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血雨

  汝南王聲音顫抖,但並不退讓,「秦王入覲,為謁陵!為面賀新君踐祚!難道,這不是為人子、為人臣、為人弟……理所當然之應份應為嗎?」

  略一頓,「入覲便為『陰謀廢立、妄行不軌』?那阿瑋你入覲又為的什麼?難道,也是為了『陰謀廢立、妄行不軌』?」

  楚王被懟的一滯,倒是沒想到,已被圍的鐵桶也似的了,汝南王的詞鋒,居然還如此銳利?

  冷笑回懟,「乃公入覲,乃奉密詔,誅楊駿也!敢問三叔祖,秦王入覲,又奉的什麼密詔啊?」

  汝南王大聲說道,「沒有什麼密詔!光明磊落,天日可表!就是為謁陵!為面賀新君踐祚!」

  略一頓,「阿瑋!若無你口中之『密詔』,難道,你就不入覲了?就不謁陵了、不面賀新君踐祚了?這就是你為人子、為人臣、為人弟之道?」

  楚王這才發覺「密詔」一說不妥——

  這個老混蛋!「聞望」如此之高,看來,並非皆為幸致,倒是小瞧了他!

  楚王冷笑,「那授秦王大將軍呢?阿柬沒有功勳、沒有聞望,憑什麼位居上公?他才幾多年紀?這不是你……『陰漸奸謀』,為廢立欲謀地步嗎?」

  「陰漸奸謀」是荀愷攻訐楊芷的奏疏里的一句話。

  汝南王厲聲喝道,「阿瑋!秦王為爾兄長!爾何敢以『阿柬』呼之?永福省歲月,師傅之教訓,爾皆充耳不聞嗎?」

  永福省,皇子之居所。

  楚王惱羞成怒,破口大罵,「老匹夫!不知何辭以解了?拿這些鹹的、淡的、有的、沒有轉移話頭?」

  汝南王冷笑,「好!對尊長,你是一點規矩都不講了!如此言行,也不曉得,你還能再蹦躂幾日?」

  楚王正要再回罵,汝南王已繼續說了下去:

  「你問秦王『憑什麼位居上公』?好!我告訴你——就憑他是天子母弟!嫡庶有別!長幼有別!此天理也!此人倫也!你既不曉天理,又不知人倫,妄想以庶僭嫡、以幼凌長——死了你這條心!」

  秦王面前,楚王不但是弟弟,還是「庶出」。

  「至於『幾多年紀』——齊王攸任司空,三十歲!秦王柬今年,二十九歲!步武前賢而已!」

  汝南王的聲音,千萬兵士都聽的清清楚楚,「『陰漸奸謀』?我看,『陰漸奸謀』的是你自己!其心不可問也!」

  楚王氣的渾身發抖,我他阿母的犯了個大錯!根本就不該同這個老匹夫做口舌之爭,哪裡爭的過他?

  那是,汝南王的嘴皮子功夫,連衛瓘都給繞進去了,況乎一個粗疏的楚王?汝南玩若沒有這兩下子,在俺大晉朝廷這種地方,論真實本事又是水貨一個,其十數年長盛不衰的「聞望」,哪裡來的?

  楚王正想一揮手,大喝一聲,「給我上!」轉念想起——

  日!還沒頒詔呢!

  趕緊手忙腳亂的掏出青紙詔,舉詔過頂,左右擺了一擺——這是給身後諸軍看的,然後大聲念道:

  「密詔!『太宰欲為伊、霍之事,王宜宣詔,令淮南、長沙、成都王屯諸宮門,免亮官!』」

  念完了,才發覺會不會有點不妥?——自己沒通知「淮南、長沙、成都王」啊?

  一轉念,管他呢!

  放下詔書,大聲說道,「汝南官屬,一無所問,皆罷遣之!若不奉詔,便軍法從事!」

  詔書一出,形勢又不同,汝南王剛剛漲上來的氣勢,立即一頭跌回地上,聲音再次發顫,「詔書……其可見乎?」

  他的意思是,能不能拿到我跟前,讓我看清楚些呀?

  您隔那大老遠的舉著,我就算拿望遠鏡,也看不出清上頭寫了啥呀?

  哦,對了,差點忘了,這個時代,並沒有望遠鏡這樣東西。

  這句「詔書其可見乎」是汝南王說錯了話,而楚王正等著他這句話,獰笑,「已經叫你『見』了,還待怎的?」

  轉頭大呼,「汝南拒詔!」

  一揮手,「給我上!」

  楚王身後陣勢分開,十數架長梯出列,奔向汝南王府牆。

  汝南王欲有所辯解,但已來不及了,府前火海,一片呼嘯,門樓之上的聲音,盡被淹沒。

  門樓上,帳下督李龍對汝南王一揖,大吼,「大王!事急!請下令拒之!」

  李龍是汝南王從許昌帶過來的親兵頭兒。

  劉准雖面色慘白,但聲音亦不小,「府中俊乂如林,猶可一戰!」

  然而,汝南王雖本事有限,但畢竟數度統帶大軍,基本的眼光是有的:

  府外、府內,眾寡如此之懸殊,成十數乃至數十對一之比,府牆又不是城牆,如何「一戰」?

  再者說了,麾下親兵,真正死忠的,不過百餘,其餘都是朝廷經制——不久之前,同府外眾軍,其實都是同事;歸於自己麾下,時日尚淺,恩義未結,「一戰」便是「拒詔」,他們如何肯真正出力?

  最重要的,「一戰」便是「拒詔」——既然「一戰」的結果,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敗」字,又何必擔一個「拒詔」的罵名?

  到底是宗室第一人,汝南王搖搖頭,聲音顫抖而堅定:

  「開府門!接詔!」

  「大王!」「大王!」

  汝南王怒喝一聲,「聽不見我說話?開府門!接詔!」

  然而晚了一點點——

  第一架長梯已經搭上牆頭,一個楚王親兵動作極快,口銜快刀,手腳並用,沒幾下就爬到了牆頭。

  牆頭府內一側,一個汝南親兵舉矛擬之,卻不敢刺出,手足無措。

  牆內、牆外,大眼瞪小眼。

  過了片刻,楚王親兵一笑,「兄弟,讓一讓?」

  汝南親兵不由回頭,意思是找個官兒請示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楚王親兵一揮手,一道弧形寒光划過,那個汝南親兵的頭顱,飛了起來。

  天寒,腔子裡的熱血直衝而起,化為血雨,紛紛灑下。

  無頭身軀還未倒下,左右的汝南親兵已棄刀拋矛,一鬨而散。

  長梯一架接一架,搭上牆頭,北軍士兵,越牆呼嘯而入。

  與此同時,府門洞開,裡頭有人大喊,「汝南王接詔!」

  楚王獰笑,「接詔?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