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
毒辣的陽光曬得人生疼。
山林間,一條長長的隊伍正在緩慢行進。
隊伍里的人俱都是雙眼無神,形如枯槁。
成年的男丁腳上都戴著腳銬,行走之間,發出鐵鏈碰撞的聲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隊伍前頭一聲鑼響。 ❉
終於可以休息了!
流放隊伍里虛脫乾枯的人們突然煥發了精神。
朝山路兩邊的林子裡衝去!
季星燃眼疾手快,搶下了最後一處樹蔭。
「爹!娘!快來!」
季昌明扶著老婆沈慧心,連忙跟過來。
剛到樹下,就有個人也擠了過來,被季昌明狠狠喝退了。
「滾!我們先來的!」
那人斟酌了一下,到底是跑了。
一家三口總算是能坐下來了。
季星燃趕緊查看沈慧心的鞋底子,不出意料,草鞋的底子又磨破了。
腳底水泡被磨破,現在還在往外淌血水。
季昌明的情況更嚴重。
他上路之前剛經過了一頓鞭笞毒打。
身上鞭子抽出來的傷口,在高溫天氣下被汗漬得生疼。
季昌明那麼能忍的人,這會兒都疼得齜牙咧嘴的。
「這比我當初輟學去工地幹活還苦!」
季星燃嘆口氣:「以前看穿越的時候人家穿過來都是享福的,咋到了我們就被流放了呢?」
三天前,季星燃拿到了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一家人就決定趁著暑假出去旅遊。
結果遇到黑心導遊,把他們關到半山腰上的遊客商店裡。
說如果不買夠八千塊錢,就別想下山。
八千塊對開建築公司的季昌明來說不算什麼。
本來「人傻錢多速來」說的就是他。
花錢買舒坦的事兒他沒少干。
但是旅遊團里還有好多老頭老太太,根本買不起。
被導遊罵得狗血淋頭。
大熱天的,有兩個老人的血壓升高發暈,導遊都不讓他們出去。
季星燃看不下去,偷偷打電話報警,結果被導遊發現。
導遊囂張至極,竟然直接搶了季星燃的手機,從商店窗戶里扔了出去。
手機掉到了商店後面的小山溝。
錢不要緊,但手機是季星燃的命。
裡面有她整個高中的照片,還有她收藏的無數跟音樂。
季昌明跟沈慧心愛女心切,當即就跟導遊吵了起來。
結果一家三口被導遊趕了出來。
當時誰都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畢竟景區裡的人工步道直通山下。
沿路都有地圖指示,要不要導遊都無所謂。
被趕出來更好,自己下山就是了。
還不用交智商稅。
可一家三口沒想到,他們繞到商店後面的小溝里埋頭找手機,才一分鐘。
手機找到了,可再抬頭時,一切都變了。
他們面前依舊是一幢古香古色的房子,但已經不是景區商店了。
而是徹頭徹尾連消防工作都沒做好的純古代木質結構房屋。
身後也不是山溝溝了,而是某戶人家的後花園,只有嶙峋的假山石。
而他們三個也是,雖然面容熟悉到一眼就認出彼此,可是氣質、年齡、髮型……什麼都不對。
身上的T恤、防曬服跟背包也都沒了,變成了綾羅綢緞的裙袍。
沒等三人反應過來,突然一隊官兵衝過來,直接把他們三個給綁起來了。
「季昌明!你還敢跑!」
「季家犯下如此大罪,季相撞死在朝廷上,皇上念及季家過往功績,不判你們株連九族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讓你們流放,你竟然還敢攜家人逃走!真是不知悔改!」
說著,就是一個肘擊,逼得季昌明跪下來。
季昌明十五六歲輟學從農村出來,一步一步從建築工地的小工、散工做到建築公司老總。
已經有差不多十幾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重話了。
更別說讓他下跪。
季昌明當場就急了:「你們哪個單位的!」
官兵沒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妻子跟女兒。
季星燃抓著沈慧心的手,渾身發冷:「爸,你別問了,我們這是……穿越了!」
沈慧心受女兒影響,偶爾也會看,哦不,是聽穿越。
這會兒強壓下心中的震驚,詢問官兵:「我們犯了什麼罪了?」
「什麼罪?季丞相掌管戶部,卻貪墨軍餉!以次充好,用蘆花當棉花,用麩皮當稻穀……以至於大虞輸掉了邊境一戰,我軍傷亡無數,百姓民不聊生,朝廷被迫劃撥邊境六城求和……你說了你們犯了什麼罪!」
季家三口眼前一黑,不至於吧!
這穿越開局,也太慘了!
這開局怕不是要穿越一日遊了吧——啪,砍頭,嗝屁,白穿!
關鍵是,聽官兵的說法,他們這還是被牽連的九族遠親。
跟犯事兒的季丞相八竿子勉強打著一竿子而已啊!
