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賈謐愕然。閱讀
都以為,何天必是一時沒有想明白咋回事?
賈謐說道,「雲鶴,陳郡何氏,真正天下大族!何穎考,本朝開國八公!何敬祖也很有誠意,他說,按照倫序,你應該算是他的族子,這個輩分,也合適……」
何穎考,即何曾,何劭老爸,「日食萬錢,猶曰無下箸處」的那一位;歷任太尉、司徒、太宰,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死後贈太傅,端的是人臣之極。
還是話沒說完,就被何天打斷,「侍中厚意,天銘感五腑!然——」
轉向皇后,「回殿下,臣孤根獨立,不想同任何強宗攀扯關係!更不想受任何強宗之蔭蔽!」
「臣之一切,連同性命,皆殿下所賜!殿下賞賜、新安國秩,攏在一起,臣之一生,吃不完、喝不完、穿不完、用不完——還不夠?」
「夠了!足足夠夠了!」
「不錯!臣也有不聽訓諭的時候,也有頭腦發熱的時候,也有批逆鱗的時候——若殿下真以為臣不恭,這一切,連同臣之微命,收回去就是——原也皆為殿下所賜!」
「臣何憾?」
「有朝一日,殿下倦勤,歸養後宮,臣即嘯傲林下,這個朝堂,不會再多呆一天!」
「一句話,臣為『孤臣』!」
「入昭陽殿之第一天,臣為『孤臣』;出昭陽殿之最後一天,臣亦為『孤臣』!」
「終臣一生,皆為『孤臣』!」
這一番話,金石擲地,閣內諸人,無不動容!
最受震撼的那個,是皇后,簡直是氣血翻湧了!
何天為皇后親信,何劭主動連宗何天,自然是為諂媚皇后,對於何劭的「示忠」,皇后亦自然樂見。
而且,這種需求是雙向的。
晉朝的肇建,依靠士族的支持,籠絡大族,早已鐫入這個王朝的基因,誰當朝,都不例外。
而對於何天來說,他原本出身寒庶,沒有一丁點的背景,連宗陳郡何氏這種天下一等一名族,身價立即飛竄,當初朱振攻訐他的那些理由,自然而然,就都不成立了。
所以,這本是一樁「三贏」的買賣。
孰想到何天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楊芷的問題上,何天同皇后對著幹,皇后自然很不滿意,郭彰甚至進過讒,「他小小年紀,便已如此跋扈,假以時日,還得了?不又是一個楊駿?」
這個話,皇后並不以為然。
皇后眼中,何天的「跋扈」,楊駿的跋扈,是有本質不同的。
譬如,他教陶韜攬責後,立即全盤托出於阿舞,自己蒙頭大睡,擺出一副躺倒挨捶、任打任殺的姿態。
他雖同主君對著幹,卻一切不瞞著主君,也不採取任何替自己免禍的措施。
真正的跋扈,不是這樣子的。
又譬如,力辭主持門下,乾淨利落——
不攬權啊!
同時,賈謐、阿舞也向皇后力證,何天「無二心」。
現在,一番「孤臣」的大論拋出來,莫說那一絲絲的懷疑,就是原先因楊芷而生的種種不滿,也煙消雲散了!
皇后壓抑激越的心情,只說了一句,「嗐!都是什麼孩子話!」
看向賈謐,「咋辦?看來,這個犟頭,是一定不肯買何劭的面子嘍!」
其詞若憾,其實深喜。
賈謐微微苦笑,「雲鶴,我可是在何敬祖面前拍了胸脯的,你來這一手,我只好去坐蠟啦。」
轉向皇后,「阿後,這樣罷,我也不主動回復何劭,他問起,我就說雲鶴還沒給我回復;若再問,還是這個話,如是,他自然曉得咋回事,也就知難而退了。」
「好吧!」
皇后凝視何天,神情複雜,「唉!小郎!」
*
汝南王入京。
論品級,汝南王是郡王,較楚王、淮南王的國王,低了一級,但倫輩、資望以及宰相的身份,卻不是兩個小輩可比的,詔,太保、錄尚書事衛瓘率百官出迎於宣陽門外。
眾所矚目者,除了歡迎對象汝南王外,還有歡迎隊伍中的何天——這是他第一次正經出席「集體活動」。
何雲鶴的風度很好,不論是誰,只要同他打招呼,品級再低,他也一樣含笑揖讓,看不出一絲一毫新貴的氣焰。
不少人都暗說,看起來,張茂先鑒人的眼光著實不壞——此子,似乎當得起「雲中白鶴」四字呢!
歡迎對象的風度更好。
同楊駿一樣,汝南王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帥哥,但楊駿的下巴似乎永遠在上抬,眼睛似乎永遠在上翻,而汝南王恂恂儒雅,神態謙和,不論同誰說話,哪怕對方只是一個小吏,也會凝神注目;他身材高大,對方若個子較小,還會微微垂首,做出俯就的姿態。
任誰都覺得,汝南王是在專心傾聽我的說話。
接官亭前,雖寒風凜冽,氣氛卻一片和熙。
五品以上官員,每一位,汝南王都揖讓交接,非但不厭其煩,更歡然若平生。
到了何天這裡,汝南王含笑說道,「許昌距洛陽不算遠,雲中鶴唳,孤也是時常可聞的!」
何天算是領教了——
這位宗室第一人,在他心目中,既膽小又無能,可是,武帝何以托以「輔政」之重任?舉朝上下,又何以一致認為是「參政」的不二之選?
真特麼有欺騙性啊!
我若不是穿越者,初見面,一定也會為你傾倒的!
入城之後,程序仿佛楚、淮南二王——
先謁廟,再入宮,太極殿西堂叩賀新君。
不同於楚、淮南二王,不等到謁陵,謁廟之時,汝南王便淚如雨下了。
聞者感慨,汝南王忠心耿耿!叔侄倆的感情,也是真好呀!
出太極殿西堂,赴弘訓宮,給皇太后請安——
不好意思,搞錯了,目下已經沒有皇太后了。
那就直接進入帝、後式乾殿設家宴、為汝南王洗塵環節。
是次家宴,較上兩次熱鬧的多,陪客除了賈謐,還有郭彰、賈模,更有楚、淮南、東安三王。
司馬、賈、郭三氏,濟濟一堂。
除此之外,雖為家宴,卻還請了衛瓘與宴。
頗有點「慶功宴」的意思了。
席上氣氛本來極好,但酒酣耳熱之餘,竟是汝南王自己打破了好氣氛:
「臣請陛下詔,切責都督關中諸軍事秦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