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生死時速

  御者連連加鞭,追鋒車由北寢的東一長街過天街,入前朝的東長街,向著司馬門疾速駛去。

  這是極罕見的景象——在止車門內駕轅,而且,不是緩馳,而是疾駛。

  若不是乘客奉有特旨,介樣干,一定有人要掉腦袋。

  司馬門在望,何天大吼,「劉子雅!我有萬急之務,快快搬開拒馬!」

  他已遙遙看見了劉頌。

  劉頌的目力沒何天的好,又是大晚上的,車上人物面目尚不可辯,但何天的聲音是認得的。

  本來,就算奉詔,也要查看符信,驗明身份,但劉頌竟不猶豫,一揮手,「搬開拒馬!」

  七八個兵士,趕緊動手,將拒馬左右搬開,不過剛剛分開一軌之距,追鋒車已沖了過去!

  何天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急如焚」!

  何以惶急如此?

  東安公司馬繇的母親——琅琊王妃諸葛氏,是前魏徵東大將軍諸葛誕的女兒;諸葛誕造司馬昭的反,於壽春起兵,同時,向東吳求援。

  東吳大舉來援,領兵諸將之中,有從魏國投降過來的文欽、文鴦父子。

  戰事不利,壽春城內的諸葛誕、文欽吵了起來,諸葛誕「咔嚓」一刀,砍了文欽的腦袋。

  文鴦、文虎兄弟走投無路,只能向司馬昭投降;然後,帶兵返身向壽春城。

  最後,壽春城破,諸葛誕被殺,夷三族。

  這就是司馬瑋何以說司馬繇「吃他外祖父的掛落」,司馬繇又何以說「家慈清夜泣血」。

  還有,司馬繇是個著名的孝子。

  今夜,司馬繇「勒兵而出」,是去滅人滿門的——照著名單,一家一家的屠過去,真正是威權在手,刑殺由心。

  文鴦羈旅閒廢已久之臣——皇后甚至連他的姓名都想不起來,這樣一個在上位者心目中無足輕重之人,司馬繇若順手屠了,以其新立大功的宗室身份,根本不會受到任何實質性的追究!

  何天簡直想以頭搶地——

  文鴦、司馬繇之間的恩怨曲折,史有明載,我咋給忘了?!

  不然,無論如何,也要叫文鴦兄弟這兩天避出城去!

  他大吼,「快!快!」

  文府在平安里,一進巷口,遙遙便看見門外許多兵士——

  果然!

  作為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何天在心中大聲哀求:

  老天開眼啊!我沒晚到啊!

  有兵士迎了上來,何天喝道,「不要緩轡!更不許停!」

  揚聲大吼,「吾散騎侍郎平陽何雲鶴!有詔問東安公繇!閃開!」

  嚴格說起來,他正在「矯詔」。

  御者咬牙,真就不緩轡,直向府門衝去!

  兵士一片驚呼,紛紛避讓。

  追鋒車一直衝到府門前,御者猛勒韁繩,駕轅馬長嘶,嘴角已泛起了白沫!

  強大的慣性,何天險些撲到了御者的背上,不待站穩,便一躍而下——居然沒摔倒。

  一直起身來,便再次揚聲大吼:

  「吾散騎侍郎平陽何雲鶴!有詔問東安公繇!」

  一面吼,一面衝進大開的府門。

  兵士們本已圍了上來,但「何雲鶴」三字如雷貫耳,「有詔」二字更是唬人,不由都停住了腳步。

  門前一個長大兵士,正猶豫著是讓是攔,何天已一頭撞了上去,也不曉得他哪裡來的那般大力,那個兵士個頭較他還要高一點,孔武有力,竟被他撞翻了開去!

  何天搶入大門,轉過照壁,不由嗔目——

  二門之內,庭院之中,滿滿的都是人,中央十幾個人背縛雙手,跪在地上,行刑的兵士,已經舉起雪亮的大刀!

  他怒吼,「且住!」

  一邊搶入二門,一邊繼續怒吼,「有詔問東安公繇!」

  這一刀,就沒有砍下去。

  跪地之人,本閉目待死,此時都開目抬首,居中一人,同何天目光相遇——

  面容清癯,線條硬朗,如鐵畫銀鉤。

  正是文鴦。

  一對細長的眸子中,精光暴閃,但隨即就垂下眼帘,並不出聲。

  何天心中大喝:老天開眼了!

  他目光掃視,立即就找到了司馬繇——雖從未謀面。

  滿庭人眾,有站的,有跪的,但大馬金刀坐在胡床上的,只有一人。

  他朗聲說道,「東安公,有詔問你!」

  司馬繇冷著臉站起,行了一個軍禮。

  何天一字一頓,「你在此地作甚?」

  「奉詔,誅除逆黨!」

  「文俶豈是逆黨?」

  「他黨附楊駿,陰謀造亂,被人發舉了!」

  「證據呢?」

  「稍後上呈。」

  「呈上來再說!若屬實,自有謁者詔文俶致廷尉!爾何為?」

  「等不及!我奉密詔,今夜必除此獠,不留後患!」

  「密詔何在?」

  「既為『密詔』,豈可示人?」

  何天厲聲說道,「吾侍二聖左右!逆黨名單,皆過吾目,哪裡有『文俶』二字?東安公,你敢矯詔?」

  「矯詔」二字一出,司馬繇眼中殺氣大盛,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劍柄。

  何天冷笑,「怎樣?非但矯詔,還要謀殺天子近臣?好!我倒要看看,你這把劍,拔的出來,拔不出來?」

  司馬繇握緊了劍柄,惡狠狠的盯著何天。

  但這把劍,還真就拔不出來。

  何天亦惡狠狠的,「東安公,你若不聽勸阻,肆意妄為,明天一早,我就上彈章!」

  司馬繇一聲冷笑。

  「彈劾你,你不在乎,可是,我彈劾的,是琅琊王妃呢?」

  司馬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何雲鶴!你想做什麼?」

  「我要彈劾琅琊王太妃,心懷前魏,怨望本朝!」

  司馬繇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你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不然的話,琅琊王妃怎會指使兒子,假公濟私,屠戮弭平淮南之亂的功臣?」

  司馬繇氣得渾身發抖,眼中如欲噴出火來。

  良久,終於大喝一聲,「我們走!」

  一腳踢翻胡床,大踏步出了二門。

  兵士門立即跟上,不一會兒,門內門外,數百兵士,走的乾乾淨淨。

  何天一口氣泄下來,幾乎軟倒了!

  接著,便感覺渾身冷颼颼的——雖已入冬,寒風凜冽,卻汗濕重衣。

  但不能歇息,趕緊替文鴦鬆綁。

  鬆綁的人騰出手,一個松一個,很快,十幾個人的綁縛都去了。

  文鴦透一口氣,不言聲重新跪了下來;另外十幾人,也跟著他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