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基地的大門從內打開。

  浮空城的霓虹燈影隔了一層薄霧,基地後花園飄來淺淡的白蘭香。

  巫瑾剛沖了個戰鬥澡，沒吹乾的小捲毛濕漉漉耷拉，洗澡前還蹦蹦躂躂快活的很,沾了水立刻理智回歸。

  剛剛衝上去抱住大哥的時候，才訓練完,汗涔涔,沒洗澡……還有,大佬好像只是要和他擊掌來著……

  可自己就這麼衝上去了！

  完全沒有過問大佬意願！！

  從換衣間出來的少年臉頰被熱氣蒸騰到微紅,濕漉漉的軟毛下,眼睛時不時瞅向衛時。

  當年在學校打籃球的時候，三分投中，汗流浹背和隊友撞肩擁抱不在少數，但大家都清一色背心短褲曬成小黑炭，亂七八糟又擠又蹭毫無不妥。

  但大哥——

  制式浮空城軍裝,皮靴、騎兵腰帶，面具徽章帶金色流蘇，外配漆黑軍氅。軍靴、皮帶金屬扣和高挺的鼻樑在燈下亮處,其他沒入陰影。站在基地外昏暗潮濕的空氣里就像半邊雪亮的刺刀。

  巫瑾內心嗚咽一聲——幾乎能想像，剛才自己像橡皮糖一樣扒拉上去，得如何摧毀風景！

  衛時看了巫瑾一眼,示意人麻溜兒跟著。

  洗完澡的兔子精散發淡淡的沐浴露味兒，小圓臉被蒸的軟乎乎的,稍微動一下就帶起甜絲絲一陣風。

  見大佬並不在意，巫瑾才終於放心。

  一直走到大佬的懸浮車前,巫瑾還在不斷咕嘰咕嘰抒發訓練感想，濕噠噠的小捲毛被夜風吹的半干，亂七八糟翹起來雀躍昂揚。

  「明天晚上的畢業考試……大哥會來嗎？」巫瑾忽然問道。

  衛時看向燈下的少年，點頭：「會。好好練。」

  巫瑾趕緊應下。

  訓練基地旁，一直目送大佬開車離開，巫瑾故作鎮定的表情陡然歡快。

  插入右邊口袋的手，指尖在槍柄上微微摩挲。

  剛才在訓練室里，衝破心理屏障的一刻幾乎如洪水宣洩爆發。始終模模糊糊隔了一層的槍感決堤湧出。

  三連射精準狙擊。

  開槍射擊一氣呵成，只有比目標行動更快，才能逼迫對方改變彈道，先發制人。

  巫瑾深吸一口氣，抑制住沸騰的血液。

  雖然面對的僅僅是動態靶——但是他在兩個月後，第一次學會剛槍。

  路燈為巫瑾半乾的頭髮鍍上一層淺棕色，少年向寢室走了幾步，終於耐不住嘴角揚起，幾步一蹦躂的向寢室樓撒歡奔去。

  少年身後。

  衛時從後視鏡移開視線，緩慢滑翔的懸浮車終於加速，帶出一閃而逝的尾光。

  巫瑾回到寢室已是接近深夜十二點。

  有了畢業考試的殘暴壓力，基地學員睡的比平日更晚。

  路過佐伊房間時，裡面傳來自家隊友嘩啦啦的洗澡聲。

  巫瑾打開自己的房門，拉下作戰服外套，從內扣里抽出訓練卡取電。

  外套里一共放了兩張訓練卡，一張是白月光給的五日特訓卡，一張是大佬送的綁定卡。

  在來浮空城之前，戰隊經理反覆強調過訓練卡的珍貴。第一張卡只有五天期限，故而在用完之前巫瑾並未激活第二張。

  按照他的打算，後天就把嶄新的訓練卡帶回去，和大佬送的大兔子、小兔子、面具徽章等小玩意兒擺在一起。

  拿出訓練卡的一瞬，巫瑾再次想起教官督導包年的巨額欠款。

  只是比起幾小時前，他已然鎮靜許多。

  再給克洛森秀跳幾次主題曲，努力晉級到最後決賽……還是，應該，差不多，有可能還上的！

  巫瑾做好心理建設，迅速把訓練卡往讀卡機上一划拉——

  「歡迎學員[匿名]。」

  「封閉式槍械訓練。訓練時長：5天。還剩：1天。」

  「一周消費額度：483信用點。」

  巫瑾一愣。

  483信用點……只一小時教官指導就遠不止這點，更何況還有價格高昂的修復劑。

  他迅速點開消費明細，其中竟然只有午飯、用電、訓練服等寥寥幾項。

  巫瑾驟然似有所覺，呆呆的從作戰服里拿出另一張訓練卡。

  訓練卡綁定教官ID：0001。

  卡片放入插槽，意料之外，代表「已激活」的綠燈亮起。

  「歡迎學員[匿名]。一周消費額度：1825000信用點（綁定教官主卡已劃款還清）」

  巫瑾：「……」

  巫瑾：「主、主卡……」

  他迅速看向卡背上的教官ID，繼而嗷嗚一聲蹦起。

  卡是大哥刷的，信用點……竟然也是大哥付的。

  大哥還過來給他上課——怎麼會有這麼關懷下屬的大哥！

  巫瑾感動的無以復加，一面為自己的貧窮再次愧疚。應激訓練、槍感課程，加上大哥兩個月前送的香檳——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無論能不能出道都要加倍工作，努力賺取信用點報答大哥！

