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空氣沾染泥土的腥濕。
巫瑾把鏡子碎片揣到懷內收好,腦海中突兀閃過某個幾乎被忽略的細節。
燈光昏暗的洗手間內，第一次把《紅舞鞋》女主珈倫制住在隔間,女鬼臉部輪廓在燈光下晦暗不清的「接痕」,像是兩種相似的膚色被拼合在一起。
如果是這樣……
巫瑾差點被自己嚇了一跳。
想法太大膽，趕緊住腦！
第一場雨後，巫瑾跟在大佬身後迅速往《白雪公主》的訓練大樓摸去。
與巫瑾想像無差,此時幾乎所有選手都默認60進12為分割賽場。當《紅舞鞋》的組員出現在《白雪公主》訓練室時，眾人先是一愣，很快就移開注意力。
這棟樓風格與巫瑾的寢室近似，走廊上每一面鏡子都鑲嵌了富麗堂皇的邊框，像是剛剛從皇后奢華的宮殿內抬出。
只是不少鏡面都有人為破壞的痕跡。
《白雪公主》的組員對巫瑾兩人並不親近,在巫瑾問起鏡子時異常冷淡，時刻戒備巫瑾怕他潛入組內「殺人換皮」。
兩人閒逛到寢室區時,巫瑾終於確定猜測。
寢室走廊上一排鏡子被砸了個稀巴爛。這棟樓層高正常,頂端並無供女鬼行走的loft隔層，但走廊卻尤其「狹窄」。
「鏡子後有隔間。《白雪公主》副本里，女鬼走在『鏡子裡』。」巫瑾低聲和大佬探討：「咱們那裡女鬼索命的方式是從天上空降，這裡是皇后從內打碎鏡子,把站在鏡子外的練習生殺死。」
巫瑾覺著，這組的淘汰方式比從天而降要浪漫多了！
紅舞鞋的詛咒從皇后到珈倫一脈相承，但細節混沌不清。如果能與這組練習生交換劇本——
走廊拐角，零星有練習生路過,在看到兩副陌生面孔後迅速加快腳步離去。
巫瑾微微擰眉。
《白雪公主》的練習生分明比《紅舞鞋》更警戒。可能成因有多種，女鬼殺人方式殘忍、高級練習生較多、缺少類似禹初的安撫者和組織者。
無論如何。
在別人的地盤動手代價太高,巫瑾很快做出選擇，低聲同大佬開口：「我們去找克洛森秀選手，直接跳身份，換劇本。」
直截了當，經濟高效。
巫瑾再次琢磨：「身份是你跳還是我跳。」
衛時嗯了一聲：「有區別嗎。」
「……」巫瑾：好像還真的沒有區別！畢竟圍巾和井儀一樣通常作為固定作戰單位存在……
兩人順著樓層兜兜轉轉。
路過寢室區某個拐角時，巫瑾兩眼驟然放光。
坐在寢室的一位練習生就差沒把身份寫臉上。
第七輪淘汰賽的選秀綜藝十分真實，不僅復古了21、22世紀的遠古錄製剪輯手法，還完美還原了偶像界未出道練習生的真實生活環境。寢室內從練舞服、晾衣架、護膚品到面膜應有盡有。
而這位練習生正坐在寢室椅子上敷面膜。
巫瑾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竟然會有人隔了一層面具還要敷面膜。
巫瑾禮貌敲門：「薄哥！」
門內，薄傳火一愣，立刻放鬆。這位A級練習生的觀察力絕不遜色於凱撒，同樣一眼認出：「小巫啊，你兩咋來了。」
說著說著把精華水往脖子上抹的右手就悄無聲息探入腰間去抓刀柄。
巫瑾趕緊：「哎薄哥，我這兒真沒敵意！loveandpeace，loveandpeace，我就向找您換個……」
薄傳火「哦」了一聲，左手把精華拍上右手手背，然後左手又接著去捉刀柄——
