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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棺?開誰的棺?
遲鈍的還在懵懂,靈醒的已低低「啊」一聲:我咋沒想到介個呢?
當然是開「愍懷太子」的棺啦。
本來,打斷皇帝的話——何況還是「詔」,可算「君前失儀」,劾王敦一個「大不敬」,不算上綱上線,不過此刻大伙兒都顧不上這一層,都在想——
「開棺」?嗯,乍一聽,豈有此理?仔細一想,很有道理!
故太子若未薨,「愍懷太子」之棺槨,就是個「假棺」「廢棺」,自然要予以廢棄——既是說,本來也要「開棺」的;故太子若已薨,階前上身赤裸者是個西貝貨,那,開棺,雖然打攪了地下的愍懷太子,但較之統嗣大計,到底是後者更加緊要!
也有人想,「愍懷太子」下葬逾年,若防腐做的好,大約還可以辨識容貌;若防腐做的不好,不過腐屍一具,如何確定棺中屍體,是或不是故太子呢?
單靠衣飾、隨葬器物啥的,說服力怕是不大夠罷?
「愍懷太子」雖以廣陵王禮下葬,但那是賈、郭手上的事——「癸未夜變」後沒幾天的事,葬在許昌宮內,沒一個朝士觀禮送葬,前後情形一定非常倉促,不大可能認認真真的做防腐罷?
也不大可能有啥正經隨葬器物罷?
趙王倒賈之後,朝廷為故太子平反,加「愍懷」諡號,派員赴許昌迎回靈柩,葬於顯平陵;不過,因為當初是以王禮下葬,所用棺槨,也符合太子的身份,因此,「移靈」歸「移靈」,但沒換新的棺槨——也即是說,沒開過棺。
若開棺之後,腐屍一具,難以辨認身份,又該如何呢?
到時候,承認還是不承認階前上身赤裸者的「故太子」身份呢?
有心機深刻者已經隱約猜到了王敦的用意:
開棺之後,無非三種情形——
第一種,能夠辨識身份——死者是愍懷太子。
如是,階前上身赤裸者就是個西貝貨,王處仲得其志也!
第二種,能夠辨識身份——死者不是愍懷太子。
如是,就只好承認階前上身赤裸者為故太子,不過,對於王敦來說,情形並不會比目下更壞——目下,眼見朝士們已開始承認彼為故太子了!
第三種,無法辨識身份。
如是,或最終還是得承認階前上身赤裸者為故太子,但許多人心中都會留有一個疑問:若棺中腐屍,就是愍懷太子呢?
這個疑問不去,階前上身赤裸者的「故太子」的含金量,便大打折扣。
總之,對於王敦來說,開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至於王處仲何以非但死活不信階前上身赤裸者為故太子,更不計利害一而再、再而三公然質疑之,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皇帝又不曉得該咋辦了,只好再看向江統、文鴦。
江統很乾脆,「臣附議!反正,故太子既健在,所謂『愍懷太子』之靈柩,本也要移出顯平陵的。」
頓一頓,「雖不免打攪謝淑媛,但伊九泉之下,知故太子死而復生,必大慰也!」
謝淑媛也葬在顯平陵,「愍懷太子」墓,就在生母之墓的旁邊。
皇帝舔了下嘴唇,「呃……也是、也是!她……必大慰也!」
頓一頓,「既如此,有司預備,明日一早……」
「陛下!」王敦再次打斷了皇帝的話。
哎,王處仲,雖說你為統嗣計而不為身計,可一而再的這樣干,實在是有點……跋扈呀!
皇帝皺眉,看向王敦,不出聲了。
「……首陽山距洛陽城,」王敦音吐朗朗,「不過三十里許!臣以為,不必等到明日——」
略一頓,「臣請旨——百官即奉天子之顯平陵!日暮之前,必可至也!同時,有司預備,快馬赴之——不耽誤事!」
說到這裡,加重了語氣,「臣以為,統嗣一日不定,臣民一日不安——何必要天下人一夜不成眠呢?」
顯平陵在首陽山,洛陽東北方向。
不少人聽明白了王敦的真正用意:目下,洛陽城內外,皆為「衛將軍」控制,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光景,誰曉得他們能在顯平陵那兒做出什麼手腳來?
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
且看江應元、文次騫如何說?
「倉促是倉促了些……」江統似乎有點遲疑,不過也只略一沉吟,便坦然說到,「不過,臣以為,王敦也是為釋疑止謗,就請陛下……著照所請罷!」
開棺與否、何時開棺,王敦、江統兩個,你一言、我一語,上百朝臣,傾耳凝聽,但階前,蔣俊卻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默默的替「衛將軍」將「寬」下來的衣裳,一件一件的穿回去。
終於,衣冠端正了。
只聽皇帝說道,「好罷,既如此,傳詔——移駕首陽山顯平陵!」
*
首陽山,顯平陵。
紅日西墜,夕陽鑠金,山風浩蕩。
「愍懷太子」的墓室,已經打開了。
同時,已確定:在此之前,墓室未被任何破壞。
墓前,擺著一具柏木棺槨——「愍懷太子」的靈柩,已經「請」出來了。
棺槨左,站著皇帝——有司設了御座,但皇帝拒絕了,不肯坐。
棺槨右,站著那個未定真假的「故太子」。
數丈之外,數百名公卿朝士企立——不止於太和殿東堂的百來人,在京六品以上,能暫時離開崗位的,都傳過來了。
數百文武,圍成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圈子中央,皇帝、「故太子」以及「愍懷太子」的靈柩。
有司請旨,皇帝詔:
「開棺!」
「吱吱」聲響,棺槨上蓋慢慢移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工匠退開,仵作上前,探頭——
幾個人,同時「啊」一聲。
抬起頭,臉上表情,難以形容。
嗯?身為仵作,什麼奇形怪狀的屍體沒見過?何以至此?
幾個仵作跪了下來,嘴唇發顫,牙齒打戰:
「陛下!棺槨裡頭,是……空的!」
數百文武「轟」一下,顯平陵半空,一大群飛鳥驚起,盤旋鳴叫!
鐵證!故太子未薨!
則立於棺右者——
大多數人還在瞠目結舌,反應最快的一個已撩袍跪倒,伏地、稽首,高聲說道:
「臣王衍,恭叩皇太子金安!」
王衍,王敦堂兄,前文有過介紹,琅琊王氏之「中流砥柱」也。
此端一開,便像推骨牌一般,一個接著一個,撩袍跪倒,伏地、稽首:
「臣某某,恭叩皇太子金安!」
立於棺右者還沒正式復位,如前所述,還是「庶人遹」,對之,只好稱一聲「故太子」,更不必稽首行拜禮,可是,王衍既開了頭,其後的,就不能不跟了!
事實上,直至此刻,也不是所有人都百分百相信「故太子」之貨真價實,但形勢如此,不是膝蓋軟硬的問題了——
若依舊兀立不動,必禍不可測也!
許多人都想到了武茂的「故事」——楊駿大宴百官,宮變消息傳來,百官奔散,武茂手腳慢些,最後一個離席,結果,楊駿被誅後,武茂竟被入於逆黨名單,非但身死,更夷三族!
絕不能成為武豐才第二呀!
很快,「愍懷太子」墓前,烏壓壓的跪了一大片。
唯一一個兀立不動——王敦。
一時間,除了山風浩蕩、旗幟獵獵,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過了半盞茶光景,彼終於也跪了下來,聲音顫抖:
「臣王敦……恭叩皇太子金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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