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系統覺得這一任的宿主是個奇人。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青川做了那麼多年的官,再怎麼兩袖清風,打理內外的管家僕婦書童都是有的,所以一開始青川說要隱居山林,一個人生活,它覺得有點不靠譜。

  就算生活物資有系統,那麼洗衣做飯總得自己來,還有過濾泥漿做泥磚等等體力活,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官老爺,還甩得動膀子麼?少不得叫苦不迭幾個月,系統都已經準備好了各種安慰之詞。

  結果出乎系統的意料,青川做得很好,只用了兩天時間他就重新掌握了燒菜煮飯的技能,還有洗衣洗碗砍柴縫補等等貧苦人家必須掌握的生存技能。而且雖然額頭都勒出官帽的痕跡,青川依舊沒有半點文人包袱,他想得特別開,平日太熱的時候還會把上衣脫掉露出膀子,把褲腳也挽起,哼哧哼哧的攪拌大缸里的泥漿,身邊還有一些蚊蟲環繞。

  只看他幹活的樣子就是個地道的底層手藝人,哪裡能想到這人曾經還當過官。

  「我從物質豐饒精神開放的現代來了這封閉貧困的時代,要什麼什麼沒有,我說什麼了嗎?如今不過是從小官吏變成老農民,又有哪裡不能適應的?人類的適應能力可是很可怕的,有時候抱怨幾聲或是不合作,只是心裡還沒做好準備掙扎兩下而已。」青川覺得系統就是少見多怪。

  他把一些做好了晾曬過的泥磚用油紙包起來,一個個放好,臉上笑容燦爛,和看著滿倉糧食的農民是一個表情。今天的活做好了,他去大缸里打了水沖澡,那是早上打的水,從山下小溪里來,那是最近的一處水源。

  他來這個名不經傳的地方已經有半年之久,一開始還有人來找他,最近幾個月外界再沒來人。

  姜家的老太太幾年前去世了,臨走前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看到青川有後,她能放心走。青川就收養了大哥家的小兒子,改了族譜過繼到名下。不過他是不大耐煩養孩子的,何況一個被爹娘教得別有心思不甘不願的孩子。而且當時的情況也不適合養孩子,所以養子還是留在大哥家裡,青川請了兩個先生專門教他功課,還每月給大哥一筆錢作為生活費用。

  半年前老家那邊也知道了他辭官的事兒,姜大哥還帶著孩子來了一趟,但是一看這個環境如此惡劣,青川又表示不大會養,又把孩子給帶回去了。姜家如今發展得很不錯,子侄一輩的都有讀書,已經考了兩個童生一個秀才,他們在鄉下都修了大宅子買了田地,也算得上一方地主了。

  幾個哥哥都打算讓孩子們踩著青川開闢的道路前進,沒想到青川一聲不響就辭官了,言語間便有些埋怨。

  青川心態倒很好,還和系統說笑,「看,明明是踩著我的肩膀發家的,如今我不讓他們踩了,卻成了過錯。人和人之間一旦沒有了距離,事情該變得多麼可怕呀?」

  系統覺得青川很享受隱居的生活,或許是平日能接觸到的東西太多,能感受到的情緒也太多,所以才要千里迢迢的跑到這個不知名的小山過小日子。所謂斷舍離,讓複雜變簡單,似乎也更利於他探求藝術的道路。

  以前成功跨出那一步的宿主們,似乎也都有這麼一段讓自己靜下來的過程。系統還挺看好這一任的宿主,無論是天賦還是努力程度,都是歷屆宿主中的佼佼者,唯一讓它有些憂慮的,是宿主的過往,不知道是否產生影響。

  「姜兄弟!姜兄弟,我給你送柴火來了。」

  粗獷的聲音在院子門口響起。說是院子,其實就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空地,院子門開著,一個身高八尺的大漢擔著兩捆松木柴在那裡喊。這位是附近的樵夫,自稱山腳下蓮花村的村民,姓張,名大河,一日路過這邊敲門要了一碗水,青川就認識了他,還拜託他每個月送十捆松木柴來,用來燒窯。