萬惡的季丞相已經先死一步。
勉強換得季家其他人死罪暫免,活罪流放。
官兵把他們跟季家上下連主子帶家生子的奴才跟莊戶,一共三百六十七人,關押在了一起。
這才宣旨,季家所有財產全部被抄,充入國庫。
祖輩季丞相跟兩個嫡子,還有心腹門客等六十餘人已經被斬。
其餘家中十歲以上男子受鞭笞刑罰。
而後與婦孺、孩童等,悉數流放到荊石道——一個聽起來跟寧古塔差不多的荒涼地方。
季家上下三百多口人都哭得撕心裂肺的。
季星燃跟沈慧心更是心慌,不安。
死死拉住季昌明不放,不肯讓他去受刑罰。
但季昌明到底是從白手起家到資產千萬的精明人一個。
了解了眼下的狀況之後,知道這頓毒打是怎麼都躲不過去的了。
能挨打都是好事。
不想挨打的,都已經「咔嚓」了。
季昌明把妻子跟女兒的手從自己胳膊上輕輕扒拉下來。
壓低聲音道:「燃燃,你照顧好你媽,放心吧,爸爸撐得住的。」
季星燃不肯:「爸,我跟你一起去。」
這初來乍到的,一家人不能分開。
但季昌明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受這罪過。
他搖頭:「燃燃,咱們那啥來著?哦對,穿越了!」
「情況不一樣了,不能再跟以前一樣任性了,要懂事,順應時勢,韜光養晦,知道嗎?」
說完,一狠心,掙脫季星燃跟沈慧心的手,跟著官兵走了。
受罰的有一百多人,俱都是面如死灰。
季星燃聽見旁邊牢房裡有孩子哭喊:「娘,我爹是不是要死了?」
也有婦人哭天喊地:「我的當家的!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聽人家說了!這鞭子是往死里抽的!」
倒是也有人明白,自己還哽咽著,卻努力安慰身邊的孩子:「寶,別喊,鞭笞之刑不是死刑……只要挨得過痛,興許……會活下來的!」
沈慧心跟季星燃對視一眼,有些擔心。
沈慧心說:「如果只是挨鞭子,倒是沒什麼,就是怕這大熱的天傷口感染……」
結果話還沒說完,突然白眼一翻暈過去了!
季星燃嚇慘了,季昌明還在受鞭笞之刑,沈慧心又暈倒了。
幾乎是頃刻之間,父母雙雙生死未卜。
季星燃腦子裡的神經都在抽搐,拼命按壓沈慧心的人中:「媽……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幸好,刺激有用,片刻之後,沈慧心幽幽轉醒。
季星燃渾身都是汗,也不知道是緊張的冷汗,還是累出來的汗。
看到女兒這樣,沈慧心收起自己心裡那點兒軟弱。
儘量做出輕鬆的樣子來:「燃燃別擔心……娘很好,是這身子太弱了,拖累我了。」
沈慧心穿越過來的這具身體看著就是養尊處優,嬌弱單薄的。
剛才受了刺激,才一下子暈了過去。
沈慧心說:「好在沒有什麼大問題,咱們以後可以慢慢補起來。」
季星燃破涕為笑:「像我高考前一天三頓雞鴨魚肉蝦營養餐那樣補嗎?」
「對。」沈慧心笑了,輕輕摸了摸女兒的頭髮。
「媽媽怎麼也是資深的醫生跟營養師了,這點兒本事還是有的。」
兩人壓低聲音說話,互相打氣。
其實彼此心裡都明白,是為了活躍氣氛,不讓對方去關注季昌明的鞭笞之刑。
身為至親之人,這種場面,打在季昌明身上的鞭子,也同樣打在了沈慧心跟季星燃心上。
昏暗的牢房裡沒有計時工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季星燃覺得像是一個世紀那麼久,鞭笞之刑終於結束了。
季昌明跟季家其他男丁一起,被扔了回來。
牢房裡頓時哭聲一片。
幸好沈慧心跟季星燃早有準備,兩人接住了季昌明。
季昌明身上的綾羅綢衫都被鞭子抽出了幾道口子了。
露出來的地方,前胸後背,全是鞭痕血痕。
季星燃趕緊扶著季昌明坐下來。
沈慧心心疼地查看季昌明身上的傷口,竭力用輕鬆的語氣說話。
「還好,只是一些皮肉傷,傷口看著也還挺乾淨,只要不感染,過不了多久就會好的。」
季星燃難過地道:「就是可惜沒有傷藥。」
季星燃剛說出口,就見季昌明吐出一口濁氣,用力抬起頭,衝著她們母女一笑。
「誰說……沒有的?咱們的背包里有啊……」
季昌明剛受完刑,說話還有點兒辛苦。
沈慧心沒好氣地道:「咱們連人都變了,東西哪還會在啊!」
他們穿越過來,連模樣都變了。
十八歲的季星燃現在看著才十五歲的模樣。
而四十多的沈慧心跟季昌明,眼下才三十出頭的樣子。
連身體都變了,更別說旅遊帶的背包了。
可季昌明卻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來:「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