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日

  這一舉動,直播間都愣住了。

  【嗯?什麼時候魔術師和這個教皇npc這麼好了,放著旁邊的練習生隊友小弟們不救,竟然還首先衝過去救一個npc?總不可能僅僅只是因為人家可愛吧?】

  【我也想問這個耶,剛剛真的有被驚到。救隊友還好吧,救一個額,npc不都是默認一個副本拋一次的那種嗎】

  【倒也沒必要這樣猜測,你們想想,或許是魔術師發現了教皇npc身上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線索呢?或者是什麼救下他之後就能停止審判之類的東西,當然以上全部都是我瞎猜的,我真正想說的只有一句,人家一個A級大佬,難道還需要你們教他做事?】

  【啊這,樓上大可不必。就有點離奇吧,最重要的是人還沒救到。人家npc直接鬆手了,還說不要他救】

  【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總感覺小教皇鬆手後,魔術師好像有點不太開心的樣子】

  大地在崩塌。

  更往下的地方,惡之城的剪影最開始出現,那些一個個和鎮民們外表一樣的黑色不明存在尖叫著墮入烈焰,被下面早早守候的地獄生物包圍,成為第一批美味飽餐。

  天空上,審判庭靜默地矗立。

  天使列隊整齊,背後潔白的羽翼斂起,冷漠而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正陷於天火硫磺與熔岩的大地。

  更高處,巨大的白色聖座上籠罩著一團什麼也看不清的聖光,象徵著神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威儀。

  這個紀元過後,世界毀滅,嶄新的神國將在廢墟之上重建。

  小惡魔掉下去後,熔岩翻滾了一下,連紅色的浪花都沒激起一點,直直將那個小小的身影吞沒。

  久久地,魔術師低下頭去,看著自己劃出一道血痕的手心。

  他的眼神晦暗不清,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

  宗九明白小惡魔的意思。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現在的小惡魔不過是被傾注了一個世界惡意扭曲誕生的存在。

  火焰燒不死他,人心燒死了他。從救世主軀殼裡醒來的魔王毀滅了一整個超S級副本世界,化身以他人痛苦為樂的扭曲怪物。

  那個很乖很乖,眉眼都透露著恬靜的,沒有名字的孩子,早就被人推上祭壇,埋葬在了名為「完美世界」的超S級副本。

  遲來的拯救又有什麼用呢?

  沒有人看到祭壇上悄無聲息熄滅的目光,沒有人聽到孩子的哭泣和無聲求救。

  他的死註定無人問津,無人知曉。

  沒有人救,他也不需要人救,遲來的拯救更沒有意義。

  所以他鬆開了手。

  不知道為什麼,宗九忽然想起前一個晚上,小惡魔趴在他的床鋪邊,絮絮叨叨地說話。

  像是在和床上沉眠的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其實哥哥應該也注意到了吧,面對別人的時候,哥哥都很冷漠。只有面對成年體的時候才會有些人類該有的喜怒。」

  小男孩撐著頭,意味不明地低笑兩聲,「他也是哦。其他人在他眼裡就是隨時可以捨棄的玩具,只有哥哥不一樣。」

  「真是越來越好奇哥哥到底從哪裡來了,要不是成年體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恐怕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吧。」

  「雖然是同一個人,還是有點不甘心啊。」

  「唉,果然還是希望哥哥能記住我。」

  說完這句話後,小惡魔沉默了很久。

  「算了,還是別記住吧。」

  宗九不再低頭去看這,他轉過身,手裡的撲克牌連連閃動,將就要滑落到裂縫內的徐粟和安東尼幾個人釘住,給了他們一些緩衝時間。

  鍾意遠臉上的黑框眼鏡掉了下來,睜著一雙黑漆漆的陰陽眼,半天沒找清楚自己身處何處。在他眼裡,地下就是群魔亂舞,天上就是一團團飄起的純粹光明元素幾何體,多看兩眼就頭暈腦脹,分不清方向。

  宗九扯住鍾意遠的袖子,把銀十字架一把拔掉後,仗著自己強化過腕力,二話不說直接就把人給拽了上來。

  在他做完這一連串的流暢動作後,再回頭去看,徐粟忽然顫巍巍地開口,「九、九哥,你身後」

  白髮青年似有所覺,回過頭去。

  「轟隆隆隆——」

  在他的身後,黑暗幾乎連成了幕布。

  那些粘稠的陰影游弋著從裂縫中折射而出,其上附著著叫人望而生畏的不詳色彩。

  頃刻間,它們就將地底所有的裂縫填滿,如同慢慢擴散的墨汁那樣,蜿蜒著扭曲著,在接觸到空氣的那個剎那化為突刺,朝著天空刺去。

  審判庭前,所有的天使都露出了極度厭惡的神情。

  這樣深厚扭曲的惡意絕對是他們最為噁心的東西,沒有之一。

  安吉爾率先抽出光劍,「這些令人作嘔的不潔之物,不應存在於世!」

  他的動作就像按開了一個按鈕。

  排列在他背後的所有天使全部齊齊抽出光劍,口中吟唱起繁雜艱澀的光明咒語。

  霎時間,又是千萬道光束從天而降。

  然而叫人詫異的是,這般潔白又蘊含著純粹能量的光束在直直落入那些黑泥之後便悄無聲息地被吞噬了,沒能清除後者絲毫,反倒讓輸出力量,卯足了勁想要淨化它們的天使氣喘吁吁。