巫瑾只能把自己的劇本扔了過去：「薄哥，別別別，有話好說，咱們換個劇本看看！」
薄傳火終於停下動作。
在接下來的十幾秒內，這位銀絲卷練習生表現出了高超純熟近乎於炫技的職業素養。薄傳火先是在訓練服上迅速抹乾濕潤的雙手，然後從第一頁開始手速如電檢查夾在劇本內的易燃易爆物，然後身形一閃躲入掩體後，與門口的巫瑾、衛時遙遙對峙。
「驗貨。」薄傳火言簡意賅。
半分鐘後，薄傳火的劇本被拋出。
「行了，沒事就走吧。你薄哥也不容易，這比賽開始幾天了，這輩子都沒這麼久不洗臉……」
巫瑾高高興興接過，離開時乖巧給薄傳火帶門。
「薄哥，」巫瑾又探一腦袋：「你們這組淘汰幾人啊？」
薄傳火：「0到9人吧！」
「……」巫瑾：打擾了！
走廊上，巫瑾迅速翻閱劇本。
「……很久很久以前，國王迎娶了舞會上最漂亮的少女，她的美貌無人能及，為了與她共舞，人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沒有詳寫皇后的出身，」巫瑾微微擰眉。薄傳火的劇本也僅是到皇后將毒蘋果交給白雪公主為止，關於皇后不過輕描淡寫。
美貌、舞會。
巫瑾呼出一口氣，再找不出頭緒，合上劇本。
皇后當然美貌，不然怎麼把優良基因傳給白雪公主。
「去夜鶯組。」巫瑾終於開口：「皇后把詛咒傳給了紅舞鞋裡的珈倫，皇后克制珈倫。考慮到閉環公平——」
「《夜鶯與玫瑰》里的女鬼必然和珈倫、皇后同時關聯。」
巫瑾突然一頓。
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在腦海中閃過。與安徒生、格林童話不同，夜鶯與玫瑰有且只有一版，故事情節並無可發揮空間。
如果節目組要加以改編，只能是在故事的開頭之前，和故事的結尾之後——
《夜鶯與玫瑰》里同樣有一位熱衷於舞會的美貌少女。
學生想與少女共舞一曲，少女便說，只要為她採得一枚紅玫瑰，就能與她跳舞。
然而花園裡並沒有紅玫瑰。夜鶯為了學生的愛情，將自己的胸膛穿破荊棘，用鮮血染紅玫瑰的花瓣，用歌聲誕出玫瑰的芬芳。拿到紅玫瑰的學生請求少女共舞，少女卻已答應與貴族共舞，隨口把學生拒絕。學生一怒之下將紅玫瑰扔在街頭，玫瑰被車輪碾碎。
這很王爾德。
巫瑾微微唏噓，童話里的夜鶯就是王爾德自己，心血結成的作品被隨手拋棄。但時過境遷也算終成所願。
衛時冷靜：「他們兩談戀愛，關夜鶯什麼事？」
巫瑾：「！！！」這是藝術，藝術！夜鶯是為了世間最美麗的真愛犧牲的！改童話用反諷手法表達了夜鶯的「真誠」、少女的「虛榮」和學生的「浮躁」的鮮明對比……算了你又沒高考過你都不懂……
兩人很快向《夜鶯與玫瑰》宿舍樓進發。
巫瑾腦海中一片亂麻，玫瑰、舞會、舞鞋諸多意向到處飛舞，像是隱隱要連成一線又差了十萬八千里。
「虛榮。」巫瑾突然喃喃開口：「《紅舞鞋》、《白雪公主》、《夜鶯與玫瑰》三個故事，講的都是虛榮。」
宿舍樓上。
薄傳火見兩人終於離開，飛快關窗關門。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兩人堵在門口找他換劇本！巫選手也就算了，人就是要靠走推理智謀這條路出道的！怎麼衛選手也跟在後面？還有衛選手那表情，就跟剛下完雨，出來溜溜什麼倉鼠兔子之類小動物似的，哪有點比賽的樣子！
