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一般而言,已是春播的時節。
事情談妥之後,一泉塢上下便不再緊張。莊客部曲們放下武器,開始準備春播的諸項雜事。
邵勛沿著塢堡走了一圈這些堡寨,所恃者唯險罷了。
一泉塢所在的台地,高四五十米,三面孤絕,只有一條斜坡可以上下。
攻城器械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人命堆。
沿看斜坡往上攻,無遮無擋暴露在敵方弓弩之下一一如果他們有弩的話一一這就是一條血路。
如果對方再用點橘木、滾石,傷亡就更大了。
等攻到塢堡下,架梯蟻附,百戰精兵被人從城頭推下,非死即傷一一塢堡城牆看樣子有三丈高的樣子。
確實不值得正面強攻。
要麼偷襲,要麼談判,對方交點錢糧,送個質子,再允諾出兵幫你打仗,就完事了。
杜家不是沒根腳的人。
已故的杜預名聲極大,長子杜錫為尚書左丞,次子杜路為新平太守,杜耽、杜尹雖然在家耕讀,但得官也很容易一一若非糜晃橫插一腳,杜尹多半已是弘農太守。
這樣的家世,又有如此硬實力,能和平解決是最好的。
畢竟,帶兵的這兩位,一個即將上任弘農太守,一個很快就是殿中將軍,都是朝廷官員,不是賊匪,還是要講點規矩的。
我幫你要了三萬斛糧,夠用嗎?」宜陽縣諸塢堡帥基本都來了,與他們吵了半天后,糜晃出了大帳,拉住邵勛談事「我只要兩萬斛糧就行了。」邵勛說道:「無需一次給足,每月送一點就行。剩下的一萬斛,能不能換些耕牛、農具、種子?」
「這些東西,大家都缺啊。」糜晃說道:「能大批自造農具兵器、養蠶織布、馴化小牛的,全縣也就一泉、合水、楊公三塢堡能辦到。」
能不能想想辦法?」邵勛問道」「儘量吧。」糜晃點了點頭,道:「我新官上任,杜耽、杜尹兄弟怎麼看也得給點面子不過,小郎君你是不是攤子鋪得太大了?占地建塢,蓄養賓客,很多人都在做,但像你這般著急的,卻也不多見。就像你剛打下的雲中寨,先安置兩三百戶人,慢慢來,花個幾年時間站穩腳跟,再一點點擴建,不好嗎?宜陽這些塢堡,不都是這麼來的?一泉塢甚至從曹魏年間就開始營建,最初只是一個別院,三代人經營,才有了如今這個局面。」
「大勢如此,不得不看急。」邵勛說道」糜晃將信將疑。
大勢?現在大勢很好啊,司空就剩最後一個敵人司馬了。
「你若真想快些成事,只有一個辦法。」麋晃說道。
「還請中尉賜教。」
「娶妻。
邵勛語塞,就是把自己賣了的意思?
他其實倒也沒那麼牴觸,關鍵是自己現在賣不上好價錢啊 「你權衡一下吧。」糜晃說道。
邵勛只權衡了一秒鐘,便問道:「敢問京中有哪些待嫁女子?」
快把富婆通訊錄給我,快點!
糜晃被邵勛的乾脆嚇了一跳,結婚這種大事,難道是看嫁妝豐厚與否嗎?
他認真想了下,正色道:「首選王惠風。
「中尉,你第二次提這人了。」邵勛無奈道。
「也就是你,我才屢次提。」糜晃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王惠風乃前太子妃,貞烈無比,她雖然守寡了,卻還不一定願意嫁給你呢。若真讓王夷甫點頭同意,王惠風被迫嫁給你,你就偷著樂吧。這女娃嫁過來後,會對你一心一意,勤謹侍奉公婆,仔細打理家業。如果你在外征戰,她甚至能幫你管理塢堡,保證不會後院起火。一般人,我還不願意介紹呢,撐死了提她姐姐王景風。」
聽糜晃的語氣,王景風是漂亮花瓶,沒啥本事。王惠風是有手段的,而且是個貞婦不一定願意再嫁了。
邵勛搖了搖頭,問道:「還有呢?」
糜晃看了他一眼道:「去求王妃吧,讓她給你安排一門親事。裴家女子多看呢,也很有錢,但真要說起來,不一定有寡婦容易得手。」
說到「得手」二字時,糜晃老臉一紅,好像這個詞不太好似的王妃.....」邵勛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妥,可能會把事情搞砸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沒辦法了。」糜晃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還真想在宜陽紮根不成?建塢堡花費很大的,京中公卿,有這個實力的也不多。」
「怎麼會?」邵勛驚訝道。
