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9章 棋高一著

  說是搞氣氛,其實還是之前車上那種尬聊的延續,只不過在咖啡廳這個場合,閒聊環境更加清雅,心情也跟放鬆。

  這回杜一峰明顯更聰明了,並沒有像先前那樣各種打聽,各種詢問,而是將話題圈在陽光時代過去六年的校園時光,專敘同窗之情。

  其實嚴格說起來,在陽光時代,杜一峰在整個班級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在他的邏輯里,大多數同學都是在第一層,江躍也頂多在第三層,他自己則至少在第五層。

  整個班級能跟他差不多層級的,也就是韓晶晶等為數不多的少數幾個。

  所以,哪怕是聊校園生活,其實兩人之間的交集也少得可憐。

  當然,一個班幾十個人,總會有一些共同的話題的。

  江躍這人記性特別好,但凡杜一峰能想起事,他幾乎每一件都能記得,總能聊上幾句。

  整體來說,這次聊天氛圍比先前在車上好多了。

  半壺茶喝著喝著也便見底了。

  杜一峰很自然地拿起茶壺,轉身去再換一壺。

  很快,杜一峰便又返回,很自然地將壺往桌上一放,口中道:「江躍,你說童肥肥這個傢伙,為什麼對我敵意那麼重啊?我有那麼招人煩嘛?」

  江躍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望著杜一峰,眼神看上去大有深意的樣子。

  杜一峰自嘲一笑:「算了,我不問。反正問了你也不會跟我說實話。」

  他嘆了一口氣,提起茶壺,準備給江躍倒上,嘴裡同時道:「我說句實話,有時候我真有點嫉妒童肥肥和茅豆豆這麼憨憨,活得單純,沒心沒肺的。更嫉妒你們這種哥們一樣的相處方式。這一點,我甚至都不如韓晶晶啊。韓晶晶還能跟你打成一片。我倒像總是像個局外人。」

  江躍好像根本沒認真在聽杜一峰絮絮叨叨,身體忽然前傾,將杜一峰倒茶的動作給截住了。

  同時右手伸向壺柄,笑道:「一峰,我來倒吧。」

  杜一峰錯愕,手中卻沒有鬆開壺柄,甚至還有一點往回搶奪的動作。

  「你這是打我臉啊。到我這裡做客,哪有讓你端茶倒水的道理?你坐下,快坐下。」

  杜一峰不容分說,另一隻手推著江躍肩膀,要他坐下。

  同時滿臉堆笑:「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讓我痛痛快快巴結你一回行不行?我其實也想跟童肥肥他們那樣,跟你毫無保留地相處,像哥們一樣相處。我從小沒學會這樣跟人相處,你讓我學學行不行?」

  話說到這份上,江躍似乎也就沒堅持了,坐回沙發上,臉上還是掛著那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杜一峰其實能感覺到江躍的眼神,一直在盯著他看。

  「江躍,我這個人確實渾身臭毛病,有時候可能真的挺招人煩。可我敢說,我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

  說著,順手將江躍杯子倒上了茶水。

  隨即不經意將茶壺往桌上一放,帶著幾分遺憾的口氣道:「我知道你未必會信。」

  「要我信,倒也容易。」

  「哦?怎麼說?」杜一峰眼睛一亮。

  「你把這杯茶喝了,我便信你有這個誠意。」江躍不動聲色將自己跟前的杯子推到對方跟前。

  杜一峰頓時變色:「這……」

  「怎麼?真正的好兄弟,難道還會嫌棄對方的口水?」

  杜一峰眼中終於閃過一絲慌亂,不過這點慌亂也是一閃而過,隨即便打了個哈哈,舉起自己的杯子:「哈哈,你小子一定是怪我招待不周。我先幹這杯茶,你等著,我去拿酒,我自提三杯賠罪……」

