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日

  用完晚餐後,夕陽也從遙遠的天際緩緩沉入了地平線。

  練習生們從長條桌上起身,掠過那些還擺放著一摞摞無酵餅和葡萄酒的金盤器皿,安置在潔白餐布上的落淚燭台,一齊走到了教堂的側門口,遙望外邊的夜色。

  正門厚重的木門早已關閉,用比一本字典還厚的木板門閂拴好。

  天地都暗了下來。

  夜晚的善之城和白天的善之城不同,白天的城鎮好似聖光遍灑,到處浸透在一片暖洋洋的日光里。夜晚的城鎮則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就連窗戶也鎖死,放眼望去街道上只點著一排排微亮的路燈,看起來蕭瑟蒼涼。

  很快,夜空開始變得更暗了。

  有絲絲縷縷的雨從天空上飄落,先是毛毛細雨,最後噼里啪啦地墜落,打到地面。

  更深處的烏雲里,隱隱約約的雷光在閃動,透過黑色還能清晰看到電弧在大雨中激起的電火花。

  「抱歉,客人們,請先到一邊的偏殿稍作休息。」

  修女們的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她們趕緊將教堂的側門也給關好,抱歉地指引練習生們去大教堂的會客廳坐下。

  大家心裡都隱隱約約有了預感,乖乖跟在背後,沒有人說話。

  偏殿不大,在教堂背後靠近神職人員休憩的地方,內里有一圈舒服的沙發,上面放著毛茸茸的抱枕。

  壁爐在偏殿中央不知疲倦地燒著,上好的木柴發出好聽的吱吱聲,空氣里洋溢著暖洋洋的氣息。

  與之不同的是眾人凝重的氣氛。

  因為主系統解除了模糊記憶,又因為這個副本內離奇的遭遇,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徐粟坐在壁爐旁,盯著柴火中央升騰的火焰,一個人發著呆。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現在身處恐怖副本,沒時間去想那些其他的,心裡的情緒卻依舊翻飛不停,難以平息。

  徐粟來到無限循環的時候還在讀大學,正準備考研。因為在異地讀書的緣故,他整整一個學期都沒有回家。

  那天正好學校放假,他收拾行李剛到家,就和家裡大吵了一頓。

  吵架的內容到底是什麼徐粟自己也忘了。人總是這樣,面對陌生人反而小心翼翼,脾氣全部留給最親近的人。

  一氣之下他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出門,打了幾個小時的遊戲。

  他一向性格風風火火,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心裡難免相通後有些後悔。

  於是徐粟起身關掉電腦,想要出去服軟低頭,順帶吃個飯,沒想到就是這麼一晃神的功夫,人就被主系統抓到了無限循環里,再也回不去了。

  想起這一切後,徐粟一路上都在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當初要和家人吵架。

  如果家裡人發現他平白無故從房間裡失蹤了,該有多急多緊張多難過。如果他回不去了,以後誰又能給他的父母養老送終。

  在廣場上的時候,那個和他母親一模一樣的npc朝他呼喊時,徐粟差點沒掉下眼淚來。

  因為他知道,如果站在那裡的真的是他的媽媽,媽媽也一定會說出那番話的。

  可正是如此,徐粟才不向其他人那樣沉迷進去。

  npc們越是情真意切,他越是想到現實里苦苦等待他回去的家人。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他攥緊了拳頭。

  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

  徐粟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想起自己方才在告解室內的告解。

  他沒有選擇懺悔聖事,因為懺悔必須搭配當事人切身的行動悔恨,如果不是真情實感地懺悔,單純行使這個聖事沒有絲毫意義。

  徐粟不覺得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

  可那個人卻和他一樣是同性。

  想到這裡,徐粟感到糾結又苦惱。

  他本身神經大條,之前也只覺得自己對許森是好兄弟那樣的關心,直到七彩遊樂園的萬聖節活動時才幡然醒悟。

  可他是個直男,別的不說,真的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對一個男性產生這樣的心理。於是剛開始時他有意把這個心情歸類於吊橋效應,認為自己是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對另一個人產生了下意識的依賴。

  現在來到審判日副本,看到自己曾經的親人後,徐粟終於直面自己內心的想法。

  就算能夠完成這個S級副本的主線任務,他也不會選擇留在這裡。

  這個夢幻般美好的世界總歸是假的,明知虛假卻執意留下來是懦夫的行為。

  徐粟不想做一個懦夫。因為有了想要為之努力的人,他也想要勇敢起來。

  從這個副本里活下來,從無限循環里活下來。

  想起和諸葛大佬帶隊進入另一個副本空間的許森,徐粟心裡有些擔憂。

  他握緊拳頭,在心裡做下決定。

  等從這個副本活下來,回到演播大廳後,一定要和許森說清楚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

  不管未來如何,至少問心無愧,不必再患得患失。

  大家休息了一會後,都紛紛拿上淨化之槍,決定一起組團去外面看看。

  徐粟這樣的練習生在三十個人的團隊裡也就這麼一個,其他練習生大多數雖然難以啟齒,但心裡都更傾向於留在這個S級副本。

  畢竟這可是千載難尋的退賽好機會,他們對自己的實力心知肚明,這時候回去參加比賽無異於送死,更何況魔術師宗九曾經透露過下個副本很有可能會是超S級副本,一個副本定最終出道一百人的人選。

  區區B級練習生,誰敢拍胸脯保證自己一定能在超S級副本里活下來?

