥,應再增設一員,以為鉗制。

  司馬越對這幢兵不是很關心,但他不會拂王導的面子,於是同意了。

  兩個督伯,各管一半人,互相監督,互相競爭,如此甚好。

  「本幢之兵,人數雜亂,今有五百六十一人,故編為十二隊。」糜晃繼續說道。

  簡單來說,一二三隊多為孩童少年,人員滿編,稍有超出;四五六七隊為老人,原本滿編,現在缺編了二十多人;八九十隊為精壯,同樣不滿編;十一、十二兩隊是新來的募兵,素質相對不錯,處於滿編狀態。

  「隊主楊寶,向有忠義之心,拔為督伯。」

  「隊主邵勛,武藝出眾,帶兵有方,亦拔為督伯。」

  糜晃飛快地念完兩個人的名字,隨後看了一眼王導。

  王導清了清嗓子,上前附耳說了幾句。

  糜晃面露難色,低聲道:「楊寶此人,本事有限,怕是帶不好兵。王參軍過於抬舉他了。」

  王導皺了皺眉,貌似不悅。

  這兩個人他都見過。

  楊寶沒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唯唯諾諾一武夫,撐死了有那麼點武藝和帶兵能力,算不得多高明。這類人,他見得多了。

  邵勛此人就有點看不透了。雖然禮數不缺,但整個人就給他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一開始他沒想明白,回去後一琢磨,反應過來了:不願對他低三下四,沒有諂媚的巴結,沒有把自己擺在低賤下等人的位置上。

  王導出身琅琊王氏,是北方最有名望的一批士族。日常生活中,他早就習慣了小姓、寒素門第對他的巴結,更習慣了普通人見到他時那種景仰、自卑的態度。

  誠然,邵勛在禮節上沒有任何問題。但在禮節之外呢?他沒有額外或者說「多餘」的表示景仰的巴結,在王導看來,這就是桀驁不馴,讓他不太喜歡。

  這是一種微妙的情緒,沒法對外人言說,但確實存在著。

  因此,在涉及到督伯問題時,他建言增設一員,互相鉗制。在討論兩位督伯分管範圍時,他再次插手,打算讓邵勛分管一批老弱殘兵。

  這些,對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隨手為之罷了。但他知道,對邵勛這類普通人而言,往往決定了命運——上層的一粒沙,落到底層,可能就是一座山,讓人難以承受。

  「王參軍……」糜晃稍稍思慮了下,斟酌道:「其實,如今很多什伍並不堪戰,或可裁併。譬如那些老人,武帝時便詔令歸家。而今正是用人之際,卻不能這麼做,不如令其在塢堡屯田、警戒小盜,不再參與操訓,明年放歸家鄉,也是一樁積德之事。年幼孩童,一般料理,如何?」

  王導默然片刻,忽然一笑,道:「糜督護倒是有些急智。」

  糜晃心中一突,覺得王導說話陰陽怪氣的,不過在想起裴妃的許諾後,硬著頭皮說道:「聽聞王參軍與琅琊王睿交相莫逆……」

  王導聞言,雙眼一凝,冷笑兩聲後,一甩袍袖,道:「我還有事,先行一步,此間之事,糜督護自決即可。」

  琅琊王家族與琅琊王氏關係密切,多次聯姻。

  到了這一代,司馬睿與王導本人更是知交好友。但司馬睿現在陣營不明,其叔父司馬繇甚至是鄴城司馬穎陣營的,而王導的主公司馬越則是長沙王司馬乂陣營的。

  司馬穎、司馬乂目前看起來還算融洽,合作愉快,實則關係不睦,早晚要大打出手——司馬乂刻意拉攏禁衛軍,就是為了將來翻臉做準備。

  糜晃此時把話說開,已然得罪了王導。就本心而言,其實有點惶恐。琅琊王氏這座大山,壓得他心頭沉甸甸的。

  不過,人已經得罪了,還能怎麼辦?

  想到此處,他做出了決定:將新招的百名募兵交給邵勛管帶,其他該裁併就裁併。

  人生,就是在不斷地做取捨,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