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瑾此時的情況,近似於流浪貓在拖著塑膠袋。
枝葉冗雜的丘陵中,他正拽著降落傘帆布艱難行走。
天光逐漸昏暗。遠處地貌凝聚成沉默黑影,泥土的氣息比剛才腥濕濃郁。
在過去的半小時裡,巫瑾採取了所有能夠想到的方法自救。
先是吧唧摔倒,企圖碰瓷緊急救援機制。
接著在空曠地區奮力挖土,嘗試寫出SOS向外界求援。
然而半小時後,他不僅完全失去了來自執法機器的信任,還在挖掘工程中損失了一把珍貴的工兵鏟。
從朝氣蓬勃的主舞變成了精疲力盡的土撥鼠。
「最後警告,請300012號選手在五分鐘內進入戰鬥。」
巫瑾吭哧吭哧放下防水帆布,回頭悲壯反駁:「300012號選手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緊接著下一秒,他愕然瞪大了眼睛。
行進方向的盡頭,能聽見河床里的水流——以及子彈迸出的交火聲。
「!!!」巫瑾毫不猶豫的把降落傘一丟,悶聲掉頭就跑。
遠處交火一頓,有三兩腳步聲迅速向巫瑾逼近。
巫瑾心跳快到了極限。
根據右臂腕錶提示,克洛森真人秀的海選機制相當簡單直白——
選手開場只配備基本生存工具,一切生存、戰鬥資源散布在地圖各處。
存活到最後的10名選手晉級。
這讓巫瑾想起了曾經團購過的80塊/小時的真人CS。
區別在於,這張海選地圖遠遠超出他的認知範圍。
從身後槍聲判斷,河岸上的交火異常激烈。
這與巫瑾半小時前預判的完全相反。
整張地圖非常大。在剩者生存,擊殺無獎勵的比賽機制下,苟在叢林的策略要遠優於正面衝突,絕不可能出現大規模交火。
除非——資源收益豐厚到足以讓所有選手不惜生命危險。
這怎麼可能?!
正思索間,一顆子彈驟然從背後擊出,打在距離巫瑾兩米外的落葉堆上。
巫瑾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原本還在推敲遊戲規則模型的思維里,只剩下血淋淋的場景。
一小片巫瑾。
軟乎乎,趴在地上。
腦門兒上開了一個洞,次溜溜向外面冒血,像是一隻噴水的小藍鯨。
巫瑾:「啊啊啊啊啊——」
叢林內光線昏暗,蓊鬱的樹木在近晚的天色中依稀難辨,所有景物在極速逃亡中化作一道虛影。
河岸,有人低聲指揮:「南4,包抄。」
槍管調轉方向,兩道黑影迅速向左側掠去。硬底登山鞋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唯有拉動槍機的一瞬,子彈被推入膛腔發出輕微聲響。
巫瑾的耳骨微微震動,下意識方向驟變,一個側滾翻躲到樹後,展現了極為優秀的男團breaking舞蹈功底。
與此同時,左後側扳機扣響,子彈精準的打在他剛才所在的地方。
臨時組成的捕獵小組中,指揮愣是一頓:「剛才那是什麼動作?!」
狙擊手一時茫然:「沒見過……從來沒見過這種戰術躲避。」
愣神之間,巫瑾已是慌不迭消失在密林深處。
一刻鐘後,終於確認安全的巫瑾撲通一聲撲在地上,兩隻眼睛紅撲撲又是氣憤又是委屈。
他要回家!他要報警!
等他出去,明天報紙頭條就是《英勇練習生搗毀非法槍枝窩點,違章節目組將受法律嚴懲》!
