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紙飛機衝進沉屍池裡的那個剎那,尖端那一小簇明滅起伏的火焰驟然暴漲,不僅瞬間將飛機點燃,甚至還直直掀起了足足有兩米多高的火牆氣浪。
熾熱的焰火「轟——」的一下從鐵門內沖了出來,幾乎是短短片刻的時間,就將一大片空氣燒成了火海,把鐵門燙地扭曲通紅。
甲烷是直接可燃的氣體,只需要有一點點火星,都能將它點燃。更何況沉屍池本質上就是一個巨大的沼氣池,裡面沉積的屍體太多,厭氧環境下充滿了易燃易爆氣體,這時候,只需要輕輕一點,就能收穫到意想不到的驚喜。
例如爆炸。
在宗九大吼一聲「趴下」後,所有人想也不想便依言照做。
灼熱的氣流巨浪沖天而起,像是裹挾了葬身在這所學校不知道多少人的怨恨,發出悽厲哀嚎,沖的他們這些趴在地上的人頭髮根根捲起。
火一旦被點燃就勢不可擋,短短數秒之間就蔓延到了沉屍池內部。
幾乎也是同一時間,操場地面直接裂開,水泥砌成的磚瓦被爆炸掀到了空中,將一旁花壇給炸碎,登時黃沙土石亂飛。
練習生們早就對爆炸有所準備,要麼一個個躲到教學樓的樓梯上,要麼躲到非沉屍池覆蓋的操場角落,只有幾個倒霉蛋被爆炸衝起的土石砸到,痛呼一聲滾到地上。
助教們就沒這麼幸運了。
被攔在鐵門內的助教幾乎是受到了頭號衝擊,率先葬身火海。操場上那些沒來得及躲開的也被掀翻在地,臉上沒有五官的肉扭曲在一起,嘴唇裂開一條細細的縫,發出嘶吼,看起來驚悚恐怖。
巨大的火焰從毀得面目全非的操場中央裂縫裡憑空竄出,竄出好幾米高。
下一刻,就在離著沉屍池只有一牆之隔的出題庫也遭到了第一時間的焚毀。
千萬張從地面堆到天花板的試卷,提前印刷好的試卷,整個學校痛苦的根源全部都燒了起來,成為絕佳的火焰養料,似乎要席捲著天地一起,憤怒的咆哮。
這麼近距離感受到爆炸的衝擊,鐵門外面的練習生都不太好受。
好在第一中學建立地下這片地方的時候,參照了防空洞的設計標準,所以雖然是地下走廊發生爆炸,爆炸方向是橫向的,縱向因為承重力高超的緣故,只被火海席捲,頑強地扛過了第一波劇烈爆炸,也讓正在鐵門前,借著樓梯有所緩衝的練習生們逃過一劫。
可能第一中學的教職員工做夢也沒有想到,本身是想把題庫和沉屍池放在一個地方,刻意設置了穩健的承重結構,讓助教集中看守更為保險,結果到最後,這片地方竟然成為了他們的葬身之地。更好笑的是,這群練習生們僅僅只是對學到的高中化學知識學以致用。
「走!」
等第一輪爆炸過後,宗九扯著身邊幾個練習生,拽著他們一起踉踉蹌蹌往外走。
他們距離爆炸中心最近,大家不僅皮膚輕度燙傷,耳朵也都被強力的聲波震得流血,嗡嗡一片,一時半會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不得已之下,宗九隻能靠肢體語言,先把這些人一個個拉扯出去再說。
現在還只是一輪爆炸,以沼氣池裡的安全程度,搞不好這棟教學樓都保不住,現在留在這裡就是死路一條。
為什麼他們非要選在最後關頭才動手,因為副本要到今天中午十二點才會關停。
這也是宗九隻前說想到了辦法,但必須得在期末考試才能動用的終極原因。要是期中考試他們就把這破學校給炸了,那主線任務就完不成了,屬於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剛剛那一番行動迅速迅疾不錯,按照正常流程,他們還得生生在這裡熬上四個小時,中途不僅得達到主系統毀掉副本的標準,還得活下來,才能一舉完成兩個任務。
練習生如今面臨的嚴峻形勢看得彈幕一陣心焦。
【他們還得在這裡呆四個小時,可這麼多助教,這得怎麼辦啊?】
【這四個小時還得繼續火上澆油,不然僅僅炸了沼氣池,恐怕還不足以讓主系統判定副本被毀壞,不然那位大人的行徑也不會這麼難以被人效仿了,唉,其實這個副本已經不錯了,還留著一條生路可走】
【問題是現在這邊不少練習生都負傷了,想撐四個小時,不是我說,挺難的】
【還能相信大家了,反正一想到這個副本還有那位大人,我就完全放心了】
【醒醒吧,1哪裡幫過練習生,你怕不是沒從這個副本開頭追直播下來】
好在練習生們也不是什麼準備都沒做。
很快,直播間的求生者們就知道這半個月裡這些練習生做了什麼其他的準備了。
「九班!準備就緒,出擊!」
