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次騫自己的舊部,」衛瑾說道,「年齡略偏大,不過,都是百戰之餘,同他血里、火里一塊兒滾過來的。」
「至於淮南王這班舊部——」
「伏胤賺陣,淮南王的頭顱,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掉下來的,事發突然,真以為皇帝要殺他九弟,一下子都懵了,手足無措,懾於白虎幡之威,內外夾攻之下,軍心既亂,不能不四散潰逃。」
「但事後緩過神來,無不悲憤莫名!同時,因為不能維護主君,也不能死節,一個個,亦皆深以為恥——甚至有痛哭自殺的。」
「巧的很,其中還有文次騫的『舊識』——其父、祖輩,曾追隨文次騫的先君以及文次騫兄弟,入壽春救援諸葛誕,城破之後,沒回東吳,流落淮南,落地生根。」
「以趙王為敵,皆此輩之願也,文次騫微露招攬之意,便紛紛投效。」
「事實上,他們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這班人,是淮南王使出來的,目下的朝廷,絕不會用他們——不趕盡殺絕,就算恩典了!若不回淮南,除了與人幫傭,便是落草為寇了。」
「就回淮南,也得有盤纏呀?」
「文次騫說,何侯『紀律』二字的訓諭,他一時一刻,不敢或忘,這班人,既然身手了得,其中自然不乏桀驁不馴者,他儘量選用溫柔敦厚者——這一層,請何侯你放心!」
溫柔敦厚?
好罷,此時代之「溫柔」,含義不完全同於俺出身那個時代之「溫柔」。
「不過,文次騫也說,桀驁不馴者,雖未必適合野戰,但也自有其用處,此輩多輕生死、重然諾,可做親衛,或者,夜襲奪門入戶,等等。」
嗯……特種兵?
「目下,兩撥人加在一起,麾下所聚,大約有三、四百人罷!」
很好,效率很高。
*
次日,如醫囑,何天開始「正常飲食」了。
「正常飲食」的第一天還好,從第二天開始,何天的食量暴增,把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嚇到了。
一頓飯,他可以吃整一隻雞、十隻雞蛋,外加一大碗營養米糊。
或者,一整條炙豕腿,外加一大碗營養米糊。
羌煮貊炙,亦何侯所嗜也。
羌煮者,涮羊肉也;貊炙者,烤全羊也。
羌煮,即煮於何侯臥房內,雖煮隨吃,七、八斤鮮羊肉,一氣而盡。
貊炙,炙於室外,熱騰騰的切了片,送入室內,一頓飯下來,小半隻羊不見了。
嚇人得很。
換個小戶人家,不幾天,就得吃破產啦。
還有乳酪,亦何侯之愛也。
可是,這樣物事,不比其餘,不數日,廚下便表示,瓊苑所有的存貨,都已進了何侯的肚子,無法繼續供應了。
此時代,乳酪是極珍稀的食品,中原地區沒有產出,只少量進口,基本上,只有宮廷才有些存貨。
有個著名的故事,「人餉魏武一杯酪,魏武啖少許,蓋頭上題『合』字以示眾。眾莫能解。次至楊修,修便啖,曰:『公教人啖一口也,復何疑?』」
看,曹操是個大方的人,但乳酪這樣物事,文武大臣也只好一人一口呢。
這是魏武,還有晉武——
荀勖體弱,晉武帝特賜乳酪,太官「隨日給之」。
看,荀公曾可是武皇帝御前第一信臣,也只好一天給一點,不能一次過給足了。
但何侯就是想吃啊,咋辦?
衛瑾乃派人快馬向繁昌公主請援。
繁昌公主毫不猶疑,進宮,向大兄「請求賞賜」。
政務上,皇帝做不得主,但送妹妹些乳酪的權力,還是有的。
於是,宮城的存貨,幾被繁昌公主搜刮一空,載以雙馬的軺驛,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瓊苑。
頗有點「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味道了。
何天並不覺得自己的胃變大了,也沒有特別飢餓的感覺,更不是填鴨硬塞,但他就是有這樣的胃口,就是吃得下,就是想吃。
他的身體,瘋狂的吸收著營養和熱量,尤其是蛋白質。
效果是明顯的:
一層薄薄的肌肉長了出來,不再是皮包骨頭的模樣了。
「生肌」的感覺是很奇妙的,何天總有一種幻聽,皮下「畢畢剝剝」的輕微的爆響著,像幾十里外傳來的爆竹聲。
這是幻聽,但另一種感覺,就不是幻覺了——
渾身上下,都有一種隱約的刺痛。
不過,並不難受,反而叫他生出一種莫名的興奮。
異常的感覺不止於此。
何天發覺,他能夠比其他人更敏銳的感覺到天時、氣溫、雨雪的變化。
並不是得關節炎了。
他的感覺,來自於呼吸、皮膚,以及某些說不清楚、道不明的路數。
另外,產生某些幻聽的同時,他的聽覺,卻更加的敏銳了。
他不但比衛瑾、甚至比習武的李秀更早聽見門外的腳步聲,並分辨出來者的身份。
他幾乎每天都做同一個夢:
皮膚透明,能夠隱隱約約的看見,鮮紅的肌肉一層疊一層的向上隆起,細密的血管如藤蔓般向四面八方蔓延,這個景象愈來愈清晰,皮膚愈繃愈緊,終於,「砰」的一下,整個人炸裂了。
於是醒來,渾身微汗,神清氣爽。
甦醒之後的第十天,何天重新下地,坐在「孔明車」上,開始復健。
他的進度,快的驚人。
初初之時,捏李秀的手背,依舊是「蚊子的氣力也比你大些」,但不過三五日後,李秀就不肯再叫他捏了。
甦醒之後的第二十一天,元康四年的元旦,何天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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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洛陽。
人心惶惶,議論紛紛。
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大朝會——元旦朝賀被取消了。
這是個明白無誤的信號。
次日,初二,侍中、義陽王威入宮,逼奪皇帝璽綬,作禪詔;新任中書令滿奮持節、奉璽綬,禪位於趙王倫。
與司馬威、滿奮同時行動的,是左衛將軍王輿、前軍將軍司馬雅,二將軍帥甲士入殿,曉諭三部司馬,示以威賞,無敢違者。
與此同時,張林等屯守諸宮門。
初九,趙王倫備法駕入宮,即帝位,赦天下,改元建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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