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弋盯住了她的面龐。
她的眉眼是那樣的漂亮,不沾染一點塵埃與污濁。
她眼底所承載的亮色,一日比一日更多。
到此刻,她已經能用晶亮的眸子望著他了。
蕭弋抬手,將她鑽入他衣裳內的那雙手,按得更緊了些,她的手掌便緊緊貼住了他的身軀,帶來了一點衣裳都隔不住的涼意,當然,同時他身上的熱意也就傳遞到了她的掌心。
蕭弋低聲道:「……好。」
室內眾人慢慢低下了頭。
他們只當接下來該要上演不能瞧的一幕幕了,誰知曉皇上只是摟住了皇后娘娘的腰,將她整個兒都抱了起來,一路抱到了桌案後的椅子邊上。
皇上落座,皇后娘娘便自然也就倚在了他的身旁。
他們這才聽得皇上道:「讓御膳房送一碗糖水來。」
「是。」
等蕭弋再低頭去瞧楊麼兒時,她果然嘴角弧度軟了下來,面上像是含了一絲甜笑。
楊麼兒也當真是累著了,擱雪地里蹲了一個多時辰,又凍又累。
她自個兒是不曉得喊累的,身體倒是分外實誠地倚靠著蕭弋,就這樣休息了起來。待到半晌,她才慢悠悠地開了口:「明日,也堆雪。」
蕭弋應聲:「嗯。」
便算作是默許了她的動作。
若是每日都如今日這般,倒也不是不行。
楊麼兒道:「可是沒雪。」
「嗯?」
蓮桂這才抬頭出聲,道:「今兒娘娘走了不少地方,方才找著雪呢。宮裡頭的人都太勤快了些,雪一落下來,便掃得乾乾淨淨了。」
蕭弋淡淡道:「那便讓人不必清掃養心殿的雪,明日娘娘若要玩雪,將她引過來就是。」
「是。」趙公公在一邊應聲,隨即招手叫來一個小太監,讓他將皇上的話傳了下去。
待話一說完,蕭弋再低頭去瞧,便見楊麼兒已經靠著他,閉上眼,輕又緩地呼吸著,竟是睡著了。
面前奏摺還散亂地堆著。
蕭弋掃了一眼奏摺,又掃了一眼楊麼兒,道:「取條毯子來。」
「是。」
小宮女拿了毯子過來,蕭弋伸手將毯子抖開,再將楊麼兒整個都裹在裡頭,然後托著她的脖頸,一手托住她的腰,將她放平下來,好叫她枕著他的腿睡覺。
待做完這些動作,蕭弋才又重新拿起了那兩封奏摺。
再拿起時,他已經收斂起了自己一身的戾氣。
若是再發一次火,膝上枕著的人,恐怕要嚇得一個翻身滾到桌案底下去……
待到處理完手邊的摺子,又有大臣來求見。
蕭弋垂下眼眸,淡淡道:「便說朕身體不適,請他回去罷。」
趙公公應聲,轉身便出去了。
西暖閣外杵著三個老頭兒,這三個老頭兒聽了趙公公傳來的話,彼此對視一眼,只好轉身離去。
待到走得遠了,他們方才低聲道:「程家方才出了事,皇上便稱病了,莫不是以示不滿?」
「皇上到底年紀輕,氣性大倒也難免。」
「可誰來背這個鍋?程家干出來的好事兒,總不好叫咱們來擔這個將皇上氣病的罪責……」
三人嘆了口氣。
心道,新帝比之惠帝,性情更難捉摸,偏偏又體弱多病。
反倒更難相與了。
誰都沒有謀朝篡位的心思,於是誰也都不想擔上氣死新帝的大罪啊!