每個班級也不是閒著的,特別是趁著這個時間收集了足夠多書籍和試卷的九班。
今天早上,他們把所有的書和試卷都堆到了門口。
現在,九班所有的練習生拿著手裡的書沖向前,他們像是忘了自己背上還有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痕,忘記了那鑽心刻骨仿佛跑一步都在刀尖打滾的疼痛,一個個臉上帶著大仇得報的快意笑容,在操場上炸開的沼氣洞裡取火,飛也似地帶著火往教學樓的另一旁衝上了教室,將寶貴的火種傳遍每一層教室。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夾雜在爆炸聲里,充滿了最原始的快樂。
彈幕也跟著快樂起來,一陣陣刷著【太解氣了!】【燒啊!把這個副本搞垮!】【閣下可是單身狗?這個點火姿勢很適合加入我大FFF團,滑稽】
每一扇玻璃窗內的教室都被點燃,映照出璀璨的明光。
火焰怒吼著將一整條走廊都卷進火海。
另一邊,還有人帶著火種往宿舍窗戶裡面扔。
他們離開宿舍的時候特地沒有關窗,裹著火焰的書籍一扔進去,棉絮做的被子被褥,枕套全部都一股腦轟然燒了起來,不一會兒就燃成了一片火海。
練習生們歡快地在校園裡跑來跑去,就像一年一度奧林匹斯運動會時舉著火炬傳遞的火炬手,化身普羅米修斯偷盜太陽神車的神火,舉著燃起的希望到處亂跑,是不是撒播點火種下去。
就在他們傳火接力的時候,第二次爆炸旋即趕來。
一次接一次的爆炸震得人頭暈目眩,沼氣池裡大量難聞的味道沖天而起,散布在這片狹窄的區域,幾欲叫人作嘔。
傳火的時候,各個班級的班長都在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練習生們。
現在趁著助教們還沒反應過來,是最好的渾水摸魚時期。
不僅僅是九班的練習生,所有的練習生都把這一百二十天裡在這破學校里受的氣一鼓作氣還給對方。
沼氣池的爆炸只炸死了教導主任,還有那個鮮少現身的校長沒有出現,他們不會天真到以為這一下就能解決掉整個第一中學的武備力量,接下來可有的耗。
黑巫師盤手站在一旁,像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沒事人。
他暗綠色的眼睛越過2,越過2頭上那根不甚明晰的傀儡線,飄到後方。
就在宗九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時候,他動搖了梵卓的記憶,再加上這個副本本來就是1發揮的天堂,這才讓惡魔有了可乘之機,拱手送給他這樣一份大禮。
滿打滿算起來,現在整個S級已經有一半落入了惡魔的掌控,就連一直嚴防死守的夜族首領也難逃一劫。雖然扎入一根傀儡絲也幹不了什麼,頂多只能讀取記憶,連半分控制都做不到,且根據梵卓的警惕程度,短時間內想要增加傀儡線的數量有些難度。
可話又說回來,扎入第一根後,到底再往後就順理成章。只要不讓2本人察覺,淪為徹底掌控也不過時間問題,絕對穩賺不賠。
遠處傳來練習生的驚呼,「快跑——這樓的地基被炸毀,要塌了!」
明明距離他和主系統交易的終極目標又近了一步,惡魔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他靠在陰影里,看著整個第一中學都被烈火包圍,看著教學樓的左翼轟然倒塌,看著白髮青年如同精靈般跳起,對方面上雖然沾了厚重的灰塵,那雙眼眸卻依舊光亮如初,靈活地穿梭在煙霧和廢墟里,手中的紙牌點了火,飛也似地傳到不同的地方。
這麼一通傳火再加上爆炸,第一中學已經完全毀得不成模樣。
房子塌的塌,操場炸的炸,看不出原先半點樣子不說,堪稱滿目瘡痍,面目全非。要是讓惡魔來點評的話,就是副本雖毀,過程卻毫無美感,絲毫不合他的美學。
這群練習生運氣倒是挺好,找到了這個看似絕望的副本里另類的生門。
1漫不經心地支著頭,神情懶倦。
毀壞副本的方法很多,但個個都難如登天。
比起惡魔最喜歡的另一種方式,物理方法破壞副本反倒更難。因為高級副本的背景很有都是鋪陳在一個怪異世界裡,想要物理毀壞就非得毀滅世界不可,就算是1,想要直接從物理方面毀滅一個副本那也是無稽之談。
