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猗離開「瓊苑」的次日,江統來到了「瓊苑」。
「癸未夜變」,江統也受了傷,但很輕——也中了二、三刀,但都是或砍或劃,且都在胸背位置,高質量的牛皮甲成功的抵禦住了攻擊。
因此,「癸未夜變」後的第五天,江統就離繁返洛了;彼時,何天雖還在深度昏迷中,但江統就留了下來,也幫不上任何忙。
離繁之時,心情沉重,情緒低落;再見何天,驚喜異常,如在夢中。
驚喜歸驚喜,不過,江統沒有像文鴦那樣「納頭便拜」,對於何天的稱呼,也還是「雲鶴」。
何天呢,也沒有將自己要文鴦做的那些事情告知江統,郭猗和鄧簡去做的那件事情,就更不會跟江統說了。
這是自然的,江統不是文鴦,更不是郭猗,他加入何天的團隊,是以「復太子」為大前提的,此時的江應元,還是大晉的忠臣。
江統是要爭取的,但不必操之過急,這位老兄,還需要現實的教育、社會的毒打。
江統帶來了這樣一些消息:
清河王遐薨。
兒子做皇太子,已經給清河王造成了莫大的心理壓力;這個「皇太子」,遲遲不得入東宮,一直養在清河王府,他愈發之壓歷山大。
他的病,本來就是被嚇出來的,何堪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壓?
終於,塌了。
趙王倫收名士為己用的熱情爆棚,之前,江統不是力辭了相國左司馬嗎?趙王倫轉而以前平陽太守李重為左司馬。
但是,李重一樣力辭不就。
然而,趙王倫之所以不敢對江統逼迫過甚,是因為「癸未夜變」的關係——當然,欲收用江統,也是因為「癸未夜變」的關係;對李重,趙王倫可就沒有任何顧忌了,軟硬兼施,逼之不已。
李重憂憤成疾,扶曳受拜,數日而卒。
嗯,又塌一個。
對於趙王倫的看法,江統和何天是一樣的——其實李重亦然,不然,也不至於憂憤而卒——都認為,趙王倫一旦「得志」,必行篡逆之事。
不過,不同於何天,對淮南王允,江統卻抱有很高的期望。
「淮南王忠勇沉毅,宿衛將士皆畏服之!」江統的聲音帶著幾分興奮,「趙王貪鄙庸愚,帶兵打仗,更是一塌糊塗!據我看,他不是淮南王的對手!」
頓一頓,「淮南勝,則為周公!則,主昏於上、政清於下!則——大晉,還是有希望的!」
何天微笑,「應元,暫且不說淮南王會不會『帶兵』——他打過仗嗎?」
「這……」
「趙王確實不會『帶兵打仗』,不過,不代表他下頭的人,都不會帶兵打仗呀?同他一塊兒起事的那幾位——司馬雅、許超、士猗、閭和,都是行武出身,他們,會不會『帶兵打仗』?」
「這……」
「還有,這幾個人,可也都是『宿衛將士』呢!」
「這……」
「說趙王倫『貪鄙庸愚』——『貪鄙』二字,確為的評;可是,『庸愚』二字,我覺得,多少誤會了這個人。」
「呃……怎樣說?」
「趙王倫擺弄皇后於股掌之上,諸賈、諸郭,一片讚譽;一轉頭,勾連宗室、宿衛,一舉廢后,盡族諸賈、諸郭——楊駿做不到的事、汝南王做不到的事、楚王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你送他『庸愚』二字評語,他不大服氣呢!」
江統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應元,不要小看這個人!」何天鄭重說道,「不說別的,司馬雅、許超、士猗、閭和,皆為低品武職,然趙王倫折節下交,待彼等如平生歡,乃得彼等死力——他是大國國王,倫輩又尊,換一個人,未必做得到這一點!」
頓一頓,「趙、淮南,孰勝、孰敗,言之尚早!」
江統爽然若失。
半響,「雲鶴,現在朝廷裡頭,孫秀這個中書令,可謂是一手遮天,大伙兒有事,都去找孫秀,沒幾個去找趙王倫的,你說,能不能——」
何天一笑,「能不能離間他倆?」
「是呀!」
何天搖搖頭,「『嬖人』二字,不是白叫的!趙王倫之一喜一怒一哀一樂,孫秀都拿捏的死死的——說是住在趙王倫的肚子裡,也不過分!十數年的信任,倉促之間,哪裡說離間、就離間得了的?
「那……你有沒有什麼別的法子,助淮南王一臂之力呢?」
何天苦笑,「應元,我的模樣,你看見了,自己翻個身都難!左臂,到現在,還不能真正抬起來!何談『一臂之力』呢?」
「這……也是,也是。」
相對無言。
半響,江統突然想起來什麼,「對了,故太子的諡號,已經定下來了,『愍懷』——只是還沒有正式公布。」
「『愍懷』……嗯,挺好的。」
江統試探著,「雲鶴,故太子的遺體……」
何天略一沉吟,「還顧不上這一層——且擺著罷!」
江統頗感異樣——何天的口氣?
聽不出對故太子任何的尊重啊!
沉吟片刻,「洛陽現在有這樣一種傳言——說,故太子其實並未薨逝。」
何天目光微微一跳,含笑,「哦?有趣。」
「還有人拿這個拐彎抹角的來問我——當然,但凡涉及『癸未夜變』,我一律顧左右而言他。」
頓一頓,「雲鶴,我有些擔心,這樣下去,會不會……有前漢成方遂之事?甚至……王郎之事?」
漢昭帝時期,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廷尉驗治,招供: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也。
原來,有故太子舍人謂其曰:「子狀貌甚似衛太子。」成方遂乃冒衛太子,冀得以富貴。
這位西貝貨的下場:「坐誣罔不道,腰斬。」
至於王郎——
西漢末年的變民領袖,自稱漢成帝之子劉子輿,定都邯鄲,史稱趙漢,一度把劉秀同學趕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哦,對了,成、王兩位,有一個共同點:原本都是以卜筮為業的。
何天微笑,「何至於?我想,就有人傳故太子並未薨逝,也不過……善頌善禱!」
頓一頓,「如是,故太子的遺體,更要『且擺著了』——不好就絕了人們的念想嘛!」
啊?
*
我真沒有「助淮南王一臂之力」的法子嗎?
不,我有。
而且,這樣的法子,還不止一個。
但我不會去幫淮南王。
為啥?
因為,我希望趙王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