  便連江躍都有些佩服,這小子臨場應變還是很快的。

  只可惜,他此刻再怎麼補救,也已經晚了。

  江躍招了招手,往下壓了壓手掌,示意他坐下。

  杜一峰有些驚疑不定,猶豫片刻,還是坐了下來。

  「一峰,你爸應該就在酒店裡吧?」

  「應該還沒來吧?」杜一峰有些坐立不安。

  「偌大酒店,總不可能就咱們倆吧?」江躍語氣奇怪。

  「那倒不至於,雖然大多數員工都走了,可還是有一些老員工,日常維護酒店的正常運轉。」

  「所以……」

  江躍指了指咖啡廳角落的幾個監控:「現在都沒客人了,這些監控還開著幹什麼?」

  杜一峰有些尷尬道:「一直開著的,忘了關。」

  江躍呵呵一笑,倒是沒有繼續發難,忽然站起身來:「幾杯茶下去,我得去放放水。」

  「我帶你去。」杜一峰如釋重負,連忙站起來引路。

  江躍也沒拒絕,兩人勾肩搭背,朝衛生間走去。

  無論什麼場合,洗手間總不能裝監控。

  兩人走進洗手間之後,江躍搭在杜一峰肩膀上的手臂忽然抬起,在杜一峰後頸啪的一下,拍了一掌。

  這一巴掌並不重,根本算不上襲擊,卻把杜一峰嚇了一跳。

  「有隻蚊子。」江躍笑了笑,徑直走向便池。

  杜一峰驚疑不定,對江躍剛才這一系列反應,顯然是產生了一些疑心,但仔細觀察江躍,發現對方似乎又只是無意的舉動,並沒有翻臉的跡象。

  這讓他很是有些糾結。

  他自問已經做得非常謹慎,做得非常完美,整個過程不說天衣無縫,但也是周密無比,無懈可擊。

  江躍這傢伙就算能力超群,他又不是神,難道什麼事都能未卜先知?

  杜一峰暗暗告誡自己,不要自亂陣腳,穩住,必須穩住!

  回到桌上,杜一峰主動道:「茶都有點涼了,倒了喝點熱的?」

  江躍嘆了口氣:「不是上等好茶麼?倒了多可惜?」

  這回江躍出手更快,先抓住了壺柄,不容分將杜一峰杯子裡半杯茶水給倒掉,然後將壺裡的茶水往裡續了一杯。

  「一峰,你喝了這一杯,咱們以後就是兄弟了。」

  杜一峰心裡咯噔一下,臉色再怎麼繃著,終究還是瞬間破功。

  一把將杯子端起,往旁邊一潑,黑著臉道:「江躍,這就沒意思了。我一片好心誠意邀請你,你跟我這試探來試探去。如果你覺得我杜一峰不配巴結你,算我自作多情好了。」

  「生氣了?」江躍眼神微微上揚,身體卻一動不動,半靠在沙發上。

  「生氣談不上,但你這也太不給面子了。」

  「生氣就對了。」江躍忽然臉色一板,「換我我也生氣啊。」

  「江躍,你到底什麼意思?我杜一峰自問對你很用心了。如果你覺得我高攀不起,我無話可說。」

  江躍只是淡定微笑,仿佛對杜一峰的表演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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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是再次壓了壓手掌:「一峰,我要是你,絕對不會這麼理直氣壯。」

  杜一峰此刻真是有點不上不下,他很想拂袖而走,但又始終不甘心。

  就差一點點,就那一點點火候啊。

  只要江躍端起茶杯,喝上一口,便萬事大吉,大功告成了。

  可這小子,翻來覆去就是不肯喝這一口?

  他有那麼強的警惕心嗎?

  如果真這麼強的警惕心,為什麼最早一壺茶,他一點都不推辭,喝得那麼爽快乾脆?

  「一峰,咱們同窗六年,人生三分之一時光,都是同學啊。」

  這時候怎麼忽然說這個了?

  畫風變得有些突然,杜一峰錯愕地坐下來,驚訝地看著江躍,試圖看穿江躍的意圖。

  「六年同窗,就算成不了老鐵好兄弟,也不至於翻臉成仇,不死不休,對吧?」

  「江躍,你這話就過了啊,怎麼就不死不休了。」杜一峰故作不滿。

  「唉。」江躍輕嘆一口氣,「剛才拍蚊子的時候,我一個不小心,在你身上種了一道詭異力量。」

  杜一峰聞言,頓時駭然失色。

  被江躍拍了那麼一下,他當時心裡就覺得有些疙瘩。

  總覺得江躍拍那一下大有深意,再加上他的各種腦補,他一直覺得渾身哪哪都有些不得勁。

  江躍這麼一說,自然讓他猜疑的心更加驚恐不安。

  「江躍,你到底幾個意思?」

  「街上扎氣球的手藝人,你見過的吧?現在,只要我一個念頭,你的血管和經脈,就會跟那氣球一樣鼓起來。只要我不喊停,就會一直鼓下去,一直到……」

  「嘭!炸開。」

  江躍說話間,順手捏起桌上一隻蠶豆。

  兩指微一用力。

  蠶豆炸開,碎了一地。

  杜一峰的表情變得精彩無比,額頭冷汗直冒。

  「你……你小子……這個玩笑可不好玩,不好玩。」

  江躍冷冷道:「誰跟你開玩笑?」

  「你……」杜一峰這回終於是慌了,他再怎麼僥倖心理,此刻也意識到,江躍是真的翻臉了。

  他真的識破了?