  青川裡屋走出來,他知道今天是大漢送柴火的日子,特意燒了菜,還溫了一壺老酒。

  張樵夫很負責,每次送來的都是乾的含著足夠油脂的松木,青川給錢也很痛快,他熱情的邀請對方,「知道今天你要過來,燒了魚,炒了一碟螺螄,還溫了老酒。」

  這樣熱情周到,張樵夫就沒有拒絕。他們二人在堂屋裡吃了一頓,從傍晚吃到天擦擦黑。

  「老張,家裡還好嗎?」

  「還、還行。」張樵夫說。

  「咱們認識這麼久了,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就告訴我,能幫我就幫。」

  「都好呢。都好……」

  「都好,就好。」青川站起來,「我把油燈點上,我們不醉不歸。」他已經有些醉了,腳步虛浮,目光迷離。

  青川背過身去找火摺子和油燈,張樵夫慢慢站起來,他的腳步很輕很輕,就像是貓咪屏氣凝神一步一步靠近獵物。

  「老張啊,咱們認識幾個月了吧?」青川突然說,他還是頭也不回的找東西。

  屋子裡很黑,只能看到粗淺的輪廓,屋子裡也很安靜,好像還能聽到蚊蟲的聲音。張樵夫握著手裡的柴刀,一滴汗從額頭掉落下來,他眼睛看著背影細瘦的青川,心裡說著對不起了。然後就像是猛虎出籠一樣猛撲過去,橫眉倒豎,面目猙獰。

  張樵夫以為對方必死無疑了,雖然突然一個影子閃過,天旋地轉,一隻細瘦的手臂抓住了他舉著柴刀的手,另一隻手白光一閃,張樵夫還沒有感受到痛,溫熱的液體飛濺出來。

  「你……」

  死亡來得太快太狠,張樵夫瞪大了眼睛,伸手想要去抓眼前這個突然十分陌生的男人,手臂卻只是無力得揮舞了兩下,軟軟垂了下去。

  系統沒料到這神展開的發展,等回過神的時候都已經結束了。站在黑暗中的青川就像是死神一樣,他說,「真可惜。」真可惜,他給他三次機會,哪怕中間稍有猶豫……「真可惜,白白一桌菜,就不能吃了。」

  他只出了一刀,手指長短的小刀,最普通的鐵片打磨而成,整體是黑色,只有刀鋒是銀白色的。

  鮮紅色的血液像是泉眼出的泉水,又不像是泉水,是粘稠的,溫熱的,帶著生命磅礴的氣息。

  那一下飛濺得最高,在他臉上刮過,睫毛微微顫抖,紅色的液體就落下來。濃重的血腥味,有種冰冷鋒利的兵器的味道,但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石化的石像被血液澆灌後『活\'了過來。

  青川殺過魚,殺過雞,卻還是第一次對同類動手。在他腦子裡重複過無數遍的殺人場景,比他寫過的案件還要多,但沒有一次付諸行動,作為『人』的道德法理認知像是繩索吊著他,不讓他跌落深淵。

  他能通過殺人犯去感覺,大部分人殺人時候都不會有快樂的情緒,像是苦味的藥片。他見過那些樂在其中的反社會人格,他們的情緒就像是在吃一塊正好的牛排,很難形容,和那種人相處久了他也會變成這樣的怪物吧。

  現在他吃到這塊牛排了……

  果然,食物只有即將入口的那一瞬間可以達到最美味的效果,有期待和未知作為佐料,帶著無限可能的美味遐想。但是真正吃到嘴裡,似乎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甚至有點反胃。

  殺死同類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快樂,哪怕對方其實是要殺自己。

  青川慢慢冷靜下來,就像是拆開包裹之後,突然索然無味。

  「你看他,千里迢迢的過來,每日的砍柴,假裝自己山下有老婆孩子,就為了殺我。殺人有什麼好玩?那麼髒。」

  「你的武功哪兒學的?!」系統簡直比那個偷襲者還要驚訝,它從手腕跳出來變成一朵小火球,紅色燃燒的火焰就代表它現在一點不平靜的心情,他的宿主就在他的眼皮子下面學了如此高超的武功?什麼時候?

