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 逢前世人,解今生圍

  白馬兩隻高高揚起的前蹄落下,正正踏在小男孩剛剛的位置上,真正間不容髮!

  兩旁人眾,轟然大彩。

  一個婦人從人群中搶出,摟過小男孩,「啪」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哭道,「你嚇死阿娘了!」抬起頭,對著恩人,一邊哭,一邊連聲道謝。

  這個小男孩也真是皮,挨了阿母一巴掌,渾若無事,只抱著蹴鞠,左看看,右看看,似乎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另一廂,錦衣少年的隨從們,一片驚呼怒吼——「小郎君起不來了!」

  那個矯捷而苗條的身影,將小男孩交出之後,本就欲離開,聽到這個話,猶豫了一下,停步,轉過身來。

  光潔如玉的臉頰上,隱現兩個狹長的酒窩,線條清晰的嘴角,微微上翹。

  何天如受雷擊!

  這張臉、這張臉……

  那是上輩子的事情啊!

  他的腦海中「轟轟」作響,胸膛快速起伏,心跳的太快,以致快喘不上氣來了!

  變得模糊的視野中,矯捷而苗條的身影,已被人圍了起來;「嗡嗡」的耳鳴中,隱約傳來一個極尖利的女聲,「阿玉咋啦?阿玉咋啦?」聲音中滿是驚怒惶恐——是從後頭一架車子裡傳出來的。

  何天所受震撼,如斯之巨,以致又一次出現了近乎失明和失聰的現象,不過,這一回,持續的時間很短,很快,視野重新清晰,耳鳴也消失了,那個尖利的女聲的音量立即放大了好幾倍:

  「該死!該死!後頭的,都滾下車來!即送阿玉送府!叫醫生趕過去!」

  她的車子後頭,還有一架車子,裡頭的人,紛紛下車——看模樣,是侍婢僕婦之流。

  下頭的人正七手八腳將錦衣少年往騰空的車子裡抬,尖利的女聲再次怒吼,「將那個賤婢拿下了!就在這裡……活活打死!」

  「喏!」

  何天腦中,再「轟」一聲,氣血上沖,正要開聲舉步,只聽「啪」一聲鞭響,一聲嬌叱,「都退開了!」

  「哎喲」一聲,大約是哪個豪奴挨了一鞭,緊接著便聽一個粗豪的聲音喝道,「小囡囡還挺橫!」

  話音剛落,重圍之中,那個清脆的女聲傳了出來,「某寧州刺史李毅女秀!敢問鬧市縱馬傷人者,是哪家貴人?」

  李……秀?

  李秀很聰明,她已看出,對方不是普通豪門——

  其一,主母(或主婦)的車子上,飾有「陽燧」——即銅鏡,李秀雖對車輿制度不熟悉,卻也曉得,這個裝飾,只有品級很高的官員才得用。

  其二,圍住自己的十幾個人,雖是普通豪奴打扮,但那架「陽燧車」左近的幾個,卻是身披半甲——到底什麼樣的權貴,其隨從才有衷甲的資格?

  因此,第一時間自報家門,並扣住「鬧市縱馬傷人」,希望對方有所顧忌。

  果然,這個身份出乎豪奴們的意料,不由停下了進逼的腳步,轉頭看向「陽燧車」。

  清清楚楚的聽到那個尖利的女聲「呸」了一聲,「輦轂之下,一個單車刺史的女兒,輒敢放肆?捆起來!帶回去!叫她阿爹來領人!」

  略一頓,咬牙切齒的,「阿玉若有個三長兩短……他也不用來領人了!也不用做什麼寧州刺史了!」

  雖然還是兇橫,但到底沒再堅持「就在這裡、活活打死」。

  而何天心中一動,暗道,「是了!什麼『阿玉』?應是『阿聿』才對!」

  漢末以來,四海分崩,刺史內親民事,外領兵馬,權重一世,晉朝統一天下,刺史「分職」,只管民政,不管軍政,同時,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而已,此謂之「單車刺史」,官五品。

  刺史若領兵,須奉特旨、持節,此曰「領兵刺史」,官四品。

  只聽那個粗豪的聲音喝道,「李家小娘子聽到了?放下鞭子,乖乖跟我們去!別吃眼前虧!」

  「啪」又是一聲鞭響——是抽在地面上的聲音,接著便聽李秀嬌喝,「都住了!別逼我拔劍!」

  那個粗豪的聲音喝道,「既如此,得罪了!」

  話音落,風聲起,一樣物事呼嘯而入圈內,砸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酒香四溢。

  正是那壇「九醞春酒」。

  圈內、圈外,都嚇一大跳,正不明所以,何天已搖搖擺擺的走了出來,朗聲長笑,「某平陽何雲鶴,請諸位喝酒!」

  「平陽何雲鶴」五字,實在太過響亮,四周立時轟動,眼前之人,就是何雲鶴?!

  嗯……果然丰神俊秀!

  何天一肩膀撞開一個豪奴,踏步而入,同李秀並肩而立,其餘豪奴,不由自主,都後退了二三步。

  何天向李秀一笑,心頭隨即一顫,這張光潔如玉的臉啊!……

  他收攝心神,向「陽燧車」遙遙一揖,朗聲說道,「臣何天,見過常山公主!」

  好幾個豪奴,都不由輕輕的「咦」一聲:我們沒自報家門呀?你咋曉得主母就是常山公主?

  站在何天和「陽燧車」之間的豪奴,不由自主,讓了開來。

  不過,何天沒「出圈」,車中人也沒出聲。

  何天靜候片刻,再次抬手一揖,「臣與李淑賢娘子知交,今日於金市小聚,撞見王郎縱馬傷人……」

  話沒說完,李秀的臉,「刷」一下紅了:誰與你「知交」?誰又與你「小聚」?

  還有,你咋曉得我表字為「淑賢」?

  何天繼續,「臣忝為散騎常侍,顧問天子,勾當機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能不管!」

  頓一頓,「另,公主教子無方,縱子行兇,臣亦不能不上彈章!在此,先行告罪!」

  四周人等,聽的清楚,一片「嗡嗡」。

  豪奴們你看我、我看你、你再看向「陽燧車」,明顯開始發慌了。

  何天提高了聲音,「還有,臣還要彈劾王武子!請他好好說一說,王玄公傳下來的,是何等樣家教,教出來王聿這樣一個不懂事的兒子?」

  他話音剛落,只聽悶悶的「砰」一聲——傳自「陽燧車」內,聽著像是裡頭的人以拳砸廂板啥的。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車內一聲尖利的怒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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