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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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寄了一個包裹過來,裡面有一封信,一雙膠底布鞋,十塊錢,幾張票,還有一大捆的柿餅。東西是不多,但因為之前沒想過還能從家裡得東西,所以昭明心情很不錯。

  信是他父親寫的,也就是半張紙,說了一點家裡的情況,然後讓昭明安心在這裡工作生活,沒什麼營養。他粗粗掃過一眼就放下了。

  倒是柿餅讓他驚訝了一下。

  現如今的糖果都貴,但過年了總得吃點甜的,於是條件一般的人家就會用柿餅訪親走友,若是自家種了柿子樹,那就更好了,自己壓柿餅。

  所以,柿餅一般是過年的時候才有,平日是沒有的,因為有個時間限定,拿出來也算得上稀罕。

  柿餅做好後,外面蒙著一層白霜,大家都叫它糖霜,裡面的肉壓實了,又甜又糯。選的是長得剛好的黃柿子,硬硬的,果核還沒有長出來,所以製作好的柿餅裡面只有糯糯的果肉,甜度也是剛好。

  黃柿子削了皮做成的柿餅,擁有不下於熟柿子的口感,老人小孩都能吃,是相當受歡迎的一種可以久存的糖果。

  昭明年前拿了不少免費的黃柿子,怕東西浪費,這些柿子基本都做成了柿餅。這些黃柿子長得都不錯,味道也好,又大又甜,壓出來的柿餅也好吃,個頭也大。有了更好的,對老家送來的這些就沒那麼稀罕了。

  所以他把大半的柿餅都送了出去,一些給知青,一些給村里來往較多的人家。因為有求於人,所以送大隊長家的更多一點,足有六個,用紙包上,再拿細細的麻繩紮好。

  他想讓大隊長寫兩封介紹信,一封讓他去縣城裡買點東西,一封讓他去某農場探親。

  那農場離得不遠,有去那邊的班車,早上去下午回。農場更靠山,比這邊還偏僻貧窮,他的母親姥爺等人就被發放到那兒去。

  大隊長一開始不肯寫,但是處了這麼大半年,昭明如今本地話都學得地道了,大隊長喜歡他這個性子,看他跟看村里年輕人是一樣的,實在不忍心拒絕。

  「哎呀,要說不忘本啊,是好事。可是如今這個形勢你是知道的,孩子,這要換隨便哪個,我都不同意,你大好的前途,扯上這些不是毀了麼?」

  「但是我也明白,你為人子女的,也是想要照顧一下你的娘,所以我就寫了。不過,在外你可不能說是去看娘,你就說,別人托你看看遠房親戚。這事兒,我不和別人說,你也別說,別人一般也不細究,成不成?」

  「誒,麻煩您了叔。」

  「嗨,客氣什麼,你都叫我叔了……你這本地話說得,我差點沒聽出來是個知青。」

  昭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著腦袋傻笑。

  拿著介紹信跟拿了一個聖旨一樣,昭明一大早天不亮,飯都沒吃就出發去縣城了。但他沒有立刻去商業街,而是去了本地的『自由交易市場』,也就是黑市。

  政策上是允許農民用自家農副產品換取多餘的錢和別的東西,卻不允許城裡人去花錢買這些額外的東西。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所以很難說清城裡人花錢買鄉下人的雞蛋是合法還是不合法。

  如今是一刀切,全部都算是不合法的,於是,『自由交易市場』就成了黑市。

  其實哪個地方都有黑市,有需求就有市場,但昭明從來也沒見過比本地『黑市』更明目張胆的了,大街上提著籃子的大媽甚至會很自然的用本地話交流今兒又去『早市』買了什麼新鮮蔬菜,或是運氣好遇上了雞蛋和細糧之類的。

  街上哈氣連天的巡邏隊就跟死了一樣,身子歪歪的靠在牆上,說話聊天,手裡往往還抓著熱乎乎的包子之類的早餐,對大媽們看都不看一眼。

  所以昭明很容易就問到了『早市』的地址,三石橋下。被問的大媽很有經驗,一看他背上背著個嚴嚴實實的大竹筐,就知道是來縣城裡賣東西的。

  她神秘兮兮的把昭明拉到一邊小巷子裡,「後生啊,你這有什麼呀?」

  昭明就給她看,紅彤彤的大蘋果,黃橙橙的大鴨梨,上好的糯米和白米,按斤切好的大塊肥豬肉,都是年前年後最暢銷的,哪怕不送人,自家留著過年也好。

  這點東西,昭明攢了十多天呢。

  「喲,這好東西可是不少。」大媽眼睛都直了,「後生,東西怎麼賣?大媽這裡別的沒有,倒是有些多的票,你瞧瞧,有沒有用得上的。」

  她拿出了一疊小票,最顯眼的就是兩張奶粉票,然後還有些零零散散的工業票、糧票、棉花票之類的。這位還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準備得這樣充分。