  房間隔壁，洗完澡的佐伊忽然一愣，匆忙帶了個面具就砰砰砰敲門：「小巫怎麼了？什麼聲音？跳起來撞到頭了？！」

  巫瑾一僵，立刻愧疚開門。

  佐伊見人沒事，微微鬆了口氣。應激訓練影響受訓者潛意識，在人權報告中產生激烈副作用的也有過不少，而小巫——

  他定睛一看。

  瞳孔大小正常，沒驚懼，沒恐慌，沒抑鬱，沒……整個人看上去美滋滋，樂顛顛。

  佐伊呼吸一塞，原本以為人是受不了訓練壓力在寢室發泄，沒想是在撒歡撞天花板！

  「晚上訓練怎麼樣？」佐伊猶疑開口：「出了什麼事要跟哥講。」

  巫瑾立刻搖頭，眼神感激：「沒事！訓練效果很好，謝謝佐伊哥。」

  佐伊：「都進了哪些場景？」

  巫瑾掰手指：「喪屍，厲鬼，鯊魚……」

  佐伊：「……小巫看著挺高興哈。」

  巫瑾笑眯眯仰起臉。心臟因為愉悅而鼓脹跳動。他有全星際最好的大哥！！還有佐伊哥，凱撒哥——只可惜不能和他們分享！

  佐伊最後確認自家小隊員沒事，拍了拍他的肩膀：「早點睡，明天畢業考核肯定有一場硬仗要打。等結束了休息半天，再回公司補補。」

  「克洛森秀的新副本提示也出來了，後天回去咱一起研究。」

  「先不用多想，一切等考核過了再說。」

  兩人互道晚安。少頃燈光熄滅，巫瑾在被子上滾了兩滾，揪住一個角，沉沉陷入夢鄉。

  基地第二天的清晨比以往更早。

  畢業考核從下午4點開始，天蒙蒙亮就有學員斷續進入訓練室做最後衝刺。

  四天的戰術、槍械集訓讓近乎每個人都脫胎換骨，然而考核項目仍像一把利劍懸在每個學員頭頂。

  4點開始，會有專車將他們送入蔚藍深空主城——將這幾天僅僅在靶場開過槍的學員們送上地下逃殺的賽場，用敵人或者自己的鮮血做訓練後開刃。

  只有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打滿三個回合併活著下來，才能最終拿到畢業證書。

  下午三點。

  巫瑾洗完澡，喝下最後一管修復劑，臨走前再次看了一眼A073訓練室。

  大門砰的一聲關上，幾分鐘後佐伊出現，兩人提好行李，踏上了去往地下逃殺賽場的單程票。

  窗外風景飛馳。

  浮空城的薄霧逐漸散去，大巴抵達城市邊緣。巫瑾趴在窗戶上，終於近距離目見了圍繞城池的天然裂谷。

  直插入地底的頁岩斷層陷落，平地似被一把巨斧劈成兩塊，腳下是黑黢黢的森寒深淵。浮空城就依據裂谷建造，加上經年不散的霧氣，易守難攻。

  理論課導師站在大巴的最前面，拿著本導遊解說詞照本宣科朗讀。一眾學員都顯憂心忡忡，聽進去的顯然不多。

  理論導師乾脆搬了個箱子，往每人手裡塞旅遊宣傳手冊。

  佐伊勉強打起精神：「浮空城旅遊業發展的不錯啊……」

  導師一拍大腿：「可不。這兩年只有聯邦貴族來，外面那些抹黑我們形象的，傳的亂七八糟的……什麼想進浮空城先割一個腎？！搞笑！我們收集那麼多腰子作甚？！可不得把事實多宣傳宣傳嘛！以後你們再介紹人過來培訓，拿旅遊手冊的給打九八折哈。再等一年，說不定快遞也能通了……」

  佐伊接了旅遊手冊，給巫瑾遞了一本。

  過了兩分鐘，他僵硬的扭頭：「小巫緊張不？」

  巫瑾咽了一口口水：「有點……」

  佐伊趕緊拿出白月光C位的氣場安慰：「一會兒雖然沒有救生艙，培訓機構肯定不會放任我們死在台上。」

  巫瑾點頭點頭，分析：「應該沒事，要不然不會給我們發旅遊手冊……浪費紙。」

  佐伊思索：「咱們箱子留在車上，萬一出事也是能把宣傳冊回收再利用。」

  巫瑾：「……」

  佐伊立刻閉嘴。

  又過了兩分鐘，佐伊再次僵硬扭頭：「小、小巫緊張不？」

  巫瑾搖搖頭：「比剛才好點……佐伊哥緊張？」

  佐伊嚴肅反駁，手心出汗：「我怎麼會緊張？……小巫，你要不還是講講上次看到的那本，什麼什么小說，給咱緩解一下氣氛……就那本浮空王揭下面具，女主和四個執行官曖昧給他戴綠帽的。」

