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消息傳過來了。
天子詔:
齊王冏——大司馬,加九錫,備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
成都王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錄尚書事,加九錫,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河間王顒——太尉、侍中,加三賜之禮。
常山王乂——撫軍大將軍,領左軍。
廣陵公漼——進爵為王,領尚書,加侍中。
新野公歆——進爵為王,都督荊州諸軍事,加鎮南大將軍。
齊、成都、河間三府,各置掾屬四十人。
以梁王肜為太宰,領司徒。
……
剛剛乾掉了個「加九錫」的,幹掉他的那兩個,便迫不及待的又給自己「加九錫」?
還公開宣稱,「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好像生怕別人不曉得你覬覦大位?
呵呵。
至於河間王顒的「加三賜」,其實就是「加三錫」,從「九錫」中抽出「弓矢、鉞、圭瓚」這「三錫」來,雖減「九錫」一等,但也有點兒遠遠兒的眯縫著一隻眼覷著太極殿上那張寶座的意思了。
問題是,司馬顒這傢伙,出兵是出兵了,但特麼同趙王的軍隊連個照面都沒打過呀?
他到底幹了啥?就混了個「加三賜之禮?」
哦,還是幹了點啥的——執齊使,送趙王倫;討擒起兵反趙的夏侯奭,腰斬之。
這大餅分的!
……
江統對齊王冏大失所望,以母親病重為由,堅辭封賞,他是陳留人,陳留郡同許昌所在的潁川郡接壤,距繁昌不算遠,回鄉之前,繞了個小圈,到瓊苑來見何天,長吁短嘆。
「我是勸過齊王的,沒用!」頓一頓,「其實,加九錫,成都王是不以為然的!只不過,齊、成都,功業相若,他不受,齊王亦不能受!所以,只好勉為其難了!」
何天心說,瞧您介個口氣,是不是又看上成都王啦?
微笑說道,「似乎還是有區別的——」
頓一頓,「成都王的名號,看著熱鬧,但『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錄尚書事、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什麼的,再熱鬧,也比不得『宣、景、文、武輔魏故事』呀!」
江統怔一怔,「可不是?這就是齊王的心思了——無論如何,都要壓成都王一頭!」
嘆口氣,「我是心灰意冷了!反正,仗也打完了,朝廷的施政,也不是我這樣的人可以影響的,我且回鄉,盡心侍奉阿母,別的,不去想了!」
何天輕聲一笑,「仗打完了?未必吧?」
江統微愕,「雲鶴,此言何意?」
何天推過一張紙來,「齊、成都、河間三王,各置掾屬四十人,這是這班掾屬的名號,你看看,有什麼特異之處?」
江統細看,面色漸漸異樣,「……大都是武職?」
「對了!」何天聲音冷峭,「武號森列,文官備員而已!見此知兵之未戢也!」
*
江統去,孟觀至。
一見何天,孟觀即伏地稽首,「觀合族性命,皆明公之賜!從今往後,觀死生惟明公也!」
何天做一個攙扶的手勢,含笑,「叔時,請起!『紫宮帝座不變』,你到底沒看錯嘛!哈哈!」
「這……觀羞愧無地!羞愧無地!」
孟觀剛剛站起,門外來報,有客至瓊苑山下,請見。
名帖是很別致的簪花小箋,何天一眼掃過,臉上笑容收起,「叔時,你是自己人,容我先見個客,你先好好歇息,遲一些,咱們再細聊!」
「是!」
來客——雲娘子。
何天確定,見到自己的第一眼,雲娘子不但愕然,而且……失措了。
這個女人的心理,十分強大,生死大約也早就置之度外,上一次,面對自己「化為齏粉」的威脅,坦然「請殺」,臉都沒有紅一下。
這一回——我還啥話都沒說呢!
咋的?老子目下的尊容,就介樣嚇人?
可是,別人——包括女人,都沒有你這樣誇張的反應啊?
一時皆無語。
雲娘子的目光,往何天身旁的李秀,略略一轉,那個意思,似乎是想同何天獨處?
不過,何天也好,李秀也好,都沒搭理她。
這個女人,身上是有功夫的,就算何天願意同她獨處,李秀、衛瑾,也絕不會同意。
這種事情,不由何天自己說了算。
終於,雲娘子欠一欠身,開口了,「范先生囑妾,代他向何侯請罪。」
何天微笑,「各為其主,何罪之有?」
略一頓,「當然,范先生的『主』,是他自己;或曰,是他的『天一道』,對吧?」
雲娘子默然片刻,輕聲說道,「對。」
何天緩緩說道,「范先生在汝南王、故皇后、趙王之間,翻雲覆雨,汝南王是他的故人,但他投向了故皇后;故皇后信用他,他卻投向了趙王,如此『各為其主』,卻也少見。」
頓一頓,「趙王敗,范先生惶惶不可終日——大約也還沒能搭上新『主』;不得已,這才派你來向我『請罪』,是吧?」
雲娘子再默然片刻,再輕聲說道,「是。」
「今日,你是客人,我不敢無禮;不過,再相見,故人之情,便已不再。」
頓一頓,「這一點,請雲娘子記住了。」
雲娘子欠身,「不敢忘。」
直起身來,「妾今日之行,本也只為『請罪』,並不敢請何侯『恕罪』。」
「哦?」何天微露譏笑,「如此說來,你還另有門道?」
「『門道』不敢當。」頓一頓,「只是,妾有個小小人情,要請何侯賞收。」
頓一頓,「並不干范先生事,這個『小小人情』,是妾自己的。」
何天嘀咕:啥「小小人情」?總不成——
你可別害我,我老婆就在旁邊盯著呢!
在勢無可迴避,正要說話,雲娘子搶在裡頭了,「這個『小小人情』,還在山下,若得何侯允准,妾便將之上來。」
還好,至少不是你自己——
於是,「請罷!」
大致兩刻鐘後,門外腳步聲起。
李秀尚無所覺,何天臉上的那條「刀坎」,已微微抽動了一下。
雖然,此時之何天,已頗異於「癸未夜變」之前之何天,但他的心跳,還是微微的加快了。
來者數人,除了帶路的和雲娘子外,還有一人,其腳步聲,太特別、太熟悉了——
像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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