  昭明來之前打聽過行情,大概知道這些票的價值,就用一小袋糯米換了奶粉票,又用那些水果換了錢、棉花票和幾張細糧票。

  別的票都好買到,只有奶粉票不好買,得是縣裡戶口的女同志,拿著縣裡給的孩子出生證,每個月領一張,一共領六個月。所以一個新生兒也就六張,市面上特別少,供不應求。

  要不是市面上的糯米同樣稀缺,而且昭明說死了得用奶粉票換,這大媽都捨不得拿兩張奶粉票出來。

  這些果子的個頭都大,一下就把大媽的大容量麻布袋子裝滿了。她尤嫌不夠,又花錢買了一塊肥豬肉,還特別熱情的讓他快點去早市上,否則等到七八點人就散了。

  大媽拿著袋子大搖大擺的從巡邏隊的邊上走過去,昭明可沒有這樣的膽氣,從小巷的另一頭走,路上問了幾個人,才算找到早市的入口。

  早市已經有點後世的流動菜市場的感覺,來賣東西的大都是附近的農民,家裡的東西有多的,就挑著擔子過來。大都是家裡自留地種的果蔬,也有自家做的副產品,本地常見的榨菜、鹹菜、辣蘿蔔更是不少。若是雞蛋、鮮魚和肉,那基本是一下就被買乾淨的。

  農民自己做的草帽、草鞋、竹筐之類的也賣得不錯,還有農村婦人自己織的土布,便宜還耐用。

  縣城裡的人工資高,手裡都有錢,就是沒票,所以想要改善伙食就得來自由市場買些不要票的高價食材。

  昭明也找了個角落半坐下,把大竹筐打開一小半,露出點紅色的果皮,也有果香慢慢透出來。

  嗅覺最靈的幾個很快就圍上來,睜大眼睛看裡面的東西。

  「小同志,東西怎麼換?」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問了。

  「錢也行,票也行,不挑。裡面還有上好的糯米和全肥的豬肉,所以我想換些紅糖。」

  昭明從底下把白生生的肥肉扒拉出來,乾乾淨淨一大塊肥肉一下就把大家的眼睛給吸引住了。雖然城裡人每個月都有供應豬肉,但肥肉難得,得是殺豬的關係戶,人家才把肥肉留給你。

  這年頭的殺豬匠,真是比公務員還體面還有排場。

  「還有糯米。咱們過年,總得有年糕、炸芝麻糯米糰子……看看,都是上好的糯米,你在供銷社裡要是沒個關係,連看都看不見。好不容易半夜爬起來排隊排到了,沒貨了,你還不能氣。」

  大家被他說得心動,一想快過年了,是該準備些東西,都擠著看。

  「小同志,你有多少?」

  「不多了,就六斤肉,之前還有些,換了奶粉票了。」

  「小同志,實話說,紅糖我是沒有,不過我有這個。」中年男人拿出一個小口袋,從裡面倒出一粒微透明的紅褐色塊塊,「這是我親戚從山東那邊寄過來的驢皮膠,這裡還有二兩。若是論滋補,這比紅糖好呢,就是咱們縣裡醫院都不好買到。」

  昭明有些心動,兩人討價還價了一會兒,用一斤肉和一個蘋果換了這二兩的驢皮膠。中年男人還拿三塊錢和兩張粗糧票換了點白米。別的人也沒有紅糖,阿膠也沒有,就用錢或者票換了那些看著就新鮮的大果子和剩下的東西。

  市面上的水果不多,縣裡還只是限量供應些長相一般的有些發乾的桔子和梨,最多的是甌柑,可以一直放到年後,就是果皮會變得皺巴巴老太太一樣。昭明拿出來的新鮮果子就很受歡迎,一會兒讓人換完了,就剩下半袋子白米。

  昭明收拾了東西準備走了,一個年輕女人走上來。

  「小同志,你看這東西換你的米,成麼?」

  看到女人打開的袋子,昭明吃了一驚,因為裡面既不是錢和票,也不是什麼吃的,而是一支水頭極好的飄綠翡翠鐲子。

  「這是真東西,怎麼也能賣個十幾塊。我想換你的米,還有奶粉票。」女人緊緊抓著自己的袋子。

  昭明沉默了一下,把奶粉票拿了一張出來,還有剩下的白米,全給了她。

  「謝謝。」女人抓著袋子,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很快消失在角落。

  昭明則背著空蕩蕩的竹筐,從另一頭走了。

  七點的時候街面上已經沒有閒人,上班的上班,料理家事的料理家事,昭明去了商業街,那裡什麼都有,各種各樣的國營商店,還有一個四層的百貨大廈,是縣裡的地標性建築之一,市民們能在那買到大部分需要的東西,只是要錢,要票。