  巫瑾一呆，使勁兒辯解：「我我我真沒看過——佐伊哥你信我啊啊啊！」

  大巴緩緩駛入蔚藍深空主城。

  臨近傍晚，天邊雲霞翻滾。當16號街區的地下逃殺賽場出現時，幾乎所有人都表情微怔。

  暗色磚牆，明亮的穹頂，霸占四個街區的建築如恢弘神殿，神殿之下卻廝殺如修羅地獄。賽場外還插著佐伊、巫瑾一個月前見過的標識牌與銀色篆刻。

  「16號街區，隸屬浮空城所有。」

  巫瑾低頭看向旅遊手冊。浮空城三大經濟命脈，逃殺秀曾經位居第一，在近幾年被基因產業超過。

  一眾學員沉默下車，臨走時巫瑾甚至看到有人在紙上寫遺言……然而很快就被導師拎出，強行將紙筆換成語音輸入——防止寫遺書耽誤大家時間。

  該學員顯然已經傻了。

  跟隨理論導師身後，時隔一個月，巫瑾再次進入這座地下賽場。

  他還記得賽場下深不見底的秘密基地——低頭看去，大理石地磚整齊鋪就，絲毫看不出端倪。

  門口接待觀眾的小妹子又換了一個，穿著同一款式的蓬蓬裙，磕著形狀相似的瓜子。見到一群學員過來，她立刻瞭然點頭把人領走，操作熟練門兒清：「終端必須關閉哦，請配合檢查~我報到號碼的，跟我去後面準備，其他在這裡等著……」

  第一批出來十個人，佐伊赫然就在其中。

  佐伊：「小小小巫巫巫……你等著哥哥哥……」

  巫瑾給了他一個擁抱，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什麼。白月光狙擊手終於平緩心情：「小巫說的對，咱是專業的……」

  繼而給巫瑾做了個手勢，毅然踏入畢業考核。

  二十分鐘後，小妹子再次出現，手上瓜子磕完，換了一袋杏仁：「行了，下一批准備，A073號……」

  巫瑾深吸一口氣，進入準備間。

  重重帷幕將狹窄的隔間包圍，巫瑾迅速換上作戰服，左手在右腕微微一探，的確沒有救生艙的痕跡——地下逃殺賽，果然是以命搏命。

  用於比賽的面具也換成了嶄新的材質，輕薄貼服，確保選手頭打飛了也不會被認出身份。面具後繩索只剩下兩道，更多起裝飾作用，打個蝴蝶結都沒有問題。

  距離考核開始只有十分鐘。

  巫瑾最後檢查了一遍裝備，反覆掂量之後挑了一把突擊步槍。

  還剩五分鐘。

  場內歡呼聲驟起，有人跌跌撞撞向隔壁房間走去，刺鼻的血腥味傳來。

  巫瑾微微一頓，迅速深呼吸平復心情。

  兩分鐘。

  巫瑾閉著眼睛，最後在腦海中閃過射擊、校準、戰術躲避、槍感，在彎腰拿槍的前一瞬，伸手確認面具牢固無誤——

  背後的帷幔被推開。

  巫瑾訝然回頭。

  「低頭。」熟悉的聲音低沉響起。

  巫瑾趕緊低頭，興奮出聲：「大哥——」

  衛時在昏暗的光線中伸手，粗糙的手指在捲髮上穿過，將面具暗扣合起，打了個繩結。

  「我會站在這裡。」衛時開口：「和訓練一樣，只要你往我的方向看一眼，隨時可以停下。」

  巫瑾哎了一聲，卻是小幅度搖了搖頭。

  衛時看向黑暗中的兔子精：「決定好了？」

  巫瑾：「嗯！」

  這是他的畢業考試。如果站在大佬背後，就算四天特訓收穫頗豐，也無法跨過這道坎。

  最後一分鐘。

  有工作人員在向這裡快速走來，觀眾席一片喧譁，似乎在期待下一輪選手。巫瑾抱起槍，下意識摸向面具後複雜的繩結：「大哥！這個怎麼解開……」

  衛時直直看向他：「你不用知道。」

  巫瑾迷茫。

  衛時：「等你獲勝而歸，我會親自替你解開。」

  巫瑾一愣。

  正此時，帷幔驟然揭開，耀眼的燈光將走向賽場中心的路點亮，幾百個觀眾在看台上肆意歡呼，上一場的勝利者正在賽場中央，兇悍看向巫瑾出場的方向——

  少年眼神陡然鋒利。

  他打開槍枝保險，最後和大佬打了個手勢，迎著燈光毫無猶豫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