  「不是每天都在練習嗎?」青川笑了起來。憑良心說,他的長相不是頂出色,但看著特別和善溫柔,就是如今滿臉血的樣子,配著一如既往和善笑容反而越加恐怖。

  「那個老太太拳?!」

  「怎麼能叫老太太拳?人家是前後兩任天下第一高手的家傳武功秘籍好麼?對絕世秘籍還有沒有一點該有的尊重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力氣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感知越來越強,變得很難生病,受了傷也能快速恢復,青川很早就注意到了。沒想到系統如此傻甜,十幾年了都沒覺察出異常來。

  「在我的設想中,我的第一次應該是一次完美犯罪,就像完成一件藝術品,沒想到現實如此粗暴,毫無美感。」

  「……」系統不想發表任何講話。

  「不過也不是毫無收穫。我現在靈感爆棚。」

  雖然迫不及待的要一試身手,但青川沒有丟下還已經失血過多死絕的偷襲者。他找了一個地方,挖了坑。然後給死者買了新的蓆子和棉被,甚至打了水給擦了臉,把死不瞑目的雙眼合上了,這才埋進去,還用木牌立了碑,寫著他告訴青川的那個名字。

  張大河之墓。

  墓前還有一盆花籃。

  「我差點以為你解鎖封印了呢。」系統幽幽道,「我可不想自己的宿主變成連環變態殺人犯。」

  「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理由逼得人殺人,難道每一個都是變態?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理由想要殺我,在死亡之後都應該結束了。就算出於人道主義精神,我也不能讓他這麼曝屍野外。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用擔心,反社會人格通常缺少『同理心\',我對人的情緒太過敏銳,所以很容易『感同身受\'。」

  「但是,下意識的情況下,明明有很多方式,你卻選擇了割喉。」這種下意識的選擇才能證明那件事對他依舊有著深遠的影響。

  「……」青川無法反駁。

  「你越界了嗎?」

  「因為對方是個武林人士,他們的理念和隱形法律就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他要殺我,那麼我為了自保反殺沒有問題,就是下面的官府也不能說我有錯。這裡,可是殺人償命的古代。我並沒有違反規則,也就沒有破戒,我的底線並非殺人。當然,我也不否認,這種感覺很刺激,簡直讓人渾身戰慄。……但是我知道,我沒有。我還是一個『人』。」

  青川去旁邊大缸里打了一勺水洗了雙手,然後挑揀了一個軟度合適的泥磚,坐在小樹墩上開始捏造型。此時天已經快亮了,屋裡還點著兩盞油燈,青川一夜未睡,精神卻很亢奮。泥磚很乾淨,但當他被一點點雕琢出形狀,卻變得異常可怕起來,青川雕琢了一對眼睛,線條甚至有些漂亮,無論是誰都不能說它醜陋,是一雙應該屬于美人的雙眸。

  系統飄過去瞧了瞧,覺得很是滲人。那雙眼睛很漂亮,還帶著笑意,但那卻是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仿佛無論哪個角度都感覺到這雙眼睛在看著自己,讓人不寒而慄。

  它經手的宿主里也有窮凶極惡的存在,它也不是沒看過殺人現場,但是殺了同類之後這種表現的,還真只有這麼一個。沒有對死亡的畏懼,沒有對生命的敬畏,道德感薄弱,同理心薄弱。他還真好意思說自己是三觀正直的新好青年,正個屁,妥妥潛在反社會人格。

  系統不喜歡反社會人格,雖然這種人很容易出天才。反社會人格都有病,這種人一旦掌握力量,要麼毀滅世界,要麼自我毀滅,和系統的和平低調理念完全不同。有的系統很喜歡這種人,但肯定不是它。

