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大征禮,須得備下金銀萬兩,金銀茶筩,數百匹妝緞、蟒緞、大緞等,還有全副鞍轡的文馬、閒馬數十匹,馱甲數十副,再備以冬夏朝服、貂裘各一。閱讀sto55.COM

  就連府中上下,都要賞銀百餘兩。

  這廂禮部備禮送往楊宅。

  而另一廂皇宮中,朝廷命婦與其餘皇室女眷,再領幾位女官,往坤寧宮去布置殿宇屋舍,以備洞房。

  蕭弋從養心殿西暖閣出來,驟然想起了這樁事。

  他轉頭問趙公公:「今日都有誰來了?」

  趙公公便與他報了幾個人名。

  蕭弋突地哼笑一聲,聲音里都帶著冷意:「想來定是意難平的。」

  趙公公笑得兩眼都眯了起來,他道:「意難平又如何?大局到底是定下了。」說罷,趙公公朝著蕭弋一躬身,道:「該為皇上賀喜。」

  蕭弋淡淡道:「留著吧,等到大婚那日也不遲。」

  「是。」

  蕭弋的步子頓了頓,拐了個方向:「走罷,去坤寧宮瞧一瞧。」

  「是。」

  若是從前,蕭弋也不會惦記那行洞房禮的屋舍殿宇如何布置妝點,左右他對此事都沒有半分興致。

  但如今念及楊麼兒,蕭弋到底還是想著,去瞧一瞧。

  立後大婚,也不過此一回。此後納妃,又或是廢后再立,又或是續娶繼後,都是不如這一回的。

  蕭弋下了令,於是眾人便往坤寧宮去了。

  坤寧宮外的小太監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裡頭滿屋子的人,立刻便屈膝跪地,連頭都低了下去。

  這裡頭的大都不是蠢笨人,這些日子以來,京中的局勢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已經足夠她們看個清楚了,且不論皇上以後是否長久,如今只要滿朝文武要與太后爭個高低輸贏,那就必然會有一方想盡辦法地抬高皇上……也就是說,如今的皇上,手中已經握有四兩撥千斤之力了,他只消動一動手,就可以隨意按死她們。

  她們又哪敢不尊重呢?

  何況,她們對皇權的屈從,是生來便刻入骨子裡的。

  於是眾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行了禮。

  蕭弋沒看她們,徑直走了進去。

  他環視一圈兒,裡頭的牆壁都飾以紅色,連門也漆成了紅色,上頭貼著鎏金「囍」字,再往裡行進,便能瞧見龍鳳喜床,百子被等物……

  但蕭弋再環視一圈兒,始終覺得有些空蕩蕩。

  是少了什麼?

  蕭弋突地指著一處道:「取一張桌案來,擺在此處。」

  女官戰戰兢兢地低頭問:「皇上要什麼樣的桌案?」

  蕭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眉梢邊上突然泄出了一點笑意,他道:「這樣高的,紅木桌案。」

  「此處再置下屏風。」他又指了一處。

  「是。」女官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都應了。

  畢竟皇上這樣的要求,實在太不值得一提了。

  如今太后在永安宮中不得隨意出入,她們自然都是一心聽從皇上的吩咐。莫說是桌案了,就算皇上再荒唐些,要備一張大床、一床大被,再多攜幾名貌美的宮人一併洞房,她們都不會說半句話。

  左右這些都不是她們能管的。

  蕭弋又檢視一遍,道:「屋中須得鋪上厚厚的地毯,從殿門,一路鋪至龍鳳床邊。」

  「是。」

  隨後他又零碎挑了些毛病,這才離去。

  等他離去後,殿內眾人方才敢大口喘氣。

  幾位命婦與皇室女眷都忍不住低聲道:「不是……不是聽聞皇上重病身子弱嗎?今日怎麼還得了空到此處來走走?」

  「可見欽天監那一卦倒還真是有些名堂的!那從岷澤縣來的楊姑娘,才在宮中住了多少時日,皇上身體便見大好了……」

  「真這樣靈,倒巴不得欽天監也為咱們算一卦才好。」

  「去請一繁真人啊!」

  眾人細碎地說了幾句話,扯到了拜哪家道觀上頭去。

  而後才壓低了聲音,道:「到底是皇上呢,雖說病容仍有留存,但到底龍威赫赫,叫人不敢直視。」

  「皇上也著實好相貌,瞧著有幾分肖似文帝……」

  她們也只敢這樣不痛不癢地說上幾句,旁的便不敢說了。

  畢竟說得多了,一則失了身份,二則擔心禍從口出。

  而這廂蕭弋從坤寧宮出來,走出了老遠,他方才心下怔怔,不自覺地放緩了步子。

  他方才在坤寧宮中一番挑揀,那將來洞房布置得,豈不是盡按他的心意來?