  這怎麼可能?

  他自問一切做的非常隱蔽,不可能露出任何破綻。

  第一壺茶為了避免對方多疑,他沒有動手腳,而是正常飲用,故意製造出溫馨和諧的氛圍。

  岳先生給他的藥劑,他神不知鬼不覺滴入第二壺茶水當中。

  正常人都會有慣性心理,第一壺茶安心喝了,又怎麼會去提防第二壺茶?

  換位思考,杜一峰覺得自己肯定是提防不了的。

  可怎麼都沒想到,江躍竟然還是看破了裡頭的貓膩?

  想到這裡,杜一峰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裸露在獵人跟前的獵物,隨時有可能被對方獵殺。

  雙手撐在沙發上,暗暗戒備,隨時準備朝門外逃竄。

  江躍卻好像壓根不怕他逃走。

  指了指咖啡廳的吧檯:「我不阻攔你,你能逃到吧檯位置算你贏。」

  換作別人,杜一峰壓根不信這個邪。

  可這話從江躍嘴裡說出來,份量卻完全不一樣。

  杜一峰太清楚江躍的實力了。

  真要動起手來,杜一峰自問十個加起來也不是江躍的對手。

  更何況,對方還說在他身上動了手腳。

  一時間,杜一峰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感到了一種瀕臨絕境的窒息感。

  反倒是江躍,表現得極為克製冷靜。

  明明是攤牌了,明明是翻臉了,江躍卻沒有表現出極大的憤怒,也沒有那種咬牙切齒不死不休的樣子。

  「一峰,你是聰明人,聰明人一般不會做傻事。聰明人一旦做傻事,那必定有足夠的動機,有充足的理由。說吧,你的理由是什麼?」

  杜一峰一言不發,緊咬嘴唇,低頭不語,看上去似乎要負隅頑抗。

  江躍並沒有大動肝火,反而悠然笑了。

  「一峰,你一定在琢磨,這事還能挽救,你家族的人會在救你,甚至還有比你家族更強悍的人來給你擦屁股,對吧?」

  「這麼說吧,今天我完全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有說有笑地離開,然後某一天我心血來潮動一個念頭,你就會在睡夢中像一隻氣球一樣炸開,你信嗎?」

  有這麼神奇?

  杜一峰沒有明說我不信,但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心思。

  他還真不太信。

  江躍自始至終也不著惱,手指優雅地在桌上輕輕敲著,就好像鋼琴手撫摸著鍵盤。

  杜一峰陡然手背一緊,隨即手背上一條條血管就跟爬進去了一根根粗大的蚯蚓似的,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鼓脹起來。

  幾乎是呼吸之間,手背就腫的跟饅頭似的,外層光滑得就像一隻氣球,稍微有尖一些的物件,就好似可以輕鬆戳破。

  接著,手臂,小腿,頸部……紛紛開始產生類似的反應。

  杜一峰魂飛魄散,無法再強作鎮定。

  好在,江躍只是小小警告一番,並沒有往死里整。

  這反應來得快,消得也快。

  半分鐘不到,所有的反應便消失了。

  「一峰,六年同窗,我實在想不到,最後我們竟然會這樣交流。還是那句話,你是聰明人,不用我多說了吧?」

  杜一峰絕望了。

  「江躍,為什麼?為什麼?」

  「你應該問你自己,為什麼?我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你是為什麼?」

  杜一峰痛苦地抱頭道:「我沒有別的選擇。」

  「不,你有。」

  江躍淡淡道:「你現在可以選擇,選擇活著,還是選擇替你背後的人遮遮掩掩。」

  杜一峰此刻真是如墜冰窖。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招。

  為什麼江躍卻好像什麼都知道,好像一切都在他算計當中?

  他是怎麼識破的?又怎麼知道自己背後還有人指使?

  一直以來,杜一峰面對江躍,都有一種複雜的心理。

  說仇恨,未必有多大仇恨。

  說嫉妒,也未必是多嫉妒。

  可每次面對江躍的時候,他一直都有種無力感。

  所以他一直想贏江躍,想壓倒江躍。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笑話,在江躍面前,他就像一個傻子,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他自以為完美的算計,分分鐘就黃了,不但黃了,還把自己陷入了一個無比被動的泥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