然而在巫瑾走出出叢林之前,隨之而來的卻是飢餓,寒冷和缺水。
降落傘的帆布已經在剛才的單方面交火中丟棄,初始物資包內只剩下一塊壓縮餅乾,包裝塑膠袋,繩索和不知用處的金屬塊。
河岸附近水源始終有人把守。從山體上往下看,極遠處有篝火的光亮倒映在河邊,粼粼細波中有一彎碎月。
如果是一周前,看到此情此景,巫瑾定然會搬個小板凳,拿出吉他為美麗的大自然寫歌。
現在卻只有饑寒交迫。
巫瑾坐在樹墩上,再次看了一眼遠處的篝火,羨慕的肚子咕咕叫。
誰知下一秒,篝火處槍聲驟響。
山腳,守在河邊的兩人迅速入林查看,冷不丁發出慘叫。
緊接著,從密林里咕嚕嚕滾出來兩個銀白色球體,撲通撲通落入河水中。
巫瑾看了個呆,忍不住吃掉了唯一的一塊壓縮餅乾壓驚。
然而絲毫沒有緩解他的飢餓。
約莫是餓的狠了,餅乾似乎非常美味。昏暗的森林中只剩下塑料紙微微翕張的聲音,和——登山靴踩在碎葉上的陌生腳步聲。
巫瑾的脊背突然僵直。
腳步聲很輕,每一步都有著一模一樣的間隔。
來人是從河岸口上山的。
針葉林中遍地沙土和碎葉,巫瑾甚至懷疑,怎麼會有這麼輕的腳步聲,幾乎像是河裡爬出來的水鬼。他又想起剛才山腳的槍聲——他自始至終沒有看見篝火旁有第三個人。
巫瑾幾乎和樹墩連成了一體,在山峰中可憐兮兮瑟縮著,死死凝視著前方。
即使這樣,他仍是只能聽到對方腳步,聽不見對方的呼吸。
他只知道是面對自己的方向。
咔擦一聲,像是槍枝保險被打開。
巫瑾瞳孔驟縮。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金屬機械元件輕微碰,似乎就在距離自己耳側十公分不到的位置——
眼看扳機下一瞬就要扣下。
巫瑾臉色慘白:「救命啊啊啊啊啊——都是誤會——」
灼熱的槍膛在少年的小捲毛兒上擦過。
槍口依然抵著,月光下的巫瑾露出半個白兮兮的側臉,雙目緊閉,軟乎乎的像是樹墩上長出來的兔子精。
半隻手死死捏著壓縮餅乾,腳下的物資堪稱全場最貧瘠。
那人嘖了一聲:「哪裡來的兔子精。」
他聲線很低,音色冷冽帶一點沙啞。
巫瑾拼命搖頭搖頭。
然後顫顫巍巍轉過身去。
那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約莫二十六七歲。面容深邃英挺,非常耐看,低頭時,眉眼中的銳色像一隻山間的鷹。
與機艙中見到的選手不同,他沒有虬結突出的誇張肌肉。然而一旦被他逼近,就像是被一把尖銳的刺刀對上。
男人眼中是沒有什麼溫度的光。
巫瑾只掃了一眼,就趕快低下頭去。在這一瞬,他又想到了水鬼。水鬼可不會長這樣,但——正常人看人也不是這麼看的。
男人拿槍的是左手,捲起的袖口裡露出的手臂線條結實,就這麼虛虛握著,抵在巫瑾頭上,就像是捏住了兔子耳朵:「這麼弱,來做什麼的?」
巫瑾誠懇:「走錯了。」
「走錯了?」
「本來要去參加XX偶像選秀……」
男人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直到這一刻,他才有了點正常人的氣息。
巫瑾總覺得,似乎在哪裡看到過這張臉。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無論銀屏還是海報,一旦記下總能對上號。唯獨這一次如何都搜刮不出。
男人問:「做飯會嗎?」
巫瑾:「啊?」
下一秒,巫瑾反應過來,趕緊點頭點頭。
微熱的槍管這才從小軟毛上撤下。
巫瑾的物資袋被毫不猶豫的強制上繳。
男人從裡面摸出了那塊銀黑色的金屬,又撕開背包隔層扒拉了點絨絮,捻了捻鋪在枯葉堆上。一米八往上的個頭,俯身下來的時候也帶著隱隱威懾。
緊接著他的手上忽然多出了一柄匕首。
巫瑾:「!!!」
男人:「左邊站點。」
巫瑾乖乖站到左邊,乖巧縮好。
男人又下令:「站開點,擋風。」
巫瑾努力舒展了一下自己。
下一瞬,那人左手的匕首在金屬一側極速划過,交接之處,沉悶的空氣中驟然躥起火星電光。下方的絨絮受熱燃起,零散的光點蔓延到柴堆上,逐漸聚成一小簇堅挺的火苗。
教科書式的點火。
巫瑾看了個呆,在男人把金屬塊隨手扔掉之後,過了許久才陳懇開口:「大哥,我……要一直站在這裡擋風嗎?」
男人沒料到他問了這一句,多看了巫瑾一眼。眼神就像在看沒什麼用的小動物:「隨意。」
巫瑾見他沒反駁那聲「大哥」,終於有了一兩絲被大佬罩住的安全感。他迅速撿起被丟掉的金屬塊,和腦海里的中學化學知識點印合,立刻肅然起敬。
原來這就是珍貴的Mg鎂,鎂條啊!
見大佬看向這裡,他趕緊眨眼,啪嗒啪嗒開口表忠心:「大哥,還有這麼大一截,萬一明天晚上還有用……」
男人把匕首收起,那鋒刃在手上晃蕩的讓巫瑾膽戰心驚:「比賽明天早上就會結束。」
巫瑾茫然:「啊?為什麼……」
「因為我下午還有事。」
巫瑾肅然起敬。忍不住又往火堆旁靠了靠,好擋住風,讓旺盛的篝火襯托大佬的輝光。
火光中,男人已是換上了一支長杆獵槍。
巫瑾這才想起自己被留下來的價值,小聲問道:「大哥,我們晚上吃什麼!」
男人舉起槍,瞄準樹叢後的一隻兔子,漫不經心道:「你的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