  唯一讓人慶幸的是,宿主的底線還在,而且他對情緒十分敏銳,還特別容易被感染,被動得感受到屬於人類的種種情感。就是這種天賦讓他能一直認同『人\'這個身份,不至於完全喪失情感。

  「你早知道他要殺你?」系統想到自己的宿主是個高靈敏度的情緒探測器,那張樵夫演技那麼好,活脫脫一個憨厚莽漢,簡直出神入化,結果一個照面就被對方探知了真實意圖。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麼?他既然要殺你,為什麼非要等到現在才出手?」系統又問,它簡直好奇死,宿主平日不太得罪人,甚少與人結仇,尤其這種要殺人的仇恨。

  「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心裡除了仇恨,似乎還有對我的感激、敬佩、可惜……他肯定受過我的恩,對我有一定了解,加上又是這邊的口音,哦,是曾經管轄範圍的人,應該是我上任期間結下的冤讎吧。至於具體如何,這個還真是不知道。」

  仔細一想,他打壓過當地鄉紳勢力,掃除過本地黑色暴力團伙,強行弄死了幾個有背景的狗腿子,宮妃的家人落他手裡該怎麼判就怎麼判,想要他命的人肯定不少。

  「受過你的恩惠卻想要殺了你,你不生氣?」

  青川愣了一下,「為什麼要生氣?」

  他很快想到了別的,「如果他再聰明一點,就能想到放火燒山的好主意,最近風向剛好朝著這邊,又是一溜木屋,存了很多柴火,下山最快的一條路有一座木板橋,放火燒山殺死我的概率要遠高過近身刺殺。」

  不,正常人都不會那麼想的……

  誰那麼喪心病狂,為殺一個人,還要燒一座山。

  很快青川就做好了他的泥人模型,說是泥人,表面一看仿佛是一個光潔的面具,只有邊緣有些凹凸不平,空白的臉上帶著完美的微笑,但是轉過來卻能看到面具背後眼睛的位置,有著一雙莫名恐怖的眼睛。讓人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孩童時代的黑夜裡窺視的眼睛,仿佛藏在床底下和窗外縫隙處的小惡魔,對著鮮嫩的人肉垂涎三尺。

  「簡直讓人一看到就做噩夢。」系統如此評價。

  等胚子陰乾,上窯燒了一夜,青川把素胚取出來,他用白色硨磲粉末製作的顏料塗抹面具,讓它呈現出厚重的白色,正面就不再上色。背面的眼睛他也沒有仔細勾勒,只是用黑色淺淺掃過兩側眼角,配上雪白眼球,說不出的怪異。

  等第一層的顏色幹了,青川拿了打磨用的石塊打磨麵具邊緣,從邊緣向著中心慢慢覆蓋上紅黑二色,面具出現了仿佛被燒焦的狀態。

  面具製作好了。

  「評分嗎?」青川看著手腕上的三角。

  系統卻很反常得半天沒有反應,一直過了很久,小火球跳躍出來。青川看到它的身上染上了一層暗紫色邊緣,球體上裂開了兩道細縫,漏出點金光,像是眼睛。換裝過後的小火球精神卻不是太好,說話都是蔫兒蔫兒的。

  「你怎麼了?」青川問它。

  「升級了。」小火球有氣無力得回答。

  「升級了……是什麼糟糕的事?」

  小火球長長嘆了一口氣,在空中飄出幾行字:

  焦邊面具。

  製作者:青川(泥人匠劃掉--陶俑師)

  等級:一級,普通品質,隨處可見的爛泥巴製作而成,你指望它有多優良?

  說明:因窺破真實而被燒毀的面具,以血液建立聯繫後可為主人抵擋三次惡意的窺探並回贈噩夢攻擊,特殊道具。

  系統評分:103。

  「陶俑師?」青川特別茫然,於是那字跡一變:

  陶俑師(變異)。

  痴迷玩土,喜歡收屍埋人的奇怪人種。會從生與死之間獲取力量,賦予泥土後經火焰煅燒製作成有替身作用的特殊道具。

  「哇哦。」青川發出一個感嘆詞。

  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