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后做太子妃之時,昔之皇后、今之皇太后,倒是時不時將太子妃「請」到宮城——不是嘮家常,而是開教訓。
太子妃變成皇后,皇后變成皇太后,不好再這樣做了;而皇后對皇太后,也不肯執新婦之禮,「視膳」啥的,更是堅決不干,因此,今上踐祚迄今,年節之外,婆媳二人,竟是一面也沒有見過。
今天冷不丁要「一敘」?
何況,目下天已向晚?
更何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起來了!
皇后緊盯著何天,「咋辦?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何天急速的轉著念頭。
所有人目光都聚在他的身上。
堂中呼吸可聞。
何天之「回殿下」,還從未這樣久過!
終於,何天開口,「回殿下,這些時日,咱們密集集會,尤其孟、李二位,不止一次,出入昭陽殿,行跡掩蓋的再好,也有為人窺伺的可能,因此,臣以為,皇太后有所疑慮,不是沒有可能——」
不止一人,發出了輕微的倒吸冷氣的聲音。
「但!」何天微微提高了音量,「臣以為,咱們到底要做什麼,皇太后絕不可能知曉!不然的話,不可能止於請殿下過去『一敘』——除此之外,弘訓宮也好、太傅府也罷,一無異狀!」
他語氣鏗鏘,是刻意做給在場人眾聽的,只為鼓舞士氣、堅定信心,事實上,對這個判斷,他並無十足把握,只不過理智分析,此為最大可能而已。
若錯了,那張名單上的名字,可就要統統換過了!
在場者,頗有幾個要添了上去——
其中,必定有他何天一席之地。
呵呵。
那幾百顆隨地亂滾的人頭裡,必有一顆,出自他何天的項上。
過了好一會兒,有人說話了,聲音微微發顫,是賈謐:
「就便如此——也不能不防呀!」
頓一頓,「阿後過去了,太后若翻臉——就算明面上不翻臉,用別的啥由頭,扣了下來,如之何?」
何天張了張嘴,到底沒把話說出來——
作為臣下,他如何能夠主張主君自蹈險地?
何況,這位主君,還是位女子?
堂內,極其壓抑的靜默。
打破沉默的是皇后:
「我得去!」
賈謐愕然,「阿後!」
何天驚異的看著皇后,這個女人——
皇后微微咬著牙,「不管她曉不曉得咱們底細,起疑,是必定的了!我若不去,等於坐實她的懷疑——」
頓一頓,「目下,距戌時(晚七點)不過半個時辰,提前發動,無論如何是趕不及了——若叫那邊有了準備,大事去矣!」
再一頓,「所以,我必須去!」
何天真是意外了!
這個女人,雖然險悍暴虐,卻果然有她人所不及處!
「何天!」
「臣在!」
「我若一時回不來,你們照計劃發動!」皇后冷笑,「我就呆在弘訓宮,好吃好喝,等你們的好消息!」
何天心中喝一聲彩,嘴上卻斬釘截鐵,「不!殿下一定要回來!不然,主辱臣死而已!」
這句話,大義凜然,內里其實是:
「您真得回來!不然,奈陛下何?」
皇帝一離開皇后,立即六神無主;天底下,也只有皇后一人的話,他是一定聽的,今晚,生死較量,必定驚心動魄,若皇帝中途動搖——皇后不在,可能性很大哦!那才是「大事去矣」!
何況,皇帝對何天,心裡已經有了根「『賈密』薦『何添』於『賈楠鳳』之枕席」的刺,皇后不在,大變之夜,有人遞兩句小話,皇帝氣血上沖,隨手砍了「何添」的腦袋,都是可能的!
何天一邊轉著念頭,一邊說道:
「董監、陳良使兩位,不要都隨侍殿下——陳良使一位隨侍就好了!」
阿舞姓陳,銜頭為「良使」。
「咱們掐著點兒,到了時候,若殿下還未迴轉,董監就過弘訓宮,這樣說——」
「『陛下不曉得太后傳召皇后何事?頗為擔心!若太后教訓已畢,就請皇后回去吧!陛下還等著呢!』」
「殿下既從容赴約,太后的疑心,必已消除大半;再加上陛下做如是說,無論如何,太后也不能不放人了!」
「好!」皇后點頭,「就這樣辦!」
「臣請殿下安心——」
頓一頓,「萬一——臣說的是『萬一』,萬一太后還是不肯放人,亦請殿下毋嗔毋憂!一俟裴逸民接管左軍,臣等即提前『關防』弘訓宮!算算時辰,同楚王屯雲龍門、淮南王屯司馬門大致同時——不礙大功克成!」
所謂「提前『關防』弘訓宮」,就是以武力入弘訓宮搶人了。
「好!」皇后眼中,灼然生輝,「如是,我說不定還可同你們裡應外合——別以為我沒殺過人!」
何天心頭一震——
別說,這位姐姐,還真殺過人——正經親手殺的!
還不止一個!
不過,那是她「險悍暴虐」之尤者,不提也罷。
反觀——
老子還沒殺過人呢!
今天晚上,我會殺人嗎?
一念及此,何天只覺下腹一緊一墜,緊接著,腎上腺素飆升,渾身的寒慄都起來了!
皇后轉向皇帝,伸出手去,「來!」
皇帝趕緊握住妻子的手。
皇后凝視著皇帝,手上微微使勁兒,語氣卻十分溫柔,「頂多半個時辰,我就回來,曉得嗎?」
「呃……曉得。」
「我在或不在,陛下都要乖乖的,曉得嗎?」
「曉得。」
「我不在,陛下一切都聽何天的安排,曉得嗎?」
「呃……呃……曉得。」
「他是忠臣,對陛下一心一意,曉得嗎?」
「呃……曉得。」
「所以,陛下不可以耍小性子,曉得嗎?」
「曉得,曉得。」
皇后語及何天,帝、後說一句,何天的腰就彎一分,到了最後一句「曉得、曉得」,何天恰到好處的跪下,匍匐,稽首。
皇后嘆口氣。
皇帝說話,「起來罷!」
何天再稽首,不言聲站起。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真叫度日——啊不,度秒如日。
皇后離開二刻鐘後,董猛前往弘訓宮。
距戌時(晚七點)已不足一刻鐘,大伙兒覺得弦兒快繃斷了——
皇后回來了!
經過何天身邊,在他背上重重一拍:
「小郎,都在你算中!」
同皇帝攜手坐回御榻,「現在……怎樣?」
何天肅然躬身,「時辰已到,臣等恭請二聖降詔!」
這是何天首次正式出以「二聖」語。
皇后眼中,火光躍動,「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