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狼來了

  昭陽殿,皇后正寢後殿西堂。

  「楚王一口應承,不能再痛快了!」皇后微微冷笑,「倒是叫他聯絡淮南王,不情不願,是吧?」

  「是!」李肈說道,「臣說,若大王不便出面,下官願再走一趟揚州——楚王這才說,淮南王那裡,還是他來聯絡吧!」

  面向皇后,但話是說給何天聽的。

  「不過是想獨吞功勞罷了——哼!」

  何天微微一笑,「誠如聖鑒——甚至,想獨擅朝政。」

  皇后目光一跳,「我跟你說過的——這個人不好相與!」

  「臣還是那句話——不好相與也要相與。」

  皇后再「哼」一聲,「算時間,這兩兄弟請求入覲的上書,這兩天就到——你最好做好準備!這可真是放了頭狼進來!」

  「是!臣不敢有一絲一毫疏忽!」

  皇后秀眉微蹙,「我想起個事——」

  「楚王、淮南王上書,楊駿若駁回,奈何?藩王入朝,可不比給你一個五品名義,他們不可以再請啊!」

  若再請,就近乎脅迫朝廷,隱隱然示天下本大王有覬覦大寶的心思了。

  「殿下放心,臣以為,楚王請求入覲,楊駿是一定允準的。」

  「為什麼?」

  「回殿下,先帝末年,操勞萬幾,沉疴在身,彼時,他老人家雖重用楊駿,但其人跋扈,端倪已露,先帝看在眼中,已有尾大之慮。」

  「乃徙南陽王柬為秦王,都督關中諸軍事;始平王瑋為楚王,都督荊州諸軍事;濮陽王允為淮南王,都督揚、江二州諸軍事;並假節之國。」

  「以三位皇子——其中還有太子母弟,分鎮方面——都是天下第一等要地,其實就是為了今日——以為外援,去楊氏之逼也!」

  「操勞萬幾、沉疴在身」,好像司馬炎先生工作太勤奮了,宵衣旰食,累出了病——這是何天睜眼說瞎話。

  司馬炎先生確實是累出的病,但不是因為工作,而「極意聲色,遂至成疾」也。

  「這一層,楊駿其實心知肚明,對於三王外鎮,一直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楚王、淮南王自請入朝,在楊駿看來,就是自去根本之地,求之不得,豈能不允?」

  皇后目光炯炯,「好小郎!朝章典故,居然如此熟悉!個中曲折,擘畫如此明白!」

  「謝殿下獎諭。」

  李肈辭出之後,皇后慢吞吞的,「我有個想頭——僅僅是個想頭哈。」

  如此「謙和」口吻,在皇后甚是少見。

  「請殿下訓諭。」

  「殿中人,再加上衛瓘的親兵,也有兩千人了,阿謐那裡還有些人手,咱們合兵一處,打楊駿個出奇不意,將其一舉拿下,不是就不用同楚王這頭狼打交道了?」

  何天不說話。

  「不以為然?」

  何天笑一笑,欠一欠身。

  「我就曉得你不贊成。到底哪裡不可行?說說看!」

  「回殿下——」

  「其一,舉大事,不能『合兵一處』,必須分據要害——兩千多人,還是捉襟見肘。」

  「哦……」

  「其二,即便『合兵一處』,對陣楊駿,依舊處於劣勢——」

  「楊駿親兵,步三千、騎一千,超過四千人——還沒算上左右衛三部司馬派出的護衛。」

  皇后眼睛一下瞪大了,「什麼?竟如此之多?」

  「是!」

  「我竟不知道!」

  「回殿下,楊駿的親兵、護衛,都是遵照先帝遺詔配置的。」

  皇后咬牙,「那個遺詔——假的!」

  何天心說,半真半假吧!

  不過,扳倒楊駿之前,遺詔就是遺詔,無所謂真假。

  「其三,兵戎相見,下下策也!只要咱們布置得宜,去楊,一詔書、兩黃門力耳!」

  「所謂『得宜』,一人心,一勢力!人心,殿下已經有了!勢力,須待楚王、淮南王入覲!」

  「這……」

  「舉大事,若無有足夠分量宗室參與,世人就會目為賈、楊之爭,到時候,楊駿未必不敢抗詔,他的麾下,未必不敢從賊!」

  「反之,世人眼中,就是司馬氏、楊氏之爭!如是,楊駿麾下,何敢從賊?就是楊駿本人,十有八九,也是不敢抗詔的!」

  「好!」皇后輕輕一拍大腿,「我不再猶豫了!都聽你的!」

  *

  皇后算的很準,第二天,楚王、淮南王聯名請求入覲的奏疏送到了。

  何天算的更准,楊駿一方,興高采烈!

  朱振擊掌,「二小兒,入我彀中矣!」

  李肈的行蹤掩蓋的好,楊駿一方,沒人認為楚、淮南二王入覲的請求有啥不正常——

  二王是武皇帝病重之時之藩的,武皇帝賓天,做兒子的,本來就應該奔喪,目下山陵已畢,這個「喪」,其實已經「奔」的晚了!

  不得到陵前多磕幾個頭?

  此其一。

  其二,大兄即位,作為幼弟,除了上賀表,也有當面恭賀的義務呀!

  你倆與國同戚,不是普通臣子!

  段廣甚至認為,楚、淮南二王,其實不願意入覲,但扛不住輿論壓力——

  一個「孝」字,一個「悌」字,重如泰山呀!

  至於秦王柬,身份太敏感了,自己也不曉得該不該自請入覲?

  太傅面前,朱振努力矜持,但還是興奮的鼻孔都冒著熱氣:

  「三王去其二,秦王柬孤掌難鳴!」

  「再者說了,就算有大事發生,以他的身份,難道還能舉兵向京師?誰曉得他是來保他大兄的位子,還是來奪他大兄的位子?」

  段廣、蔣俊一起點頭,「對!對!」

  坐在上位的楊駿亦點頭。

  捋捋鬍子,沉吟說道:

  「謁陵,也花不了多少辰光,之後,咋辦?我是說,用什麼理由,才能將二小兒留在京師?」

  「理由,我已經替太傅想好了!」

  「其一,聖上篤於友愛之義,希望與二王朝夕相見,不忍其回藩。」

  「其二,齊王攸故事,可為借鑑!」

  「齊王攸?」

  「是!」

  「先帝逼齊王攸之藩,除了二三親信,朝野上下,一片反對,將那些反對的理由擺到二小兒身上就好了!」

  楊駿一怔,隨即大笑,「妙啊!」

  蔣俊朝章典故最熟,大拇指一翹,「果然是妙!」

  「什麼『至親盛德,宜贊皇朝,與聞政事』,又什麼『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輕』,還什麼『三公無職,坐而論道,不聞以方任嬰之』……嘿嘿!」

  「一句話,」朱振含笑,「將二小兒高高架起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