  這時候他已經用濕毛巾把臉擦乾淨了,亂糟糟鳥窩一樣的頭髮也梳理好,直起腰,又是一個精神帥氣的棒小伙。

  他拿著幾個空瓶子打了半斤的花生油,醬油醋一斤,鹽和白糖一包,又添了一包針線,兩盒火柴和一捆蠟燭。用棉花票換了三斤的新棉,用布票換了四尺深藍色耐磨的機織布,用工業票買了一個小的保溫壺和牙膏牙刷,還用奶粉票換了一包奶粉。

  還有女同志用的雪花膏、蛤蜊油、木梳,抹傷口的紅黴素軟膏,幾個好口欲的同志托他買的□□花、龍鬚酥等高價點心,甚至是粉筆、空白本子、鉛筆、墨水等。

  昭明買了東西沒有立刻走,他找個國營飯店吃了一頓,今天居然有燒羊蹄,他就點了一盤,準備好好得吃一頓。誰知道吃到一半人家國營飯店說自己要關門了,打烊,麻煩昭明速度吃。

  「……」

  雖然知道國營飯店的尿性,但真的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總覺得服務員不應該是這樣的,哪怕給點笑容呢?這麼拿掃帚趕沒吃完的客人真的沒問題嗎?給錢的。

  然而從北到南,這些人仿佛一個老師傅訓練出來的,一模一樣。

  可能錯的不是世界,是我吧。

  等到了六點,昭明又去一次三石橋下,這會兒的人沒有早上的多,但東西不少。這次他是顧客了,兩手空空轉悠,哪兒人多就湊上去看看。運氣不錯,他終於等到了心心念念的紅糖。

  據說對方的村子就有一個紅糖作坊,村里集體種甘蔗,每次收成之後有多的就會發給村民作為福利,家家戶戶不缺紅糖吃。

  昭明就換了半斤,再多邊上的人就不樂意了,他們也等著買呢。昭明就問了這人的村子在哪,別人那裡還有沒有多的紅糖,跟他約好了什麼時候再換。然後他還換了些藕粉、蓮子,農民自己種的小米、野山菌等東西。

  後來還來了一個帶著活雞的年輕人,三隻活蹦亂跳的本地雞,兩隻老母雞一隻小公雞。

  活的老母雞特別受歡迎,大媽們一看就知道這是養了兩年的老母雞了,吃得又好,是上好的燉湯材料。這不,一個說家裡有準備生娃的媳婦,需要老母雞的雞湯,一個說女兒剛生了娃,也要老母雞燉湯,她兩個就跟約好的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把兩隻老母雞給分了,你一隻我一隻。

  等到昭明反應過來,他只能買了小公雞。

  竹筐一滿,昭明馬不停蹄就回去了,手裡拿著一個燈籠緊趕慢趕的,總算在同志們睡覺前趕回去了。

  今兒他的份還沒用,他拿了三斤蘋果,這些蘋果不小,一個都得半斤重。剩下的全換了小米,聽說小米粥養人,也不像上好白米那麼打眼,他想要準備一些給姥爺。

  同志們這會兒都聚在他屋子裡等他,別人沒有他那麼頻繁的往縣裡走,慢慢的就習慣了讓昭明順帶些東西。

  也不知道他怎麼買的,有些市面上不好找的,昭明都能買到。他來了半年,本地話說得很溜,簡直都不像是北方人,大家想一想,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總是能買到大家買不到的東西。

  「我見有賣蘋果的,買了一些,一人一個,自己拿。」

  「這時節的蘋果可不便宜,哪能拿你的?」大家都推拒著,眼睛卻亮晶晶捨不得從紅色的果皮上收回來。如今縣裡也供應蘋果,個頭小小的,口感綿軟。但昭明找的蘋果脆甜脆甜,個頭也大,就有喜歡脆甜口感的知青很是心動。

  昭明就笑著說,「也是恰巧碰上,往日不一定有。」

  但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肯白拿,實在饞水果的,拿了一個蘋果就放下五六毛錢,特別饞的,拿了兩個,放下幾毛一塊,雖不知具體數字,但是想也知道肯定不便宜。

  昭明就是大方,他們也不好總薅羊毛,所以給的錢都是足的。

  昭明無奈作罷,拿出東西開始一個一個的分。

  「梳子、雪花膏,小花同志,你的。」

  「誒。」小花同志笑得甜甜的,把零錢放在桌子上,然後拿了自己的東西。

  後面的同志們也是這樣,你一個我一個就把東西都拿了,放下錢。

  眼鏡同志忽然拿了兩個圓圓的柿餅放在他桌子上,靦腆的笑著,「今天我家裡也寄了柿餅過來,是我奶奶自己做的,嘗嘗。」

  昭明一看,果然,這柿餅的顏色更黃一點,肉也更厚實一些,他不客氣的拿了,「我就不客氣啦。」他狠狠咬了一口,有些緊實富有彈性的外皮之下,壓縮的果肉像是濃縮了果汁的軟糖,果香濃郁,「真好吃。」

  「你們喜歡軟的,我卻喜歡這種脆甜的,咔擦咔擦,聽著可美。」眼鏡同志也咬了一口大蘋果,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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