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章 必能做賊,必能做賊

  何天又問賈謐,曉不曉得,金谷園中,奴、婢幾多?

  「蒼頭嘛,總在千把左右,婢女嘛,我就說不好了,其中,後房,百數總是有的。��

  這個「蒼頭」,其中之大部,主要的工作,應該不是服侍主人,而是從事各種生產,其實也就是工人了。

  「蒼頭」是男性工人,「蒼頭」之外,一定還有一定數量的以僕婦、婢女之名從事生產勞動的女性工人。

  何天默計,「後房」也是要人服侍的,則再加上樂伎、馭手、庖廚等等,整個金谷園,怕不有近兩千之眾?

  這不僅僅是一個「娛目歡心」之所,更是一個龐大的生產基地,或曰……企業。

  何天讀史,對於晉朝的國力,總有困惑,明明是個大一統的王朝,辦起事情來,卻總是一副氣喘吁吁、力不從心的模樣?

  而且,晉朝之肇建,不像漢、唐那樣在一片廢墟上篳路藍縷,三國鼎立之後,對社會破壞最大的軍閥混戰就終止了,戰爭,變成了邊境戰爭,境內,三國各自發展生產,尤其是魏晉,數十年和平發展,國家的底子,應該很敦實了才對呀?

  類似的情形,可以參考隋朝之建立。

  現在才算有直觀的、感性的認識:生產確實是發展了,可是,發展的成果,多大比例在政府?多大比例在世家?

  唉!

  到了東晉、南朝,就更不必說了!

  所以,東晉能夠自保,已經很不錯了,司馬皇帝不過是世家們的一個「最大公約數」,指望其收復中原,現實嗎?

  所以,劉裕北伐,先勝後敗,劉裕本人,固然難辭其咎,但說到底,還是中央政府沒有足夠資源「集中力量辦大事」呀!

  這一切之源頭,在哪裡?

  該把鍋扣到劉秀頭上嗎?

  他為了剝奪功臣們的政治權力,不能不加倍給予經濟上的補償,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一代代下來,經濟權力終又變回了政治權力。

  而且,這個政、經合一的權力,一經確立,便綿延數百年,牢不可拔。

  若無強勁外力之打擊,說不定,還能再「綿延數百年」。

  特麼的!

  仔細想一想,劉徹的「均貧」,還真是有點道理呢。

  可是,不可能真走回「均貧」的道路啊!

  何況,即便「均貧」,也得以中央政府在政治上擁有絕對控制力為前提呀!

  咋辦?

  難道,莊園經濟、貴族政治,真就是中國不能避免的歷史階段嗎?

  怎會?

  咋看,這都不是一個進步的歷史趨勢呀!

  難道,嬴政和劉徹太天才了,步子邁的太大了,一定要回頭補「貴族政治」的課?

  特麼的……

  若想改變這個政、經合一的貴族制度,目下,差不多是最後的窗口期了吧?

  愈往後,愈難!

  可是,到底如何改?

  真是有「老鼠拉龜,無從下手」之感呀!

  就在一片紛亂的思緒中,車子來到了金谷園的正堂。

  何天下車,抬頭,匾額上書:「悅康館」。

  他想起來了,石崇的《思歸引》中,有一句「望我舊館心悅康」。

  這個悅康館,門面不甚壯觀,但進去之後,方覺得,氣魄恢弘,堪比宮苑。

  建築本身倒也罷了,畢竟再恢弘,也受限於某些硬性的規定,並不能真「逾制」,但擺設、裝飾,何天定睛細覷,不由瞠目——

  門上、屏風上、乃至牆壁上,那許多閃耀著異樣光芒的物什,都是什麼?

  珍珠、瑪瑙、琥珀!不計其數!

  這算「裝飾」。

  還有擺設:

  一對對巨大的犀角、象牙!

  以及——十數株高達三、四尺的珊瑚樹!

  宮苑?瞠乎其後!

  何天想起石崇和王愷鬥富的傳說,確實,這裡頭的珊瑚樹,隨便搬出去一株,不但秒殺王愷,就是皇帝老兒見了,也得拱手說一句,「是在下見識少了!」

  這純屬「炫耀性裝飾」,根本無法作價,給人的感覺,這些世人眼中的無價之寶,在石崇,不過泥沙瓦礫!

  問題是,這些裝飾、擺設,石崇打哪兒弄來的?

  石崇固然富甲天下,可是,有錢,不是這個花法吧?

  真不加任何節制的花錢的話,也不可能把「企業」做到如此規模吧?

  再者說了,都說了「根本無法作價」,這些物事,就有錢,去哪裡買?

  譬如皇宮大內,珍藏無算,但又有幾件是買來的?

  目眩神搖之餘,膀胱頗有感覺,倒不是被嚇的,打出門到現在就沒上過廁所,期間還喝了些酒,也該有點兒感覺啦。

  一進茅房,一抬頭,十餘麗服藻飾的婢女分立兩側,中間一張絳帳大床——

  這是廁所?!

  何天險些掉頭就走,但他反應很快——不錯,這特麼就是石崇家的廁所!

  幸好老子是穿過來的,不然,非叫這班小妞笑話不可!

  話說,咋弄得跟……夜總會似的?

  事實上,馬桶在裡頭的房間,外頭的房間算「更衣室」。

  在這裡如廁,「更衣」不是虛言,「更衣室」備有內衣外衣多款新衣,客人如廁之後,須除舊衣,著新衣,方可離開。

  何天在一班女孩子面前「更衣」,已不止一回了——皇后御前,我都更過衣,這個場面,又算得了什麼?

  走了十幾里路,本來也出了汗,換套新衣裳,渾身舒爽,挺好!

  此處還備有甲煎粉、沉香汁。

  香粉、香水齊備,何天做的,本是件「有味道」之事,做完了,倒弄得渾身香噴噴的。

  離開之時,聽得後頭幾個女孩子輕聲嬌笑,「這位客人,倒是大方!」

  「之前那位,更『大方』!一直揚著頭,就好像沒看見我們似的?」

  「你還說他『將來必能做賊』……哈哈!」

  「今天兩位新客,都『大方』,可是少見!」

  「那,方才這位客人,將來,能不能也『做賊』?哈哈!」

  ……

  何天心中一動:「兩位新客」?

  今天的「新客」,無非王氏兄弟和他本人三位,侍女口中「一直揚著頭、就好像沒看見我們似的」者,絕不可能是王導。

  那就只能是王敦了。

  將來必能做賊?

  嗯,你們的眼光,不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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