練習生強都是個體實力強,即便是公認個體實力最強的自走兵器梵卓,也頂多徒手劈開鋼板。有主系統「不可突破人類實力」前提在先,再強也不可能變成超級賽亞人。
就算是先前經歷過的精神病院和饑荒副本,論起徹底毀壞,諸葛暗做不到,梵卓一樣做不到,沒有任何S級能做到,除了惡魔。
像這個第一中學的副本,就屬於獨立世界,不過幸好主系統劃了個場景限制,又在絕對的死路里開了沉屍池這一條生門,不然想毀掉這個副本無疑天方夜譚,總不可能偷了這個世界的核/武器搞轟炸。
不過運氣好也是實力的一種。
男人無聲地彎了彎嘴角,悄無聲息地融入陰影里。
剩下的練習生們背靠背站在操場不被沉屍池覆蓋的西南側,隔著火海同外邊的助教對視。先前一直沒看到人的校長也出現了,大腹便便地站在人群背後,面容扭曲。
這一群人里,突兀的多了一個無面人。
十五號是被九班人硬扯過來的,就算他現在變成了無面練習生,九班的人也沒有把他丟到一旁,反而一直派出本就不多的人手守著他,愣是把他扯到安全的地帶。
宗九守在前面,將傳火的試卷裹成一團,朝著外面試圖突破重圍的助教扔過去。
後者一個躲閃不急,被火焰燒到,渾身僵硬,竟然不伸手去滅火,而是站在原地,等待著火焰蔓延。
原來他們怕火!
剛剛雖說在逃命,但宗九也同時密切關注著副本npc的反應,被煙霧劈頭蓋臉一澆,現在臉上的灰簡直多的沒法看。
好在一心兩用並非沒有收穫,反倒可以說一句收穫頗豐。
在火焰周圍,這些無面人的行動變得格外緩慢。
他們雖然沒有臉,但其他一切都和人類無異,自然也會怕火。
更加可喜的收穫是他發現無面人若是死在烈火里,臉上的皮肉會扭曲,像是重新化作一張張扭曲慘白的鬼臉,燒焦在熾熱烈火里。
宗九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所有人。
夜族首領點點頭,他紅眸沉沉,從系統背包里抽出了自己的軍刀。
「我們必須主動出擊,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不僅是毀壞場景,至少得把這些npc清除掉,才能算是真正摧毀了第一中學這個副本。」
道具失效後,這把凶名赫赫的「卡利古拉」也失去了它出鞘時附帶的血光。
卡利古拉是歷史上羅馬帝國的第三位皇帝,古羅馬盛產暴君,這位自然也是鼎鼎大名。這把以這位皇帝名字命名的軍刀也一樣,只要在敵人身上造成傷口,刀刃就會如同渴血的妖魔般,源源不斷地吸取對方的血液。
軍刀卡利古拉是梵卓在S級副本得到吸血鬼血統時,受封血族爵位被賜予的武器,也是一把正兒八經的A級道具。後來又在其他副本得到奇遇,被強化到了S級,大大提升了梵卓的個人實力,也是他穩坐2的底氣之一。
不過,即便沒有特殊道具能力的加持,這也絲毫無損卡利古拉的凶名。
至少在它挑起一片燃燒的紙頁,將後者送到無面人胸口的時候,絲毫沒有半點滯澀。
2既然這麼說,自然不會有練習生懷疑。
「不用動手!他們怕火,只要讓火把這裡全燒了就行。」
現在大家武力值都降到最低,不得已只能用這樣的辦法。
為了節省紙張,大家都學著宗九那樣,把書頁揉成團當燃/燒/彈使,到處扔來扔去。
效果喜人,本就來勢洶洶的烈火連成了一片,將整個操場圍在其中。
無數無面人哀嚎著消失在火焰里,臉上醜陋地擰巴在一起,化作焦黑人體。
「轟隆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是一陣令人牙酸的房屋倒塌聲。
至此,整個第一中學這麼多座教學樓,已經沒有一座完好無損,全部都塌方的塌方,炸毀的炸毀,悽慘無比。
大家都心急,因為他們還剩四個無面人沒解決。
第一中學的校長實在太慫,一直躲在助教的背後,拉著幾個人站在火海的另一塊空地,還試圖掏出電話聯繫外界求救。
因為他們兩邊實在隔得有些遠的緣故,怎麼也沒法把火給傳過去,這個隔著大半個籃球場的距離就連失去強化效果的宗九也沒法,真可謂急得人團團轉。
「怎麼辦?我們硬闖?」
「不行。」
宗九直接否決了這個建議,「這麼遠的距離和這麼大的火,能不能跑過去還是一回事,跑到中途燒死了才比較有可能。」
隨著一條條提出來的想法紛紛被否決,大家都陷入了無計可施的境地。
直播間裡的觀眾一個個比他們還心急。
【我好急啊我好急啊,能不能闖出去】
【還有十分鐘,加油,撐住啊!】
【沖沖沖,這個副本能不能毀掉,就此一舉了】