  目前這個機會是最好的機會。

  可惜的是魔術師在這個副本里幾乎是躺贏,根本不需要考慮怎樣才能通過審判日。

  於是其他有意想要留在這個副本里的練習生便抱了個團,打算一起組隊先去外面探探情況。畢竟距離審判日只有六天,惡之城還只有晚上才會現身,這就說明他們只有五個晚上的時間消除自己手上的七宗罪黑線。

  剛剛告解後大家都消了一條,還剩六條,必須加把勁了。

  唯有安東尼,聽他們討論後猶豫了一下,主動攬下了領導的活。

  他沒有忘記宗九吩咐他的話,心裡也清楚自己估計就像npc說的那樣,過不了審判日。因為他剛剛告解後,安東尼手臂上七條黑線依舊還在,沒有任何消除的痕跡。

  麻煩的問題正好出現在這裡。

  主線任務二和主線任務一有衝突。

  如果毀滅副本的話,就勢必會損害到想要留在這個副本里的練習生們的利益。再加上這個利益關係重大,最後很有可能會發展成內訌或自相殘殺的局面。

  主系統這手算盤可謂是打的太好了。

  誰說團隊副本就必須合作的?一個團隊進來,因為不同的利益彼此自相殘殺,這同樣一向是那個不守武德的主系統最愛的戲碼。

  安東尼必須小心謹慎,才能不暴露自己的意圖。就算之後回練習生宿舍可能被這些人恨死他也不管了,自己面前明擺著就是死路一條,爭取自己活下來的權利天經地義。

  「好,那就讓安東尼前輩當臨時小隊長吧。」

  好在他是高位A級,是這支隊伍里除了魔術師以外咖位最大的練習生,其他人根本就沒有多加思索,便同意了他做臨時隊長的請求。

  正在這時,小教皇稚嫩的聲音遙遙從偏殿門口傳來。

  「夜晚是善之城和惡之城聯通的時候,你們確定要出去嗎?」

  和他同行的還有答應了陪熊孩子玩耍的宗九。

  「確定。」練習生們都點頭。

  掃視了一圈,和安東尼沉默地對了一個眼神後,宗九毫不意外的確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白髮青年頓了頓,「我也一起去吧。」

  雖說他不需要像其他練習生一樣想盡辦法消除手上的黑線,但到底他還是帶隊隊長,得盡到自己的責任,總不能自己沒事人就當甩手掌柜了。

  「祛除罪惡一定要自己動手,旁人幫忙的話沒有辦法消除罪惡哦。」

  站在一旁的小惡魔善意提醒,壓低了聲音:「哥哥還是晚一點再去吧,今晚是第一天,總得給他們一點接受餘地。」

  宗九直覺有詐。

  特別是小惡魔站在側殿,笑眯眯地朝著他揮手後,他心裡不妙的預感越來越重。

  「你們先去吧,我換件衣服就來。」

  於是他特地落後了一會兒出去,果不其然,厚重的雨幕外驟然傳來驚雷。

  「轟隆隆隆隆——」

  雷聲過後,嘈雜的呼喊尖叫聲在雨幕中出現,剛剛才出去了不到十分鐘的練習生們一個個扔了傘,淋著大雨朝著教堂跑來,神色張皇,充滿惶恐。

  他們中央抬著一個渾身濕透,正在四肢抽搐眼皮翻白的練習生,衝進偏殿,將人放在溫暖的壁爐旁,緊張地圍在一旁。

  「這是怎麼一回事?」

  剛換好風衣雨靴,準備撐傘出去看看的白髮魔術師深深擰眉,掀起衣擺蹲下/身去,用手指探著這個練習生的鼻息。

  「外面,外面有」

  其他人臉上帶著畏懼,一副還沒回過神來的模樣,因為急促奔跑的緣故,說話都說不明白。

  宗九沒催他們,讓他們一個個先緩口氣,這才繼續進行探查。

  雖然微弱,好歹沒有生命危險。

  然而下一秒,魔術師眼神眯起。

  在壁爐跳躍的火光下,一道淡淡的黑影被無限拉長,從那位昏迷的練習生腳下,一直映到對面的牆上,明明滅滅。

  「他的影子怎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