幾十米開外，《夜鶯與玫瑰》小組。
正在窗邊布防的拉斐爾比薄傳火更加不幸，被巫瑾直接機智捉住。拉斐爾本欲拔腿就走、把在窗邊蹦蹦跳跳的巫瑾一人丟下。
不料身後狹窄的寢室門撲通衝進兩人，又把自己擠回了窗邊。
拉斐爾：「……」
拉斐爾、巫瑾的前室友們喜出望外：「萊迦、哦不，王平哥！」
巫瑾隨口詢問：「你們淘汰了幾人？」
「2人！」室友毫不在意回答。
巫瑾笑眯眯揮手，順帶緬懷了曾經的戰鬥友誼。不費吹灰之力和幾人交換翻閱了手中劇本。拉斐爾本來已經悄悄退出門外，在看到劇本後又狀若無事走了回來。
巫瑾批評：「要不是看在咱們100進60共同戰鬥的份兒上，就不跟你換劇本了！咋這麼彆扭呢！送上門的線索也不要！」
「不要就不給了！」
拉斐爾：「……要。」
巫瑾得寸進尺，繼續嗶嗶：「那行。拿了我的劇本就是欠了萊迦人情……」
巫瑾的視線掃過一處劇本人物對話，瞳孔驀然一縮。
那廂，拉斐爾刷刷翻完，對準巫瑾的偽裝後的小圓臉扔了回去。然後啪嗒關窗。
窗外，巫瑾迅速和衛時匯合。
巫瑾輕聲開口：「《夜鶯與玫瑰》」
方才翻閱劇本時收入眼底的一行行字跡浮出，在腦海中迅速組裝成完整的故事，一條條脈絡纖毫畢現，大量細枝末節在3份劇本比對中過濾。
「故事主幹與原文無差。學生帶著紅玫瑰找到少女，少女卻早已接受了王公貴族的邀舞。」
王公貴族，王公，國王，皇后。
《夜鶯與玫瑰》里的少女，拒絕了用鮮血塑成的紅玫瑰，在貴族的舞會上結識了年輕的國王。《白雪公主》中，國王則迎娶了舞會上最漂亮的少女的，且劇本隱晦提及「為了能與她共舞，人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巫瑾肯定：「白雪公主里的皇后就是成年後的少女。」
「《紅舞鞋》呢。」衛時開口。
巫瑾呼出一口氣，換了個話題：「這組是Vocal組。少女只是配角，C位給到夜鶯，夜鶯唱的是聖歌。」
《紅舞鞋》的結尾里，讓珈倫解脫的也是聖歌。安徒生的第一版原著中，珈倫日夜在教堂懺悔，唱著死囚的聖歌。最終天使帶著一朵紅玫瑰指引她飛向天堂。
「夜鶯對學生的唱詞裡有這麼一句——虛榮也曾讓我悲傷，我雙腳空蕩無法落地，但虔誠予我歌喉和雙翼。天使也曾贈我玫瑰，而我今日願贈你這朵玫瑰。高興吧，快樂吧，我向你索取的報酬，僅是讓你們相愛，讓你們去做忠實的情人……」
夜鶯就是珈倫。
巫瑾抬頭看向遍布整座草坪、練習生窗前的荊棘玫瑰。
《夜鶯與玫瑰》的悲劇性強烈聚集在「夜鶯」於「人」之間的矛盾。
夜鶯崇高，學生、少女虛偽虛榮或是卑劣。遍地狂野生長的荊棘叢中，每生出一朵玫瑰，就有一隻夜鶯死去。
「《夜鶯與玫瑰》組在過去一晝夜中淘汰2人。」巫瑾開口：「女鬼身披羽翼出現在窗外玫瑰茂盛處，上半身探入窗內，把毫無防備的練習生硬生生扯出，砸在花叢淘汰。」
「這一組的涉獵者並非一定被稱作女鬼，她是因為學生違背諾言而執行懲罰的夜鶯。」
「另外，」巫瑾緩緩說道：「她也是珈倫。」
「夜鶯是《紅舞鞋》故事結束後的珈倫。」巫瑾語速逐漸加快：「珈倫因歌唱聖歌而飛升，被饋贈玫瑰而抵達天堂。她雖失去雙腳，卻被給予羽翼和歌喉，成為夜鶯。《紅舞鞋》、《夜鶯玫瑰》劇本在聖歌、玫瑰、雙腳的線索上完全重疊。」
