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如朕親臨

  卻見李肇抬手一揖,亢聲說道,「大王說哪裡話?李肇即便為『佞信』,亦為國家『佞信』,豈能伏地稽首於一二異姓?」

  楚王仰天大笑,「好!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台始,你目下是子爵,大事既成,我保你一個郡侯!」

  楚王是真的高興!

  相比殺掉李肇立威,他更願意李肇見風使舵、改換門庭,李肇是皇后親信之一,他「投誠」,對於其餘諸將,有極強烈的示範效應,並可打消許多人的心裡障礙:李台始都預誅賈、郭了,咱就不必說了吧?咱同賈、郭的交情,比得上人李台始?

  不過,李肇的話還沒說完。閱讀

  「不過,卑職亦有無可奈何處。」

  楚王以為,李肇是說之前做賈、郭「佞信」為「無可奈何」,笑著擺擺手,「以前的事,不說了!孤說過了,要『予人自新』嘛!今後,就都是自己人了!」

  「大王誤會卑職的意思了——卑職是說,奈何侯神機妙算何?」

  楚王一愕,「啥意思?」

  李肇不答,高高伸直左臂,拇指、小指曲起,中間三指併攏,左右連連晃動。

  楚王喝到,「李台始,你搞啥鬼?」

  話音未落,只聽不遠處「日——」一聲長長的厲響,一支響箭,飛入夜空!

  這支響箭經過了特別改裝,聲音異樣刺耳,諸將聽的渾身一緊,隨即反應過來——響箭是殿中人射出的!

  響箭餘音未絕,遠遠便聽到一條極洪亮的嗓子大吼:

  「騶虞幡到!」

  騶虞幡?!

  吼聲卻不是來自殿中人,而是來自西北方向。

  有靈性人已經反應過來了——那是宮城方向!

  「騶虞幡到!」

  「騶虞幡到!」

  「騶虞幡到!」

  那條極洪亮的嗓子愈來愈近,伴之以隆隆的馬蹄聲,聽起來,不過數十騎,但在高亢入雲的「騶虞幡到」的加持下,竟有些千軍萬馬的氣勢了!

  西北方向的兵士,猶如被兩隻無形大手向兩旁一撥,迅速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一隊人馬呼嘯而來。

  當前三騎——

  左手邊的那位,許多人都認得,李肇的老搭檔——同為強弩將軍、子爵的孟觀。

  右手邊的那位,矮壯敦實,沒誰認得,但都出乎意外——那一聲聲響徹雲霄的「騶虞幡到」便是出於此君之口了。

  還以為是條多長大的漢子,沒想到竟是個矮個子?端的是人不可貌相呀!

  但最受矚目者,還是中間一騎。

  這位,真正是條「長大漢子」了,雄壯的猶如一尊鐵塔也似,不過,吸引眼球的,不是他的身材,而是其獨力握持的一根大纛——

  上面精工繪繡一隻異獸:虎軀猊首,白毛黑紋,尾巴極長,高高翹起,再向下打一個圈,形成一個完整的圓形。

  正是「騶虞」。

  騶虞者,照《山海經》的說法,「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彩畢具,尾長於身,名曰騶虞,乘之日行千里。」

  「五彩」是騶虞最初的形象,到了西晉,已經是「白底黑文」了。

  這都罷了,關鍵是,騶虞既是神獸,又是「義獸」:從不殺生。

  《淮南子》曰其「仁,食自死之獸。」就是說,不是病死、老死的動物不吃。

  《毛詩故訓傳》甚至曰其「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

  如此一種仁義神獸,自然而然,被俺同樣仁義而神聖的大晉天子看上了。

  天子旗鼓甚多,但真正能代表「如朕親臨」的,只有一種——騶虞幡。

  整個帝國,最至高無上的一面旗幟,真正「一朝之令甲也」。

  騶虞幡過處,猶如潮水沖刷,前排的士兵,或者俯身,或者單膝跪地,握拳平胸——

  這不是制度,是他們的本能反應。

  楚王還在瞠目結舌,這隊人馬,已經馳至場中,勒馬立定。

  那個矮個子大嗓門的兵士,最後一次大吼一聲,在場人眾耳膜嗡嗡:

  「騶虞幡到!」

  「嘩啦啦」一大片,楚王身前、身後,將校兵士,統統單膝跪地,握拳平胸。

  唯三例外的,楚王,以及身旁的哼哈二將——公孫弘、歧盛。

  一個孤零零的騎在馬上,兩個孤零零的站著,臉色都已大變。

  歧盛的整個身體,更在微微發抖——不僅僅是因為恐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孟觀身上,都曉得,接下來說話的,一定是此君了。

  果然,孟觀聲音朗朗:

  「楚王矯詔!勿聽也!」

  只這一句話,汝南王府前,便「轟」一下,並無一個人說一字,卻感覺,空氣就要沸騰了起來一般!

  孟觀舉手,沸聲略低,他提氣高聲,「凡三十六軍,立即回歸本營,不得稽遲,違者,軍法從事!」

  這一來,什麼惶惑,什麼恐懼,什麼憤怒,什麼興奮,不管什麼想頭,一併打消,只聽齊聲暴喝,「喏!」

  緊接著,嘩啦啦一片,原本圍成一個扇面聽楚王訓的將領們一下子散的乾乾淨淨。

  便聽各軍呼號整隊,猶如大海退潮一般,紛紛退向來時路,若從空中俯瞰,可見包圍孤島的火海,重新化作一條條火龍,遊走於四面八方。

  只剩下楚王本部軍馬——他的親兵、以及他的親兵統帶的部分北軍,還單膝跪地,你看我、我看你,惶惑不知所措。

  孟觀濃眉豎起,嗔目大喝:

  「北軍諸將士!你們是不識得騶虞幡?還是聽不懂命令?——凡三十六軍,立即回歸本營,不得稽遲,違者,軍法從事!」

  「愴啷」一聲,有人扔掉了手中的兵刃,起身掉頭就走。

  這個聲音是如此具有感染力,緊接著,「愴啷」「愴啷」聲不絕,一個又一個士兵扔掉了手裡的兵刃,起身掉頭,或走、或跑。

  很快,就沒有走的了——都變成了跑,一個個沒頭蒼蠅似的,你推我撞,亂成一團。

  也沒有將領維持秩序——他們自己也在胡亂奔跑。

  事實上,孟觀的命令中,並沒有「釋杖」的要求,只是要他們和其餘諸軍一般的「回歸本營」而已。

  楚王數度想開口說話,但舌頭好像被綁住了似的,嘴巴張開了,卻啥也說不出來。

  一聲怒吼,一個小個子揮舞佩劍,向孟觀猛撲過去!

  歧盛。

  孟觀一聲冷笑,安坐馬上不動,身後已有兩騎搶出,一左一右,兩根長槍遞出,一自左肋入,一自右肋入,竟是將歧盛交叉刺穿,然後高高的挑了起來,「啪嗒」一下,正正摔在楚王馬前。

  歧盛一時不得便死,還在地上掙扎扭動,口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這一下,楚王的「本部」們崩潰的更快了,不過一盞茶光景,汝南王府前,除了殿中人和護送騶虞幡的軍士,再無其他人馬了。

  滿地兵甲,一片狼藉。

  楚王身邊,只剩下公孫弘一人。

  孟觀朗聲說道,「大王!」

  楚王「啊」一聲,夢中驚醒一般。

  確實如在夢遊。

  「大王!請致廷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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