【這個校長真的雞賊一直躲在那裡當縮頭烏龜,可這中間隔著這麼遠的火海,過去真的也是死,唉,要是可以動用特殊道具就好了】
正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變故突生。
一直被九班練習生護在身後的十五號突然動了起來。
他直直衝上去,一把將前面幾個練習生撞開,頭也不回地衝進了火海中。
被撞開的人都懵了,坐在地上摸不著頭腦。
「宿舍長!」
這番變故實在是太過驚人,驚人到一時間竟然沒人反應過來,只有九十八號彷如大夢初醒般大吼一聲。
他的眼角淌下滾滾熱淚,用盡全身力氣朝著火海咆哮,「你要去幹嘛,你是不是聽得懂我們講話,你回來啊!」
可變成無面人的十五號充耳不聞。
他向前跑著,鞋底和褲腳上踩進火里被燒得焦黑,他卻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樣繼續往前衝去,直線沖往校長和那兩個助教所在的地方。
就連彈幕也驚了。
【臥槽,這怎麼回事,第一次聽說無面人還能有意識的?】
【難道無面人可以轉化回來嗎?可是我記得好幾個班得到的線索,都說無面人是絕對沒法轉化回來,這難道是主系統bug?】
【不對啊,之前好幾個班都在無面練習生身上做了實驗,就是想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和末日副本的喪屍那樣失去了自主意識,結果大家得到的結論都一樣,如果不是喪失了自主意識,怎麼可能不被主系統接收】
【等等,姐妹們先別急,我突然想起來,九班這個十五號不對啊。別的班那些無面人可都是被環境和絕望壓迫變成的,人家九班這個十五號又不是,他是出於同伴愛自願變的無面人,這種變成的無面人和被逼迫變成的無面人就算有不一樣的地方,那也合情合理吧?】
【啊!樓上的集美說的好有道理!我附議!】
在就要衝到目的地的前一秒,十五號終於回頭。
隔著遙遠的烈火里,有那麼一個瞬間,九班好像重新看到了那張平日裡永遠笑著,嘴角掛著笑意,安靜又溫柔的臉。
可是沒有。
火焰對面的臉依舊平整,光滑,沒有表情,也沒有任何要變回來的跡象。
只有最後那刻,它才裂開一條長長的嘴縫,和其他所有無面人說話漱口的時一樣。
那張嘴唇囁嚅著,想要說什麼,可時間卻來不及了。
十五號已經跨越過了整整半個籃球場的火海,以變成一個火人的代價,就連頭髮也東一簇西一簇,這下更看不清他的臉了。
當然,這種時候,也沒人再注意這些。
所有練習生都知道了十五號接下來將要做什麼,九班一群人聲音都喊啞了,一個個哭得泣不成聲。
「十五號,你有種他媽聽得懂,怎麼就不回來啊!你回來啊!」
「去你媽的,你明明就還有意識,把我們當傻子一樣蒙在鼓裡是不是很好玩?!」
「你和九十九號就是兩個傻逼!聽見沒有!大傻逼!!」
聽著身後的怒罵,十五號在心裡無聲地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因為他現在的思考速度就像放慢了無數倍一樣,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聽著第一中學裡雞飛狗跳的爆炸吵鬧聲,這才後知後覺,身體先一步行動。
或許是自願轉化的緣故,他有如奇蹟般存下了一絲自主意識,卻也無法控制身體,反而是身體先意識前一步而動,橫衝直撞地衝上去。
或許他潛意識裡,都想拿命護著這個可愛又溫馨的班集體。
可就像日記本里說的那樣,無面人的轉化是不可逆的,不管存不存在意識都不可能再回到練習生宿舍。自從他選擇成為無面人的那一刻起,這個結局就已經註定,無可更改。
既然已經無法挽回了——
所以,那就讓他,為九班做最後一件事吧。
十五號張開了雙臂,以自身傳火的慘烈方式,將站在空地上的校長和助教一起撲下後方黑黝黝的沼氣池內,硬生生扯進熊熊燃燒的烈火里。
悽厲的慘叫在操場上空迴蕩,久久無人聽見落水聲。
他的背影決絕,宛如撲火飛蝶,斷翅之鳥,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使命。
也像在和所有人無聲地說——
從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