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又問賈謐,曉不曉得,金谷園中,奴、婢幾多?
「蒼頭嘛,總在千把左右,婢女嘛,我就說不好了,其中,後房,百數總是有的。��
這個「蒼頭」,其中之大部,主要的工作,應該不是服侍主人,而是從事各種生產,其實也就是工人了。
「蒼頭」是男性工人,「蒼頭」之外,一定還有一定數量的以僕婦、婢女之名從事生產勞動的女性工人。
何天默計,「後房」也是要人服侍的,則再加上樂伎、馭手、庖廚等等,整個金谷園,怕不有近兩千之眾?
這不僅僅是一個「娛目歡心」之所,更是一個龐大的生產基地,或曰……企業。
何天讀史,對於晉朝的國力,總有困惑,明明是個大一統的王朝,辦起事情來,卻總是一副氣喘吁吁、力不從心的模樣?
而且,晉朝之肇建,不像漢、唐那樣在一片廢墟上篳路藍縷,三國鼎立之後,對社會破壞最大的軍閥混戰就終止了,戰爭,變成了邊境戰爭,境內,三國各自發展生產,尤其是魏晉,數十年和平發展,國家的底子,應該很敦實了才對呀?
類似的情形,可以參考隋朝之建立。
現在才算有直觀的、感性的認識:生產確實是發展了,可是,發展的成果,多大比例在政府?多大比例在世家?
唉!
到了東晉、南朝,就更不必說了!
所以,東晉能夠自保,已經很不錯了,司馬皇帝不過是世家們的一個「最大公約數」,指望其收復中原,現實嗎?
所以,劉裕北伐,先勝後敗,劉裕本人,固然難辭其咎,但說到底,還是中央政府沒有足夠資源「集中力量辦大事」呀!
這一切之源頭,在哪裡?
該把鍋扣到劉秀頭上嗎?
他為了剝奪功臣們的政治權力,不能不加倍給予經濟上的補償,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一代代下來,經濟權力終又變回了政治權力。
而且,這個政、經合一的權力,一經確立,便綿延數百年,牢不可拔。
若無強勁外力之打擊,說不定,還能再「綿延數百年」。
特麼的!
仔細想一想,劉徹的「均貧」,還真是有點道理呢。
可是,不可能真走回「均貧」的道路啊!
何況,即便「均貧」,也得以中央政府在政治上擁有絕對控制力為前提呀!
咋辦?
難道,莊園經濟、貴族政治,真就是中國不能避免的歷史階段嗎?
怎會?
咋看,這都不是一個進步的歷史趨勢呀!
難道,嬴政和劉徹太天才了,步子邁的太大了,一定要回頭補「貴族政治」的課?
特麼的……
若想改變這個政、經合一的貴族制度,目下,差不多是最後的窗口期了吧?
愈往後,愈難!
可是,到底如何改?
真是有「老鼠拉龜,無從下手」之感呀!
就在一片紛亂的思緒中,車子來到了金谷園的正堂。
何天下車,抬頭,匾額上書:「悅康館」。
他想起來了,石崇的《思歸引》中,有一句「望我舊館心悅康」。
這個悅康館,門面不甚壯觀,但進去之後,方覺得,氣魄恢弘,堪比宮苑。
建築本身倒也罷了,畢竟再恢弘,也受限於某些硬性的規定,並不能真「逾制」,但擺設、裝飾,何天定睛細覷,不由瞠目——
門上、屏風上、乃至牆壁上,那許多閃耀著異樣光芒的物什,都是什麼?
珍珠、瑪瑙、琥珀!不計其數!
這算「裝飾」。
還有擺設:
一對對巨大的犀角、象牙!
以及——十數株高達三、四尺的珊瑚樹!
宮苑?瞠乎其後!
何天想起石崇和王愷鬥富的傳說,確實,這裡頭的珊瑚樹,隨便搬出去一株,不但秒殺王愷,就是皇帝老兒見了,也得拱手說一句,「是在下見識少了!」
這純屬「炫耀性裝飾」,根本無法作價,給人的感覺,這些世人眼中的無價之寶,在石崇,不過泥沙瓦礫!
問題是,這些裝飾、擺設,石崇打哪兒弄來的?
石崇固然富甲天下,可是,有錢,不是這個花法吧?
真不加任何節制的花錢的話,也不可能把「企業」做到如此規模吧?
再者說了,都說了「根本無法作價」,這些物事,就有錢,去哪裡買?
譬如皇宮大內,珍藏無算,但又有幾件是買來的?
目眩神搖之餘,膀胱頗有感覺,倒不是被嚇的,打出門到現在就沒上過廁所,期間還喝了些酒,也該有點兒感覺啦。
一進茅房,一抬頭,十餘麗服藻飾的婢女分立兩側,中間一張絳帳大床——
這是廁所?!
何天險些掉頭就走,但他反應很快——不錯,這特麼就是石崇家的廁所!
幸好老子是穿過來的,不然,非叫這班小妞笑話不可!
話說,咋弄得跟……夜總會似的?
事實上,馬桶在裡頭的房間,外頭的房間算「更衣室」。
在這裡如廁,「更衣」不是虛言,「更衣室」備有內衣外衣多款新衣,客人如廁之後,須除舊衣,著新衣,方可離開。
何天在一班女孩子面前「更衣」,已不止一回了——皇后御前,我都更過衣,這個場面,又算得了什麼?
走了十幾里路,本來也出了汗,換套新衣裳,渾身舒爽,挺好!
此處還備有甲煎粉、沉香汁。
香粉、香水齊備,何天做的,本是件「有味道」之事,做完了,倒弄得渾身香噴噴的。
離開之時,聽得後頭幾個女孩子輕聲嬌笑,「這位客人,倒是大方!」
「之前那位,更『大方』!一直揚著頭,就好像沒看見我們似的?」
「你還說他『將來必能做賊』……哈哈!」
「今天兩位新客,都『大方』,可是少見!」
「那,方才這位客人,將來,能不能也『做賊』?哈哈!」
……
何天心中一動:「兩位新客」?
今天的「新客」,無非王氏兄弟和他本人三位,侍女口中「一直揚著頭、就好像沒看見我們似的」者,絕不可能是王導。
那就只能是王敦了。
將來必能做賊?
嗯,你們的眼光,不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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