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船老闆用自己的大裙擺兜住了八條魚,八條魚在她懷裡蹦來蹦去,將水都揚到她臉上去了。

  但船老闆卻依舊面對笑容,道:「奴家去尋個木桶來,給姑娘放好。」

  「要兩個。」楊麼兒說。

  「是是。」

  但楊麼兒隨即又想到,桶也能送過去麼?嬤嬤給她拿東西,給她分禮物,似都是拿匣子裝的。於是楊麼兒想了想,吩咐她:「一個桶,兩個大匣子。」

  船老闆也不管楊麼兒為何這樣吩咐,總之聽了話,乖乖去拿了。

  一個桶分四條魚。

  一個匣子分四條魚。

  蕭光和:「……」

  新後喜好與旁人不同,愛將魚放置於匣中,作什麼?作標本麼?只是這死魚標本……?

  想來想去,蕭光和只能歸結於,興許是這超脫於普通人的,並不覺得拿魚做標本,就不如拿花草蟲石有閒情逸緻了……大抵人家的審美情。趣是高於眾人的。

  船上的小廝將魚兒壓進匣子裡關好,但卻還剩了一個匣子。

  眾人便楊麼兒親手接過去,分了些胭脂水粉進去,外殼上的琉璃、寶石撞得叮里噹啷作響,仿佛金錢的聲音。楊麼兒裝好給了侍衛:「給吧。」說完,她還指了指一盒子魚:「還有它。」

  侍衛恍恍惚惚地接過去。

  「去吧。」楊麼兒又說。

  於是侍衛恍恍惚惚地下了船,等船靠近岸邊時,他便跳上了岸。

  可上了岸,他又懵住了。

  去吧?去哪兒啊?去宮裡頭麼?

  侍衛想著應當是如此吧,不然讓他去做什麼?

  於是他便高高托著兩個匣子,一路飛奔向皇宮,心想著快一些,那樣魚死得還不會那麼徹底。

  ……

  這廂趙公公打起帘子,進了內室,在蕭弋跟前躬身行禮,而後道:「先前有人回來報了一次,說是李家人陪著姑娘出府玩去了,還逛了兩家胭脂鋪子。」

  「現在呢?」

  「現在去城東參加了個詩會。」

  「現在天色都晚了,她不曾回府?」

  「說是詩會後還有遊船會,興許姑娘還在玩吧。那李家姑娘陪在一處的,還有宮人侍衛跟隨,當是出不了事的。」趙公公忙道。

  但蕭弋卻怎麼聽都怎麼覺得不舒坦。

  像是有根刺扎進了心坎兒,疼不疼,但實在令人不悅。

  他垂下目光,盯住了手邊的筆。那筆身纖細,竟叫他有種想要折斷的欲。望。

  「她從前住在鄉野,後頭入了宮,並未去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人。這回出了宮四下玩耍,想必是開心得很,瞧得眼珠子都不想轉了……」蕭弋沉聲道。

  趙公公心說,我該說姑娘玩得開心呢,還是玩得不開心呢?

  沒等他從這個艱難的問題中選出答案,有人在帘子外躬身道:「皇上,派去保護楊姑娘的兩個侍衛,回來了一個。手裡還拿著東西,想是要呈東西給皇上的。」

  蕭弋聞言,並未覺得心底舒坦,反倒有種更深的躁鬱感。

  到底隔著宮牆,隔著距離,不比在眼皮子底下,順口一問,便知曉她在做什麼了。

  如今卻要這樣麻煩。

  她在外頭做了什麼,他一概不知。

  「將他帶過來。」蕭弋道。

  「是。」外間的宮人應了聲,忙轉身去傳話了。

  不多時,那侍衛高捧著匣子進來了。

  蕭弋敏感,先聞見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水的腥氣……

  侍衛很快到了面前,他跪地行禮,再將匣子呈上。蕭弋見狀明白過來,她走時說的什麼?她說,分你分你。

  他只當她是嘴上一說,哪裡真會記得?

  如今倒是真分給他了。

  蕭弋抬手掀了蓋子,眾人都不由悄悄探頭看去,便見裡頭擠著四條魚,最上面那條擺了擺尾巴,「啪嗒」跳了出來,落在了桌面上。

  眾人面露驚恐:「……」

  若非是侍衛拿來,他們該要懷疑這是誰故意送來,帶有不詳之意了!

  這這這誰把魚擱匣子裡送的啊!

  蕭弋反倒神色出奇的平靜,若仔細看,他眉間的陰翳躁鬱之色,還褪去了些。

  他問侍衛:「今日姑娘去釣魚了?」

  「姑娘在船上,聽人說裡頭有魚,就釣了八條上來。」

  蕭弋眉尾微挑。

  八條,還當真是分了一半給他,半點也不藏私。

  再低頭去瞧那膽大妄為,敢在皇上的桌案上跳躍擺尾的魚兒,以及那匣子裡被擠得要死不活的剩下的魚,竟是都變得好看可親了起來。

  一屋子的宮人面如菜色。

  總覺得那魚看著慘得很,不管是從樣貌還是氣味,都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這楊姑娘從前不是還送花的麼?怎麼一出宮改送魚了?哪個蠢蛋攛掇的?