  蕭弋從未這樣想過。

  但這一刻,他竟是覺著,原來大婚的滋味兒也不壞。而自己親力親為地去布置行洞房禮的暖閣,原也是叫人覺得心下滿足的,而不是心下牴觸的。

  從前他看書中寫,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他已立在金頂上,坐在常人永遠也不可能坐的一個位置上,他衣食無憂,只是身邊群狼環伺,要權利而不得。

  於他來說,「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都是不可能有的三大喜事。

  而「洞房花燭夜」,也因欽天監那一卦,徹底斷絕了他對婚事上的期許。當然,他本也沒有什麼期許。在他看來,耽於情愛、沉迷女色而昏了頭,是極為可悲的。

  他早已做好了獻祭身邊一切的準備。

  就連自己的婚事也是如此。

  到了此刻,他的腦中方才不自覺地划過一個念頭。

  ——他之所喜,大抵是車到山前而有路,峰迴路轉而有了一個小傻子。

  罷了。

  不妨再待她更好些,讓她就這樣一輩子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終於有了不用擔心被其背叛的人。

  她也得一安身立命之所……不,還不止安身立命。左右他的後位都由她坐著,他可以給她權勢與富貴,讓她立在金座旁,受萬人朝拜。

  蕭弋攥緊了手指。

  仿佛就這麼攥緊了楊麼兒。

  他轉頭對趙公公道:「派人去楊宅,等到大征禮送到後,便接管過去,存於庫中。那可是楊姑娘的聘禮,得緊緊盯著,不容旁人貪去。」

  趙公公連連點頭:「是,皇上放心。」

  瞧過了坤寧宮的布置,他便又回到了涵春室。

  只是今日走入到涵春室中,他突地又改了主意。

  「皇上?」旁邊的小太監愣愣地瞧著他。

  「回西暖閣。」

  「……是。」

  蕭弋前一日歇在涵春室,又做了個夢。

  他還是做了個春.夢。

  只是這一回比前一回要更激烈些,夢中情景,蕭弋都不願再回想起來,他便皺了下眉,道:「走罷。」

  「是。」

  蕭弋轉身往外走。

  默不作聲地想,只盼著她要一直像這樣乖才好。

  楊麼兒坐在楊宅里,突地打了個噴嚏。

  嚇得劉嬤嬤趕緊給她加了衣裳:「姑娘是不是受了涼?不如叫御醫來瞧瞧?」

  楊麼兒擺了擺手,指著外頭樹上飄下來的絲絮,又指了指鼻子:「癢。」說著,她還皺了皺鼻子。

  劉嬤嬤笑了:「老奴正想著呢,禮部送了大征禮來,該是一樁大喜事,姑娘怎麼打起噴嚏了?」

  蓮桂也笑,道:「奴婢去打盆水來給姑娘洗一洗,洗洗便好了。」

  楊麼兒盯著她的背影瞧了瞧,問:「今日,不出門?」

  劉嬤嬤道:「姑娘可是又想出門轉一轉了?」

  楊麼兒點頭。

  大婚在即,哪裡還能再出門?若是磕了碰了,豈不是要鬧出大事來?

  但劉嬤嬤不能這樣講,她便只是笑著拉住了楊麼兒的手腕,拉著楊麼兒起身道:「姑娘過來,咱們去瞧瞧那個,那個可比出門要好玩兒……」

  楊麼兒便跟著乖乖起身,跨出門去,就見擺了滿院子的大征禮。

  管家手裡捏著禮單正發憷呢,見她們可算出來了,這才鬆了口氣,趕緊將禮單遞了上前,請劉嬤嬤定奪。

  劉嬤嬤接過來,便按著禮單,一個一個點給楊麼兒瞧。

  管家在一旁看得咋舌。心說這宮裡頭出來的就是不一樣。這楊姑娘心智稚嫩,哪裡曉得這裡都擺了些什麼,那嬤嬤偏細心得很,還要一樣一樣數給她。

  擺在最前面的便是金銀之物。

  楊麼兒伸著脖子往箱子裡瞧了瞧,滿眼都閃著光呢,一下子她就不記得要出門這回事了。

  再後頭,楊麼兒瞧見了送來的馬。

  她見過拉馬車的馬,也見過街上騎馬的……但這是頭一回,她跟前有了這樣的馬。楊麼兒扭頭問劉嬤嬤:「我的?」

  「姑娘的。」劉嬤嬤用力點頭。

  楊麼兒像模像樣地攥住了韁繩:「……我騎。」

  「不不不,不能騎!」劉嬤嬤趕緊撈住了她的小細腰:「姑娘可不能自己騎。」

  楊麼兒睫毛撲扇,盯著她看。

  蓮桂正打了水回來,見著這一幕,她柔柔一笑:「姑娘下回要騎,得同皇上說。姑娘只要同皇上說了,自然就能騎了。」

  楊麼兒點頭。

  她知道了。

  可是什麼時候才回皇宮呢?

  這下子,楊麼兒連楊宅都不惦記了,那對總來陪她玩的李家姐妹花她也不惦記了,什麼旁的人更不惦記了。

  那連醉蟹、魚宴,也都不惦記了。

  她就記著,等回了宮,她便要同皇上說:「我們一同騎。」她記著了,記得牢牢的!

  作者有話要說:麼兒:我們一同騎。

  小皇帝:……乘?

  年少氣血旺的小皇帝天天做夢_(:з」∠)_好慘。這回還做了個更過分的。

  ☆、私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