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麼兒早早地便醒了過來,她伸手一摸,便摸到了紗狀的外衣,只是拿起來一瞧,都被撕爛了,再不復之前的樣子。
她呆呆坐了會兒。
蕭弋察覺到動靜,也跟著醒了過來,他沒有立刻坐起身,只是盯著楊麼兒光.裸的背,嗓音低沉地問:「……還聽故事嗎?」
楊麼兒想也不想便搖了頭。
蕭弋從背後就只能看見她搖頭的動作,她的頭髮叫她睡得亂糟糟的,搖起頭來,像是毛絨絨的栗子在搖來搖去。
他這才伸手勾住掉落在床榻邊上的外衫,坐起身來,從後頭將楊麼兒罩在了其中。
楊麼兒抽了抽鼻子,當即攥緊了身上的衣衫,這樣才覺得更暖和些。
蕭弋注意到她的動作,不由眯了下眼。
他縱使身形削瘦,但到底骨架更為高大,他的外衫攏在她的身上,便顯得有些空蕩,於是襯得她的脖頸更細了,手腕也更細了,整個人都更纖細嬌弱了……讓人本能地生出了點兒,想要欺負她的欲.望。
蕭弋壓下心底的躁動,先起身下了床。
外頭的人聞聲而動,小心來到了帷帳外,宮女們微微一抬頭,隱約瞥見了皇上踩在地毯上的身影,登時臉紅起來,忙將頭埋得更低。
「準備衣裳。」
宮人應是,忙去取了新的衣裳,捧到帷帳外的椅子上放下,隨後便很是乖覺地退了出去。
他們都知曉,但凡皇上只說了「準備衣裳」四個字,那便是無須他們伺候的意思。娘娘的衣裳,定是皇上要親手來穿的。
宮中服飾繁複,若無宮人伺候,事實上,也只能倚靠蕭弋來穿。
他將人從床上抱下來,扶著她站好,然後才一件一件地往她身上套,等到穿好時,倒也是十分有成就感的。
如此忙完,方才是自個兒穿衣裳。
等到二人都整裝完,蕭弋才一拍手,宮人們便魚貫而入,捧著水與帕子,將帷帳掛起來。
洗漱、用膳。
待用完早膳後,蕭弋才讓她拿了前一日的書出來,楊麼兒背兩句,他便教她其中釋義,如此慢慢吞吞,也不過才教完了兩頁。
隨後蕭弋便不再作耽擱,他起身往養心殿去。
只是等走到門口時,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便回頭道:「今日不必領著娘娘過去了,陪著娘娘玩耍便是。」
說罷,一掀門帘,外頭一股冬風灌了進來,還夾雜著片片白雪。
竟是下雪了。
宮人撐起傘,又為蕭弋系上大氅,他的身形便遠了。
劉嬤嬤笑道:「皇上定是惦念娘娘辛苦了,便想著今日不必讀書練字了,好生休息就是。」
楊麼兒揉了揉腰,晃了晃頭,的確覺得身子軟軟的,使不上勁兒。若是坐在桌案前捧起書,恐怕是又要拿額頭撞桌的。
比較起讀書,現下她已經被更有趣的玩意兒給吸引走了。
她緊盯著門帘,想要出去的意思已經甚為明顯了。
劉嬤嬤便問:「娘娘想玩兒雪?」
楊麼兒用力點了下頭。
岷澤縣是沒有雪的。
她沒見過這樣的玩意兒。
之所以知道它叫雪,都還是這兩日從書里知道的。
劉嬤嬤見狀,便命人去取了大氅和手爐,先給她披上大氅,又將手爐塞到她的掌中。
她到底年紀大了,這樣的時節不好冒著雪出去。所幸有蓮桂與春紗一併跟在左右,劉嬤嬤方才鬆了口氣。
待出了門,也不必用鳳輦,只一行人撐著傘,個個都穿得鼓鼓囊囊的,在雪地里行走。
雪漸漸下得大了,地面掃了又掃,因而並不會將人陷下去。
楊麼兒環顧四周,除了抬手接雪,地上便沒什麼雪玩兒了。
蓮桂見狀,道:「不如往前走走,咱們尋個亭子坐下來,點上爐子。娘娘玩兒得累了,也好有地方歇息禦寒。一直在雪地里站著,若是凍著了可怎麼是好?」
春紗聽她考量周全,便點著頭,問:「娘娘覺得如何?」
楊麼兒滿心惦念著雪,無論去哪裡都好,自然是也點了頭。
於是一行人便又往前行。
只是宮中宮人著實過分勤快了些,道上的雪竟是都被掃得乾乾淨淨,剛落下去的又不會這麼快便堆起來。
這一路走著,便走到了御花園。
這園子修得極為漂亮,哪怕是入了冬,也並不見頹象,裡頭抗寒的花草樹木依舊被仔細修剪過。園內一座亭子矗立,四周的雪竟是不曾被清掃過,早已經厚厚地堆了起來。
楊麼兒一眼便瞧見了!