蕭家祖上手腕強悍、性情凶戾,方才在亂世戰場之中,殺出一片天地,謀得後來的權勢富貴。
蕭弋骨子裡流淌的,也是這樣的血。
他不見這幾人,是不想將他們一個個都宰了。
楊麼兒仍舊沒有醒來。
蕭弋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見她並無風寒發熱的症狀,這才命人取了書來,就在一旁捧著書慢慢讀,等著她醒來。
蓮桂這時候躬了躬身,上前來,便將今日在御花園的事兒,都仔細與皇上說了。她記性是極好的,旁人作何表情,都說了什麼話,有什麼樣的反應動作,俱都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來。
蕭弋淡淡道:「朕知曉了。」
太后能活到現在,還真得得益於她出身李家。
正是因為李家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方才襯托出了她身上的價值。也正是因為她的蠢,才能接著往下活……
等楊麼兒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宮人們將她扶起來,換了衣裳。她同蕭弋坐在一處,用了晚膳。因著白日裡睡了太久,這會兒她便精神極了,全然沒了困意。又因食物下肚,更覺得渾身力氣充盈。
蕭弋突然出聲道:「可想出門走走?」
楊麼兒摸了摸肚皮,點了頭。
「那便走罷。」
宮人們忙備下了傘。
宮人在其後撐著傘,蕭弋拉著楊麼兒走在了前頭。
晚間的雪小了許多,在皇宮的燭火燈光照耀下,閃爍著隱隱的銀光,好像是在下一場銀雨似的。
楊麼兒從未見過這般景色,走在蕭弋的身邊,難免東張西望。
她抬手抓了抓,仿佛抓了一片銀光在手裡。
蕭弋攥著她的手緊了緊。
楊麼兒想了想,便將那抹冰涼的雪塞給了蕭弋。
其實一到了蕭弋的掌中,便都化乾淨了,只留下一片冰涼濕潤的觸感。
但蕭弋摩挲了下手指。
竟覺得這樣的滋味兒都是美妙的。
大抵是因為從前涵春室內,總是一片乾燥裹著過分的熱意,只會讓人覺得說不出的煩躁抑鬱。
一路慢吞吞地走著。
他們竟然又轉回到了涵春室去。
涵春室的門檐下,擺了一口不倫不類的大缸。
楊麼兒一眼便瞧見了。
「回這裡?」楊麼兒扭頭看他。
蕭弋搖了下頭。
轉眼,他們便走到了大缸旁。
「你送回宮的魚,都養在裡頭了。」蕭弋道。
楊麼兒費力地回憶了半天,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有送魚給皇上。
她想著想著,便伸長了脖子去瞧那口缸。
蕭弋便盯著她,等著瞧她面上的神色。
自從上回蕊兒姑娘,冒犯了這缸魚後,險些被溺死在水裡頭,宮中的宮人們便知曉這缸魚的重要了,每日都小心養著,勢必要等到皇后回宮……
蕭弋想著,魚應當大了兩圈兒不止了。
卻聽得耳邊傳來楊麼兒的聲音:「不動了。」
什麼不動了?
蕭弋這才也探頭去瞧。
這一瞧。
裡頭的魚都給凍住了。
旁邊的宮人見皇上臉色不對,也忙伸長了脖子去瞧,這一瞧,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這、這……奴婢早晨瞧的時候,都還好好的……」
蕭弋面色微沉,攥著楊麼兒的手緊了緊。
他正待開口。
楊麼兒卻是更先一步地開口了,她舔了下唇:「明日,吃魚?」
她想了想,又道:「吃蒸的。」
說罷,她又道:「金色的,嬤嬤說,不能吃。」聽著語氣里,似是還有一絲可惜的味道。
蕭弋原本要出口的話,一時間全部堵了回去。
他自然說不上有如何喜歡這兩條魚。
但到底是不同的……
死了拿來做成蒸魚,倒也沒什麼不妥。
但蕭弋就是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壓著,不太愉悅。
他原本是想叫楊麼兒瞧一瞧,他將魚養得好好的……
蕭弋擰了下眉,到底還是點了頭:「嗯,吃魚。」
沒了魚瞧。
蕭弋自然也就失了大半的興致。
二人便又往回走。
楊麼兒如今漸漸也能瞧出來人的情緒了,高興與不高興,她是懂得一些的。
走在路上,見蕭弋始終不曾再開口。
她抿了抿唇,猶豫著道:「金色的,真的,不能吃……下回,再去湖上,捉魚。捉兩條黑色。能吃。」
蕭弋頓了頓。
她以為他是因為金色的魚不能吃,所以不高興?
蕭弋應了聲:「嗯。」
楊麼兒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嗨呀。
怎麼辦呢?
他想吃金魚?
……
待到第二日起床,楊麼兒都還怔怔的。
劉嬤嬤見狀,心下覺得有些好笑。
娘娘如今也知道愁苦了?
楊麼兒突地出聲喊住她:「嬤嬤。」
劉嬤嬤忙走到了她的身邊:「娘娘有什麼吩咐?」
楊麼兒湊在她的耳邊,磕磕絆絆嘀咕了兩句話。
劉嬤嬤的臉色頓時一凌。
還不等她說話,外頭來了兩個宮人,壓低聲音道:「娘娘,永安宮那邊出事了。」
劉嬤嬤直起腰,擰眉看向那兩個宮人:「可報到皇上那裡去了?」
「報過去了。只是按規矩,娘娘當要過去瞧一瞧的……」
「出什麼事了?」劉嬤嬤冷聲問。
兩個宮人對視一眼,斟酌著道:「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永安宮裡死了一個侍衛……」
而此時永安宮內。
太后的頭髮散亂著,還未梳起,她由宮人扶著坐在了貴妃榻邊上。
那侍衛的屍體已經叫人抬走了,但她盯著地上那攤血,還是感覺了一股寒意,從背脊直竄上了頭頂……
她覺得哪裡不對的那點猜測,終於成了現實。
她咬住牙,氣得一手打碎了茶杯。
「好……好一個越王!」
她養了他十幾年,如今方才知曉,養的哪裡是一條狗!
原是一條豺狼!
他的手伸得可比她長多了!
「哀家倒要看看,他這是何意?」
警告?
亦或是……他欲對永安宮動手?
太后氣得腦子都快燒糊了,偏偏這時候又聽人道:「太后娘娘,養心殿那邊來人了,還有……還有坤寧宮那邊也來人了……」
皇上與皇后一個沒來?
太后氣得又揮落了兩個茶杯下去,發出「啪」的脆響。
作者有話要說:得了獅子,沒了魚。
小皇帝:扎心。
麼兒還想吃魚。
小皇帝:……更扎心。
☆、七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