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天下福人,玲瓏郎君

  綠珠心說,那你到底「奪」還是「不奪」?

  臉上不由飛起一層淡淡紅雲,燭光之下,更添麗色。

  何常侍醉眼朦朧之中,不能不心有所動,暗嘆一聲,此女容色,實不遑多讓於楊芷、衛瑾,可惜了!

  只聽伊人輕聲一笑,「既然不憚於『奪人所好』,郎君的為難,到底在哪裡?」

  這句話,似乎平平淡淡,其實嬌媚蝕骨,兼之香澤微聞,玉肌微溫,何天險些把持不住,趕緊挪了挪身子,說道,「好!就說給你聽也無妨!」

  於是打金市力阻奔馬、開罪太原王氏說起,將李秀的事體,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開始的時候,綠珠還面露訝色而嘴角含笑,但愈聽神色愈是鄭重,到了後來,一雙美瞳,籠上了一層晶瑩的水氣。

  只是到了「日日起舞、天天被虐」的情節,又不禁掩口葫蘆了。

  何天終於說完了,過了片刻,綠珠長嘆一聲,幽幽說道,「郎君情深意重,這位李家娘子,真正是……天下福人!」

  頓一頓,「妾,羨慕煞了!」

  何天心說,那是,此時代,這一類純情故事,大約頗難得一聞?

  嘴上「哼」了一聲,「『天下福人』?也只有你才這樣說,她可不以自己身在福中,對我,那是『禍禍不止』!」

  綠珠一怔,隨即大笑,「郎君妙語!」

  何天心中微動:這位名動天下的艷姬,大笑之時,另有一種豪邁神氣呢!

  他喜歡李秀,雲英、雨娥甚至洛瑰、鹿會,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從來沒對她們明白講過自己對李秀的感情,而綠珠,不過第一日相識,其實還不了解任何的底細,自己和李秀之間種種,卻一股腦兒的對她倒了出來?

  嘿,有點古怪。

  「所以,我不能接你回府,只好另行安置,這一層,除了我的『為難』之外,並沒有別的意思,你也不必多想。」

  綠珠含笑搖頭,「郎君如此安排,我自然不會『多想』,但那李良使,怕還是要『多想』的。」

  何天愕然,「啊?」

  「金屋藏嬌,誰曉得,郎君會不會私下去同綠珠幽會呢?」

  「呃……」何天啞然。

  但仔細一想,還真是的!非但李秀,不相干的人,也可能這樣想啊!

  如之奈何?

  「這樣罷——郎君將我送給李良使罷!」

  「啊?」

  「我一個婢子,給役主家——服侍郎君也好,服侍娘子也罷,不都一樣?」

  何天恍然,不由興奮起來,「妙計!」

  頓一頓,「也不必說『送』,也不必說『服侍』,就說——嗯,這位綠珠娘子,本該另行安置,可是,目下,我手上,並無多餘的宅子,只好暫時借居此處,打擾師傅些日子了!哈哈!」

  綠珠嫣然一笑,「好罷,郎君的心思,到底比婢子玲瓏許多呢!」

  「『玲瓏』?」何天不由大笑,「妙語也!」

  真是很奇怪,同綠珠說話,何天痛快的很!

  笑過了,何天沉吟片刻,說道,「有一件事情,我頗好奇,要向你請教。」

  「『請教』二字,婢子如何當得起?就請郎君示下,婢子知無不言。」

  「悅康館中,珍珠、瑪瑙、琥珀、犀角、象牙、珊瑚之屬,多的嚇人,這些物事,石季倫是從哪裡搜羅來的?」

  涉及石崇,綠珠神色明顯暗淡下來,「……南海諸島。」

  「哦?」

  「那是他做荊州刺史時的事情,彼時,他還兼著南中郎將、南蠻校尉,乃派人遠涉南海諸島,用絹綢、子針、銅鐵器等,換回珍珠、瑪瑙、琥珀、犀角、象牙、珊瑚等。」

  「哦……以物易物?」

  「是!都不是花錢買的。」

  頓一頓,「當時,這些物事,都是成船成船運回來的;這些年,脫手了不少,但庫房裡,還留有許多,悅康館擺出來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罷了。」

  好傢夥!

  原來,這才是石崇「第一桶金」「原始積累」之所在啊!

  他的成本,只在運輸,易物本身的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當然,彼時的氣候、地理、交通條件下,其運輸成本,也不好以金錢計算。

  「還有一事不解,問出來或有冒犯,勿怪。」

  「郎君太客氣了!」

  「你的身份,不該操勸酒之役,怎麼回事?」

  綠珠垂首,半響,輕聲說道,「吵架了。」

  何天點點頭,不再問了。

  吵架有啥稀奇?李隆基、楊玉環還吵架呢!

  問是不再問了,但有些話,不能不說。

  「你的心裡,還有這個園子,對石季倫,也未必就放下了,這些,我都看得出來!」頓一頓,「我給你一個晚上,你好好想一想,若你不願離開此處,明天一早,說給我聽,我自然有辦法,叫他名正言順的留下你!」

  綠珠抬頭,目光清亮。

  *

  清晨,何天起床,綠珠進來侍候,說,我的行李,都結束停當了。

  嗯。

  昨天的話……不必說了。

  綠珠的「行李」,足足裝了十大車,其中,有她自己的私蓄,也有石崇贈送的「嫁妝」。

  何天心中嘀咕,李老師住的那座宅子,可不算太大,這一來,可是又都塞滿嘍!

  石崇沒有露面。

  管家說,家主有公務,一大早就離開了園子,不能親自送客,留下了話,請何侯恕罪。

  車行在茂林之間,想起昨天種種,何天心中感慨!

  他最感慨的,不是名震文壇,不是「滿載而歸」,不是不得不和王敦結冤家,而是王敦和石崇的衝突。

  王敦何以定要同石崇過不去,只有王敦自己清楚,當事的另一方只怕也是糊塗的,綠珠說,石、王二人,應該沒有什麼宿怨——也是,真有宿怨,又怎會邀請王氏兄弟做客金谷園呢?

  有一個可能性,就是王敦聽到了超豪華七星級廁所侍婢對他的評價,「此客必能做賊」,勃然大怒,加上雅集被罰,本就鬱悶在心,於是,拿勸酒的美人發作主人家。

  綠珠是純屬倒霉,據她說,哪個美人勸哪個客人的酒,是隨機的,她不過是恰好被分給了王敦。

  王敦發作石崇的具體原因,不是何天真正感興趣的,他真正感興趣的,是王敦較之石崇,明明年紀小的多,資歷淺的多,官銜也低的多,但咄咄逼人,不留餘地,根本就沒把這位「天下第一富豪」放在眼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