  終於,變故出現了。

  「噠、噠、噠。」

  腳步聲由遠及近。

  人影踩著無盡黑暗而來。

  烈火和黑暗圍繞在他的身周,卻無法傷害到他一絲一毫。

  它們紛紛低下頭顱,簇擁著王者加冕。

  同一時間裡,所有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收到了主系統的提示。

  【滴滴滴審判日副本連接異常,直播間暫時關閉】

  求生者們一愣,齊齊靜默了一秒後,爆發了極為熱烈的討論。

  「臥槽,怎麼回事,正精彩的時候呢!」

  「姐妹們我剛剛有沒有看錯,我怎麼好像看見那位大人了?」

  「啊啊啊啊啊樓上的你沒看錯啊,真的是那位大人!!真的是他!!!」

  「tmd天殺的主系統,為什麼偏偏!就是這個時候!連接不良啊啊啊!」

  另一旁,黑暗裹挾著殺意沖天而起。

  男人優雅地站在原地。

  他身上依舊穿著那套黑色西裝,深紅色的領帶緊貼在灰色馬甲內,被金色的領帶夾別在背後的白襯衫上。

  他的黑髮束起,恢復了暗金色的瞳孔里滿是冰冷的光澤。

  明明他什麼也沒幹,僅僅是站立在黑暗擁簇的中央,都忍不住叫人為之恐懼顫慄。

  宗九隻是遠遠地看了眼,就知道1果真如同小惡魔說的那樣生氣了。

  雖然在其他人的眼裡,惡魔依舊如同往常那樣臉上掛著捉摸不透的笑意,別無二致。

  安東尼費力地爬上來,見狀睜大了眼睛,「是那位大人!」

  和他一樣,不論是有罪還是無罪的練習生全部被嚇到。

  眾所周知這位1行蹤成謎,沒人知道他的蹤跡不說,就連直播間也沒有他的攝像頭。

  這位大人驟然出現在審判日這個副本,還是即將收尾處,的確讓人困惑。

  與之相對的,就是天使們歇斯底里的憤怒。

  「不潔的存在!」

  「竟然敢在神明的御座之前放肆!」

  男人抬起手。

  在那雙白手套的下方,粘稠的黑泥緩緩推開,從中推出一把黑傘。

  惡魔輕描淡寫地撐開傘,淡淡地開口。

  「太吵了。」

  下一秒,所有的黑暗齊齊開始了動盪。

  很難用文字形容這一幕。

  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從地下湧出的暗影化作一根根猙獰尖利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刺向天空。

  所有站在地上的練習生們驚恐地看到,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氣霎時暗了下來。

  這些暗影如同潑向天際的墨水,將所有光線遮掩,僅餘深沉永夜,不斷地朝著更遠處擴散。

  剛剛還飛在空中耀武揚威的天使被逼得節節後退,有不小心沾染上些許的天使,頃刻間整對羽翼都被染成灰黑色,哀嚎一聲從天空中墜落大地,被涌動的黑泥吞沒。

  這一幕讓高層天使齊齊色變。

  只有墮天使才會擁有黑色的羽翼,那是不潔的象徵。

  安吉爾意識到什麼,開口高呼:「撤退!快!」

  可惜還是晚了。

  擴散到整個天空的暗影將他們通往天堂的裂縫也牢牢堵死,甚至還有往更裡面蔓延的趨勢。在這樣充沛濃郁,可怖的惡意下,天使們的能力被壓制到了最低,別說是淨化了,連逃跑也難。

  剛剛還坐落雲端,籠罩著聖光的審判庭驟然墜落,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沒了聖光,大家也都看清了,審判庭上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更遑論天使們口中的神。

  一道電光划過。

  下雨了,電閃雷鳴。

  全世界都下起了黑雨,越下越大,把一切所見之物盡數染黑。

  伴隨一隻只天使墜落髮出的哀嚎,男人張開雙臂,將手裡的黑傘一扔,在雨中放聲大笑。

  多麼諷刺啊,一切都只是人類的臆想。

  根本就沒有神。即使有,神也不會愛世人。

  被惡魔扔掉的傘不偏不倚地飄到了後方,正好將那幾個練習生遮住。黑泥也如同長了眼睛那樣,沒有朝著他們落腳的地方涌去。於是這塊地方就成了天地間唯一一塊沒有被占據的畫地牢籠。

  恰是此時,僥倖存活的練習生們接到了主系統的提醒。

  【請稍等,系統檢測到該空間不穩定,提前檢測中】

  【系統檢測完畢。S級團隊副本:審判日,副本已毀壞】

  【通關獎勵正在結算中副本關閉中三十秒後立即進行傳送,傳送地點:演播大廳】

  不知道是不是事發突然的緣故,這一回周遭的景色並沒有凝固成色塊。

  於是所有人都看見了。

  男人站在世界的盡頭,抬起雙手,如同資深指揮家那樣優美地指揮著一個世界的滅亡。

  若不是背景是飄落的羽毛,粘稠的黑暗和斷裂的天空,此情此景反倒真像是在燈火通明的宴會廳里舉行一場盛大音樂會。

  安東尼已經快說不出話來。

  他的眼眸緊緊盯著那道輕描淡寫,舉手投足便將死亡和毀滅散步的背影,內里充斥著扭曲的崇拜與狂熱。

  不僅僅是他,倖存下來的練習生基本都看了過去。

  「原來原來這位大人竟然是這樣毀滅一個副本的。」

  很少有人知道1是如何毀掉那些高級副本的。但毫無例外,在無限循環里只要親眼觀看過這一幕的人,都成為了這位大人的狂熱追隨者。

  曾經還有人不理解。

  現在,所有人都懂了。

  世界在一人之力下崩塌,何其震撼。這絕非人力能夠達到的地步。

  太過強大,強大到超出理解時,或許只有信仰才能接近。

  唯有宗九依舊半蹲在地上,斂下眉眼,不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