春紗笑了笑:「總算是找著了。」
蓮桂也笑:「找雪都找得這樣費力,改日娘娘不如命這些宮人不必如此大力清掃,好歹留下雪來,堆個雪人。」
說話間,眾人便朝亭子靠攏。
只是還不等到近前,便聽得一道尖利的聲音:「大膽!來者何人?怎敢驚擾太后?」
春紗先是一驚,但隨即便冷靜下來,且怒意上涌,她冷聲道:「大膽!皇后娘娘駕臨御花園,爾等還不跪地相迎?」
若是從前聽見太后兩個字,春紗定是腿都要哆嗦起來。可如今再聽見,便實在沒什麼旁的情緒了。
她不能丟了娘娘的臉面。
娘娘貴為皇后,她自然也要拿出架勢才好!
那人顯然並不將「皇后」名頭放在心中,冷笑一聲,便還要與春紗爭辯。
蓮桂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道:「這樣冷的天,太后娘娘怎麼到此地來了?你還站在這裡作什麼?不去通傳?」
那人頭上登時閃過了冷汗。
他認出了蓮桂,從前跟在皇上身邊的……
小太監這才轉身一溜煙兒地跑了。
那亭子瞧著就在眼前,實際卻還有一段距離,因為雪灑落四周有些過分亮眼的緣故,盯著瞧得久了,就判斷不大准具體的距離了。
小太監噔噔噔跑上了亭子,與裡頭的人說了幾句話。
不多時,那小太監便回來了。
他道:「請皇后娘娘移駕別處……」說完,他便縮了縮脖子,十分畏懼的樣子。
他怕蓮桂,怕蓮桂身後所代表著的皇帝。
但他也怕太后,太后有令,他便不得不遵從。
而楊麼兒這會兒並未理會那小太監,她一直微微仰著頭,在瞧那個小亭子。
「有人。」她說。
「娘娘?」
「……有個人,男人。」
那小太監登時變了臉色,但他還是掛上了一點笑容,道:「越王殿下孝心,陪著太后娘娘在此地賞雪呢。」
蓮桂輕聲道:「是嗎?」
小太監便不敢說話了。
蓮桂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楊麼兒,低聲問:「娘娘還玩兒雪嗎?」
「玩兒。」
「那咱們還去亭子嗎?」
「有人了。」
蓮桂柔柔地笑了笑:「怕什麼。娘娘身份金貴,管那亭子裡是什麼樣的人物,都該要給娘娘讓位置的……」
小太監聽罷,登時臉上湧現怒色:「你……那可是太后……」
蓮桂伸手拂開了他。
小太監知道今日完了……
完了……
而那廂,亭子中。
蕭正廷臉上溫和之色褪去,他盯著地上趴伏在腳邊的那個男子,道:「母后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太后滿面的羞惱之色,她道:「哀家有什麼法子呢?這又怎能怪哀家?」
蕭正廷正視她的雙眼,淡淡道:「那便該怪我了?」
太后不言語了。
「那傻兒來了,哀家不好露面,你快去攔下她。」太后催促道。
到了這時,她還理直氣壯,兇惡逼人。
蕭正廷面上神色不變,只是心底暗暗道了一句,著實扶不起來了。
他站起身,緩緩走下了階梯。
而越是往下走,他那顆原本平靜,甚至是死寂的心,一點一點跳動得劇烈了起來。
他倒是再見她一面的。
只是到底不應該在這樣的時候。
而楊麼兒等人也正在往這邊接近,一轉眼,兩邊便正正撞上了。
蕭正廷躬身行禮:「皇后娘娘。」
他說著還退了半步。
楊麼兒只掃了他一眼,便挪開了目光。
他哪怕是長著再好的皮囊,在她眼底也到底是不如蕭弋的,更不如地上那堆雪了。
蕭正廷被她這一眼掃過,卻覺得被掃過的地方都燒了起來。
他微微抬頭,終於敢直視她了。
她今日穿的是襖裙,胭脂朱色,在雪地里甚是明艷。她的黑髮都攏在了帽子裡,只一點頭髮絲在耳畔飄動,不時親吻著她的面龐。
倒是讓人恨不能化作她的頭髮絲。
「娘娘要進亭子?」蕭正廷問。
楊麼兒這才終於回應了他一聲:「嗯。」
蕭正廷一顆心像是被慢慢攥緊,又被陡然鬆開。
他笑了笑,道:「娘娘是來玩兒雪的?這裡的雪不夠厚,我知曉一處,那兒的雪,可以高高堆出好幾個雪人來玩。」
楊麼兒便也終於分了點目光給他:「哪裡?」
蕭正廷指了一個方向:「那邊殿宇少有人去清掃,如今雪應該堆得極高了。」
楊麼兒便順著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那走吧。」楊麼兒道。
她執著的是雪,又並非是亭子,更並非是太后。
她也不想同太后見面說話的。
那個太后的目光叫人覺得難受。
蓮桂卻不由多看了一眼蕭正廷。
蕭正廷像是對這樣的目光全然未覺似的,他笑了下,道:「今日乍然得見皇后娘娘,便也親口道一聲,恭賀娘娘。」
他頓了下,又道:「沒兩日,恐怕異國使臣也要抵宮中來恭賀皇上與皇后娘娘大婚之喜了。」
楊麼兒茫然地盯著他。
那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七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