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這些議論,汝南王並不以為意,相反,他和劉准都認為,秦王柬大將軍的任命既到了手,便初步奠定了「齊王攸」的地位;秦王柬的裝病,對外,可以包裝成他的「謙志」,事實上,他也確實是為了辭位嘛!
加上之前成功的向衛瓘證明了候任秦王妃的「大貴之相」,一而再「得志」的汝南王,便志得意滿了,以為自己國手布局、步步為營,眼見就要探驪得珠了!
克成大功之日,不遠了!
「探驪得珠」出於劉准之口,而這「珠」,楚王北軍中候之位也。
別說,這個典故用的還很恰當,《莊子·列禦寇》載:「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
楚王如「驪龍」,北軍中候是他的「千金之珠」,你搶也好、偷也好,「驪龍」都是要吃人的!
但汝南王和劉准都認為,已牢牢捉住了楚王的把柄,去其北軍中候之位,此其時矣!
不關賈大娘子的事——那事兒他們還不知道。
是這樣:
楚王任北軍中候後,任意改變制度,罷黜舊人,換上他從荊州帶來的親信,北軍候丞文柯勸諫,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楚王發了火,但文柯也是個強項令,不肯退讓,愈吵愈厲害,楚王一怒之下,竟一刀砍了文柯的腦袋!
禁軍雖是軍隊,行軍法,但不在戰時,不持節,中候並沒有專殺的權力,何況,候丞官七品,是中候重要的屬官,你可以上表罷黜他——既為你的屬官,這種要求,上頭無有不準的;甚至,極端的情形下,也可以打他軍棍,可是,如何可以不請旨,朝廷七品命官,說殺就殺?
何天的判斷,「以楚王的性子,北軍中候這個位子上,他必得生出些事情來,有的是把柄給汝南王捉」,一點不錯。
立即就有侍御史上表,嚴劾楚王。
兩位錄尚書事的意見一致,「楚王瑋天子胞弟,難以加罪」,但北軍中候這個位子,他無論如何不能再坐下去了,「臣等公議,故衛尉楷貞正不阿附,請以楷代楚王瑋。」
「故衛尉楷」,裴楷。
這個人選,頗有趣。
裴楷是裴頠的堂叔,不過,他可不是皇后的人,相反,當年,他很說過番賈充的壞話。
武帝曾問:「朕應天順時,海內更始,天下風聲,何得何失?」
裴楷對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風,所以未比德於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耳。方宜引天下賢人,與弘正道,不宜示人以私。」
任愷、庾純,與裴楷桴鼓相應,武帝出賈充都督關中,這也算原因之一。
另外,裴楷子瓚娶楊駿女。
所以,裴楷也算是賈氏眼中一顆小小的釘子。
不過,裴楷雖和楊駿是親家,卻也不是楊駿的人。
裴楷有「風神高邁,容儀俊爽,博涉群書,特精理義」之譽,時人謂之「玉人」——「見裴叔則如近玉山,映照人也」。
「玉人」很看不上楊駿的粗疏,兩人的關係,一向不好,楊駿當權,裴楷只做一個近乎虛銜的衛尉,這是汝南王、衛瓘之所以稱他「貞正不阿附」。
可是,親家就是親家,楊駿被誅,裴楷也以婚親收付廷尉。賈、郭是有人想修舊怨的,不過,最終的結果,裴楷只是免官,未受更嚴重的處分。
一來,看在裴頠的面子上。
二來,裴楷不止是楊駿的「婚親」,還是汝南王和衛瓘的「婚親」。
裴楷長子輿娶汝南王女,次女適衛瓘子。
還有,裴楷本人,是司徒王渾的女婿。
看,這樣一個人,如無大過,還真不大好大動他呢。
以裴楷代楚王,另有一層糾葛,也引人遐想——
大變之夜,收裴楷的是東安公繇,帶的兵,卻是楚王的荊楊悍士,這班人,目下,許多任職於北軍,以後,這個上司下屬的關係,咋處?
見了面,寧不尷尬?
不過,或都在杞人憂天,因為,「上司」、「下屬」,根本就見不上面。
楚王聽說自己被免官,裴楷來代己,拔刀斫幾,破口大罵:
「叫豎子來!我等著他!」
裴楷哪敢「來」?
於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個荒唐局面:
已被免職的中候,依舊安坐營中,掌握北軍;新除的中候,只能窩在自己家裡,書空咄咄。
而朝廷,束手無策。
*
靜安里,范長生、雲娘子的下處。
雲娘子進入內堂之時,范長生正在室內來回踱步。
這是很明顯的躊躇難定的表現,而這種「失態「,很少見之於師傅身上。
往范長生臉上看,也是難掩憂色。
雲娘子奇怪了。
師傅已經拿到了汝南王寫給益州刺史趙廞的信,信中,盛讚范君重久懋德君子,敦厚長者,素有兼濟天下、普渡眾生之志,其教義,勸人忠善,其行跡,近乎賢聖,風角之術,更是神乎其技,仆與其布衣相交多年,知之甚稔!
接著,就懇請趙廞為范君傳教「開方便門」,如是,范君固然樂為君用,仆遠在京師,亦深感懷也!
大兜大轉的目的,最終達到,不日就將首途成都,尚有何慮呢?
范長生駐足,半響,終於開口了:
「阿雲,我大約犯了一個錯,而且,是大錯。」
啊?
雲娘子愕然。
范長生慢吞吞的,「或許,你才是對的。」
「我?」
「嗯!或許,確應如你所說,咱們不該押注汝南王,應該押注何雲鶴——才對。」
啊?
雲娘子有點手足無措了。
范長生嘆一口氣,「我曉得司馬子翼是庸才,可是,沒想到,庸到了這個程度!」
汝南王字子翼。
「師傅……怎說呀?」
「我原本以為,司馬子翼的圖謀,是以衛握瑜代賈南風為後,以此來打動衛伯玉——這也確實能打動衛伯玉!」
「現在我才曉得,他不止想廢后,還想廢帝!他想以秦王——唉!」
雲娘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秦王是扶不起來的,因為,他根本就不想被扶!」
「所以,這件事,根本就成不了!」
雲娘子曉得師傅憂什麼了。
她聲音微微發顫,「若汝南王所謀不成——」
「是!連我們都成了反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