  蕭弋卻與他們不同。

  他反倒心情愈加愉悅,更甚至飛揚起來。

  珠寶銀錢他又哪裡會缺?

  反倒是她,但凡她覺得好的,哪怕只是小玩意兒,也要分給他。就如之前送來的花……宮裡不缺花,也不缺魚。但她若這樣的細枝末節也想著他……

  蕭弋合上匣子,道:「送去御膳房,今日做了吃了罷。若有還能活的,尋口缸養著。」

  宮人們:「???」

  他們莫非聽岔了話?

  皇上說的,當真是,做了吃了,有活的還要尋口缸養著?皇上便不覺生氣?不覺荒唐?

  蕭弋又開了另一個匣子,便見裡頭的東西,殼子漂亮得很,熠熠生輝,只是瞧著多少有些奇怪。蕭弋突地想到趙公公說,姑娘今日去逛了幾家脂粉鋪子。

  這是……胭脂水粉?

  蕭弋隨意拿起一盒,打開來瞧,還真是如此。

  她真是實在不藏私。

  什麼玩意都送了一半來……

  蕭弋道:「送燕喜堂去放著罷。」

  宮女應聲,正要伸手去拿,蕭弋卻突地又道:「換個匣子裝好,擱在多寶格里罷。」

  宮女雖然滿頭霧水,但還是低頭應了:「是。」

  蕭弋方才問那侍衛:「今日姑娘玩得可開心?」

  侍衛便老實答:「姑娘今日很是開心。」

  「很是開心?」蕭弋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他嗓音微沉,叫人不自覺地背生寒意。

  侍衛一派茫然,不懂得自己是否說錯了話。

  「回去罷,接著保護楊姑娘。」蕭弋轉瞬又沉聲道。

  「是。」侍衛起身告退。

  心道,應當沒說錯話吧?應當是沒事的吧?嗯,肯定是。

  ……

  楊麼兒釣了魚,看夠了湖光水色,又聽夠了絲竹之樂,困意終於再也擋不住了。

  她疲乏地扶住春紗的手。

  春紗見狀,便問:「姑娘可是累了?咱們回去吧?」

  李家姑娘也忙道:「姑娘若是喜歡,明日咱們再陪著姑娘出門玩。」

  楊麼兒點點頭,下了樓。

  他們很快從船上撤離,坐上李家馬車,先行離開。

  蕭光和仍舊留在船上玩,只是楊麼兒走時,他才多盯著背影瞧了兩眼。

  孟萱沒跟上去,她去尋了自己的哥哥,然後還差了身邊的人去打聽,那個侍衛托著匣子,是往哪裡去的。

  孟萱在二樓找到了兄長,孟家大公子見她來了,便也不喝酒了,推開杯盞,就與孟萱另去了欄杆邊上說話。

  「今日都瞧上哪家公子了?」孟大公子問。

  孟萱搖搖頭,眉頭緊蹙,怎麼也放鬆不下來。

  「怎麼了?」

  「今日的事,我差人和兄長說了,兄長能猜出那女子的身份嗎?」

  孟大公子笑道:「我如何猜得出來,不過眾人都道,是個十足美人是可肯定的。」

  孟萱瞪他一眼。

  此時孟萱派出去的人回來,那人戰戰兢兢,打著哆嗦,道:「姑娘,那個侍衛一路朝著、朝著皇宮去了……」

  孟萱臉色一變,冷汗又冒了出來:「真是皇宮裡的?」

  孟大公子聞言,眉頭一皺,神色也有了變化:「皇宮裡的人?若真是皇宮裡的,我心下倒的確有個猜測。可,可那可能嗎?」

  ……

  孟家兄妹仍在猜測。

  這廂蕭光和提壺倒酒,聽人高聲道:「越王殿下!」

  蕭光和心下一喜,提著酒壺迎上前去:「正廷兄!」

  蕭正廷原本面色平淡,瞧不出喜怒,但在見著蕭光和的時候,倒是露了點笑意。蕭光和見狀,心知他今日定然鬧了些不愉快,便也不追問,只將酒壺往他手裡一塞,道:「過來過來,可惜你今日走了,什麼也不曾見到,如今也只有聽我與你說了。」

  蕭正廷笑道:「你何時成了個說書的?」

  蕭光和笑得開懷:「這可比說書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哦?那你說來聽聽。」

  蕭正廷將酒壺放下,卻並未飲酒。

  他這人與旁人不同。

  他唯有心情愉悅時才會飲酒,若是不愉時絕不飲酒。因為人若陷於鬱郁之態,再飲酒便容易醉了,這一醉了,憋著滿腔的不快,便難免有說錯話、泄了情緒行跡的時候。所以他但凡有事,便不會飲酒。

  蕭光和也不管他,只將今日的事慢慢說來。

  「那應當就是新後無誤了,李家兩個姑娘那般殷勤地伺候著。」

  「如今我也不必問你新後是什麼模樣了,今兒我自己瞧見了!是個美人!」

  蕭正廷聞言並不放在心上。

  他年輕封王,又過繼到了皇室之中,至少從名分上看,是正經的皇室中人。他又容貌出眾,性情極好,向他拋出橄欖枝的美人何其多?

  是個美人又如何?

  哪般美人?

  可及她十分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更,求誇獎=3=

  ☆、宮中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