「安徒生的寫的是虛榮和救贖。王爾德同樣，不過卻是失敗的救贖。夜鶯犧牲之後，學生沒有履行諾言與少女忠誠相愛。紅玫瑰變為對虛榮的詛咒。」
「虛榮的少女如願嫁給國王，然後迫害自己的女兒，也就是白雪公主。最終詛咒兌現，皇后踩著燒紅的鐵鞋不斷跳舞致死。」
「皇后死後，詛咒沒有結束。士兵將詛咒帶到皇宮之外，在母親葬禮上穿紅色舞鞋的虛榮小女孩成為了詛咒的下一個依附者，不得不為了擺脫舞鞋而砍斷雙腳。」
「然後女孩再成為夜鶯，夜鶯再詛咒少女，少女再成為皇后。」
「周而復始，不停不息。」
《紅舞鞋》、《夜鶯與玫瑰》、《白雪公主》。
時間像是扭曲成了莫比烏斯環，少女是皇后的過去，皇后詛咒了紅舞鞋，珈倫因紅舞鞋被砍斷雙腳，珈倫被救贖為自由的夜鶯，少女又被夜鶯詛咒。
巫瑾猛地脊背發涼！
三份劇本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首尾相連，作為副本狩獵者的女鬼們被困在命運的莫比烏斯環里永世不得超生。除非能在相遇前剿滅對方一切生機，而女鬼唯一積攢實力的方式就是殺掉祭品——
「戰場遲早會匯合。」巫瑾篤定。
「從時間線推測，皇后克制珈倫，珈倫作為『過去』拘束夜鶯，夜鶯詛咒了皇后。三位女鬼的標識又尤其顯著，所以——」
衛時言簡意賅：「鏡子克制珈倫，紅舞鞋克制夜鶯，玫瑰克制皇后。」
巫瑾打了個響指。
Bingo。
然後巫瑾一頭衝到花叢中就要搶玫瑰當護身符！
「……」衛時把人拎起，彎腰，乾脆利落折斷一枝猶帶露水玫瑰，遞給巫瑾。
巫瑾耳後控制不住一熱。
眼前的紅玫瑰和記憶中無數朵香檳玫瑰重疊，大佬搞起這種好看的薔薇科植物是真的帥氣！
巫瑾心跳噗的一下上揚，立刻也刷的折去一朵玫瑰，就要送給大佬。衛時揚起眉毛，小兔子精收了禮物就黏人的很。面前的少年神采飛揚，雙唇微張像是索吻——
衛時熟練把人按下，俯身。
巫瑾略微猶豫，最終還是試探性把玫瑰插到衛時清爽偏硬的頭髮絲兒里。
「……」衛時於電光石火之間展現出SSR級別職業逃殺選手素質，手臂飛快格擋，粗糙帶槍繭的虎口將玫瑰花枝兇狠按下，堪堪保住人設不崩！
巫瑾：「……」
巫瑾猛地反應過來：「……你不是讓我把花插進去？那你低頭做什麼！」
衛時神色危險。
巫瑾嗷嗷亂叫，臉頰發熱抗議：「……什麼，難道你想、你想……不行！這麼多攝像頭，浮空贊助也不行。光天化日……」
正在此時，腕錶猝然振動。
存活數字在方才連跳3下。
不知是女鬼還是選手出手。
存活降至37人。
巫瑾收斂表情。
「準備回去。」巫瑾把玫瑰收好，扣上訓練服袖扣。
現在他與大佬具有全場最頂端信息優勢，高出禹初、凱撒，不出意外也會遠勝於紅桃K。
萬事俱備，飛龍騎臉怎麼輸！
巫瑾頓時豪情萬丈，規則於胸中無比清晰，紅K將死，圍巾當立，天下大巫——
衛時在巫瑾脖子後面捏了一把：「還不走？」
這小兔子又不給親，又不走，還傻乎乎站著不動。
巫瑾趕緊哎了一聲。
血液中戰意激盪。
C位，紅舞鞋，玫瑰和鏡子。這裡將是他的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