「怎麼不會?」糜晃奇怪道:「我在洛陽就建不起塢堡,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東海的錢糧部曲又不能飛到洛陽。」
「京城就沒富人了?」
京城現在最有錢的,就是王夷甫了,其次是羊皇后。
「嗯?」邵勛眼睛一亮,問道:「羊皇后怎麼會有錢?」
羊玄之死後,羊家沒人在京城,都回青州了。」糜晃說道:「昔年趙王倫事敗,孫家兄弟夷三族有些財貨被抄沒,有些則落到羊家手裡了。羊家、孫家在京城的財貨,現在都由皇后派心腹打理,你說呢?」
孫家兄弟主要是指孫秀、孫旅二人。
孫秀是司馬倫心腹,曾經多次勒索富豪榜排名榜首的石崇。他的財貨,真不一定全被抄走了。
羊獻容能當上皇后,主要還是孫秀在運作—一孫旅是羊獻容的外祖父。
「中尉,我能不能向皇后借錢?」邵勛問道。
「最好不要。」糜晃搖了搖頭,道:「欠下人情之後,你怎麼還?萬一皇后要你殺....糜晃閉上了嘴巴」說這麼多,完全是看在兩人過命的交情上,不能再多說了。
邵勛已經聽懂了。洛陽朝堂勢力,現在漸漸明晰了。
司空占一塊,王衍占一塊,尊奉天子的人應該算第三塊司馬越從頭到尾,就沒能像幾個前輩那樣,完全掌控朝廷,從一開始他就是合作、合作再合作。
不經意間,邵勛已經有資格身朝堂旋渦之中了。雖然別人想到他時,多半想將他當成呂布使喚。
他默默盤算了下手頭的資產邵園(原皇甫商的莊園)又往外擴展了一些,現在有莊客百餘戶了。這個莊園的產出,主要是用來供養東海、洛陽學生兵的日常生活、學習及訓練一一原編入王國中軍的東海學生兵全部剝離,成為邵園衣食客。
潘園也被占下了。雖然糜晃讓自己還回去,但他一直拖延看,潘園內有了幾十戶人,主要是當初跟著他撤到辟雍後的莊客、工匠、僕婢。有人成家立業後,便找上門來,請為部曲」邵勛將他們安置到潘園耕種金谷園正主跑回樂陵國了,沒有回來的意思。邵勛正在觀望,看看有沒有人跟他搶如果沒人,就直接占下,連帶著附近的田地。
這不是沒有後果的,但他準備扛下。
因為金谷園實在太優質了。
占地面積廣闊,園內有山泉水,有人工修建的河道,有池塘,有果園,有草場,還有數量眾多的館舍。本體又依山而建,相對險要,花錢改造一下的話,也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塢堡一一考慮到在洛陽周邊,這個冤柱錢就不用花了,意義不大,但金谷園還是有用的。
快春耕了,有些事情確實不宜拖下去,蓋因一耽擱往往就是一整年。他之前催看糜晃出兵,也出於這個因素。
農業社會,一切圍繞農事。
「中尉,你還在此逗留多久?「邵勛問道題糜晃心下一驚,他感覺此番邵勛陪他西行,主要還是為了辦自己的事,其他都是順帶的。
聽聞昨夜又挑了金門山的一個賊寨。
據嚮導所言,金門寨「山多重固」,險絕無比,有兩百個賊匪在內守著。
結果好像傷亡四十多人就拿下了,糜晃知道時都驚了。
古來攻城,攻方比守方傷亡多三倍是正常的,多五六倍也很常見,除非守軍都是一觸即潰之輩。
以如此輕微的傷亡偷襲拿下山寨,無疑鼓勵了他繼續在宜陽幹這事。
還有工夫替我震鑷不從麼?
「總得留個五六天。」糜晃收拾心情,說道:「來回拉扯,討價還價,卻沒那麼簡單。有些人還沒法做主,得在自家塢堡與一泉塢之間來來回回。唉,你有事自去吧。速去速回!
大軍我帶著。」
說最後一句話時,糜晃提高了點聲音。
雖然老被人稱為庸將,但庸將也是將啊,結寨自守的本事還是有的,可不能讓人瞧扁了。
「中尉,幢主李重,頗有軍略,有不解之事或可垂問於他。幢主高翊,技藝嫻熟,衝鋒陷陣,勇猛無匹。楊寶、黃彪、余安、章古等人雖無甚特異之處,但分劃防區,各自守御的本事還是有的。」邵勛說道:「簡而言之,如要排兵布陣,當咨李重。若需突陣殺將,可問高翊。其餘人等,帶兵守著寨子就行了。」
「好。」糜晃點了點頭,臨了前,又忍不住問道:「小郎君,你占田建塢,蓄養如此多的莊客,到底所為何事?」
占田建塢堡,是每個士族或豪強的本能,但規模都不像他這麼大,這是讓糜晃難解之事。
「中尉覺得,洛陽真的穩了嗎?劉淵在并州連戰連捷,司馬騰不能制,若其大舉南下,如何抵擋?說穿了,我怕啊。」說完,邵勛行了個禮,匆匆離去。
糜晃皺著眉頭,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