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尷尬了!
若對面不是郭猗,他一定會說,「此詩為吾一故人所作」,若對方追問「故人」為誰,就說,「此君閒雲野鶴,不接世人,不問世事,我不小心將其詩作泄露於外,他一定大不高興,怎好更說出他的姓名?見諒、見諒」云云。閱讀
可是,這話可對任何人說,卻就是不能對郭猗說——自己是個「離魂症」患者,有啥「故人」,郭猗比自己更清楚呀!
這可咋辦?
原時空,對諸多穿越前輩動不動「背詩」的舉動,何天一向是腹誹的,心說,其中的許多人,連基本的古文架構都搞不清楚,基本的迎來送往的話都說不對頭,一封詔書、一封正經的簡訊都寫不好,一涉「詩詞」二字,便文思泉湧、出口成章?
太違和了吧?
言者不彆扭、聽者不奇怪嗎?
現在,自己居然也做出了這種一向被自己看不大起的舉動了?
太特麼尷尬了!
那天,只不過是因為眼前景致同此詩的內容、意境完美契合,自己才隨口吟詠,沒有任何要「盜版「的意思呀!
郭猗沒有發現何天的異樣,「大伙兒都說,不說別的,單單『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畫』幾句,漢魏以來,便無出其右者!真正叫『絕句』了!」
我去……有條地縫讓我鑽嗎?
不過……也理解為啥目下的文壇對此詩有如此大的反應。
元好問的這首《穎亭留別》,五言、樂府體,在金、宋,算是「復古」,但在目下,卻是同詩壇之流行以及發展趨勢完美契合;「意境」的開拓,又最為魏晉以前詩歌所缺乏,所以——
若何天念的是七言詩,絕句也好、律詩也好,都可能被時人目為俚俗甚至「打油詩」,反引不起什麼轟動——兩漢以來的讖緯、俗謠,很多都是七言。
郭猗興致勃勃的繼續說道,「大伙兒又說,何雲鶴做此詩時,自然孤身一人,沒有什麼迎來送往,所謂『留別』,寄懷詠志也!則,何為其所『留』?何為其所『別』?大有深意!很值得玩味!」
好嘛,你們看出來了我沒看出來的、元好問也沒寫出來的「深意」,佩服,佩服……
郭猗笑,「雲鶴,你在平陽,從來沒做過詩呀!沒想到……哎!真是真人不露相!真是……能者無所不能呀!」
何天都有點兒惱羞成怒了:你說話,用得著這般夾槍帶棒的嗎?這個詩,老子就盜定版了!咋地吧?
當然,說笑耳,郭猗沒有任何「夾槍帶棒」的意思,是真正的佩服乃至崇拜,而何天也沒法子自承「盜版」——不能說我盜自九百年後呀!
可話又說回來了——
老子就盜了這個版,又如何?
反正,也是「濕了身」,「水洗不清」了!
事實上,之前種種神機妙算,不也是占了穿越者的便宜?某種意義上,不也是「盜版」?
不是盜某個人的版,而是盜歷史的版。
所以,你矯情個啥呀?
盜版這種事情,有了第一次,是不是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於……沒完沒了?
如是……又如何?
「濕了身」即「失了身」,就如同女人偷漢子,咋的,偷過了,還要立個貞潔牌坊不成?
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話說……也真有「背詩」的必要呢!
做「名士」,飲酒是必要條件,不是充分條件,還有兩條,認擇其一,方算正經名士——
一是玄談,一是詩文。
玄談於何天,其實不難,他口條既好,肚子裡也是真有料的——且占了穿越者的便宜,他的許多料,為時人無也,真往這條路上走,將王衍那個寧馨兒擠下玄談界第一把交椅,也不是不可能滴。
可是,我是最厭惡玄談的一個人!
兩晉之亡,一半就是毀在「玄談」這樣物事上,我若得志,一定要大力扭轉頹風,豈可反過來,與之同流合污?!
所以,只能認擇「詩文」啦。
自己曉得自己事,到底是現代人的底子,寫古詩,在此時代,拼卻老命,也不過混個四五流小詩人的地位罷。
這可不成啊!
這可影響俺「名士領袖」的光輝形象啊!
好罷!還是那句話——
老子反正已經「失貞」了,便做個地道的蕩婦罷!
*
不過,何大夫並沒有迫不及待的寬衣解帶,賣弄風騷。
相反,何府傳出來的消息是,何大夫嚴肅的批評了那個在外頭替他賣弄風騷的的侍婢,「今後,我的詩稿,一律不許外傳!」
但大伙兒心癢難搔啊!
翹首盼望而不得,最終,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有人出重金,欲收買何大夫貼身侍婢,請她們「盜稿」。
有人更辟蹊徑,雇了個極俊秀的登徒子,欲勾引何大夫的貼身侍婢,目的呢,如上。
然皆未得逞。
那個登徒子還被何府的鮮卑護衛打的頭破血流,險些鬧出人命來。
不過,這都是小小插曲,非但無傷大雅,還被視為「名士風流」的一部分,茶餘飯後,酒酣眼熱,是個很好的談資。
*
何大夫《留別》中描繪的「北風三日雪、太素秉元化」的冬天,終於過去了。
一開春,何天即入洛陽城北、黃河岸南的北芒山——也即後世的狹義的邙山,尋了一塊風景既好、交通也還算便給的所在,築了一座別墅。
彼時,權貴的別墅,都是莊園,但何天的這座「別墅」,不過一進,一正兩廂,用籬笆圍了起來,看門見山,除了建築陳設比較精潔之外,與一農家小院無異。
大雖不大,不過,對於何天來說,盡夠用了。
別墅,亦為「名士」之「標配」,以彼時的交通條件,游山逛水,若當天往還,實疲於奔命,所以,一定要在山水之間,有個歇息過夜的所在。
有了這座小小別墅,何天呆在洛陽城內的辰光,就少了,何雲鶴,愈發像一隻「閒雲野鶴」了。
元旦「二聖臨朝」迄今,朝野安靜,政治上,幾乎沒有可以說道的事情,唯一一件掀起了小小波瀾的事情是——
帶方郡傳來消息,故東安王繇「自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