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光炫目迷離。

  白熾燈強烈的光線在環繞舞台的金屬框架中來回反射,熱量聚集。

  巫瑾緩緩張開插在口袋的右手，細微的濕潤很快蒸騰。

  巫瑾抬頭,眼神微深,呼吸勻稱如常。

  王平和尼古拉斯就站在地面層舞台的角落，和早晨、前一天乃至比賽剛開始時一模一樣。

  直到舞台邊沿驀然有人驚聲喊叫，銀色救生艙體順著台階翻滾向下跌去——

  「王哥。」尼古拉斯開口,用巫瑾再熟悉不過的五官、和與上一任尼古拉斯一模一樣的微表情。他低頭，刻意挨近，壓低聲音，像是對巫瑾的耳朵吹氣。

  「王-哥，出事了。」

  選秀節目鏡頭前,兩人曖昧靠近。

  巫瑾眉心一跳，周身敏銳的神經、肌肉先於理智一步做出反應,右手在電光石火之間抬起。尼古拉斯似乎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下一秒又猛然隱去——

  巫瑾伸手。

  不是職業逃殺選手慣有的應激反應，

  他不輕不重在尼古拉斯肩膀上一推，面無表情：「起開，不炒CP。」

  尼古拉斯不著痕跡挑了挑眉毛,下一秒毫無銜接恢復正常：「王哥，真出事了！這人怎麼就突然變救生艙了……」

  電梯門再次打開，B1機關層的選手面色凝重上樓，RAP2班重新在舞台聚集。場內只剩下13個人——

  剛才上樓的塞拉不見蹤影。

  台階下方,銀色的救生艙反射熾烈的舞檯燈光，刺得人眼底發疼,心底生寒。

  練習生在一片沉寂中猛然炸開。

  RAP2班，存活13。

  「塞拉什麼時候上來的？！」

  「不可能，救生艙滾過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在那裡，是誰把它推過來的？！除非紅桃K能在5秒內完成刺殺，淘汰塞拉——」

  「和銀甲一模一樣，無法解釋的淘汰手法……」

  人群中，望舒卻像是猛然想到了什麼，突然看向電梯，又轉向巫瑾。

  巫瑾錯開他的目光。

  尼古拉斯撓著腦袋：「王哥，你怎麼看？」

  巫瑾一言不發。

  尼古拉斯突然開口，說話語氣畏縮，和美麗廢物別無二致。話里卻耐人尋味：「王哥，你玩過文字冒險遊戲嗎。」

  巫瑾側頭。

  尼古拉斯比劃：「一句話不對，遊戲結束。王哥，我沒別的意思，你說紅桃K會不會在暗中監視咱們，然後聽咱們說話，選擇下一個刺殺對象……」

  兩人目光直直相對。

  巫瑾的右手距離刀柄不足一寸，「尼古拉斯」就站在對面。

  「尼古拉斯」的手臂同樣隨意插在口袋中，毫無心機似的看向巫瑾。幾秒鐘前，在他攀附耳邊的時候，巫瑾卻分明能認出冰寒跗骨的氣息——

  他是紅桃K。

  巫瑾微微垂下視線。

  腦海無數思緒如驚濤駭浪翻滾。紅桃K在B1機關層解決塞拉，披上塞拉的人皮走上電梯，然後乾淨利落取代尼古拉斯，換皮站在自己面前，然後——

  提出了一場遊戲邀請。

  「王平」的第一任主人和「尼古拉斯」的第二任主人。

  誰先露餡。

  誰先交出底牌。

  誰先能試探出對方。

  誰先動手。

  如果「王平」能分辨出「尼古拉斯」之間的不同，這句話與挑釁無異。反之，如果「王平」分辨不出，按照人設，他會在毫無察覺之下對盟友尼古拉斯直白吐露、傾囊相授。

  「尼古拉斯」仍然站在自己對面。即使透過這位No.2偶像選手輪廓好看眼眶，在看自己的，是紅桃K冰冷如蛇信的眼睛。

  K再次問道：「王哥？你怎麼看？」

  巫瑾抬頭。

  既然如此，遊戲開始。

  「電梯，問題在電梯。」

  遠處，混亂的練習生依然在圍繞塞拉的救生艙爭吵，巫瑾在舞台角落緩慢輕聲開口：

  「紅桃K殺死塞拉的時間比救生艙滾落的時間更早。如果我沒有猜錯，紅桃K至少有5分鐘解決塞拉，而不是被誤以為的5秒。」

  尼古拉斯立即露出驚奇的表情：「為什麼？」

  巫瑾對上戲精，渾然不懼，甚至露出了王平慣有的、教育傻子的表情：「腕錶振動的時間。」

  尼古拉斯立即反駁：「腕錶振動了不止一次，每個班級都有選手淘汰，無法找出哪一次振動對應『塞拉』淘汰。還有，救生艙滑落時，每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巫瑾指向電梯：「因為推動救生艙的，根本不是紅桃K，而是電梯。」

  「很簡單，紅桃K先處決了塞拉，然後把救生艙卡在地面層電梯夾門內。一旦B1層有人按動電梯——當然，需要B1的選手按住制動按鈕很久，直到地面層夾門自動關閉。救生艙失去支撐，向背離電梯方向滾動。」

  「舞台上障礙物遮板繁多，救生艙滾入遮板後，沿台階跌落。從B1層坐電梯上來的選手也會因此和救生艙擦肩而過。」

  「這時紅桃K早已補足了他的不在場證明。而救生艙，一直滾到觀眾席才引起注意。」

  尼古拉斯立時猛烈誇讚：「厲害，王哥！」

  巫瑾看向這位尼古拉斯。

  他有行雲流水的作案手法，每一次謀殺都像在製造藝術品。在自己以王平的口吻複述之後，這位紅桃K同樣也會二次陶醉於場景復現之中。

  表演性人格，狂歡型殺人犯。巫瑾微微眯眼，但他所掌握的其他線索卻與眼前的「紅桃K」完全相悖。

  星塵杯上靦腆的新人K，認真表明要戰勝K的「銀甲」。

  不可能，說不通，難道是和比賽風格和個人風格完全不同的特異型選手——

  尼古拉斯好奇看向巫瑾。

  巫瑾開口：「剛才你有沒有看到誰走過去。」

  尼古拉斯：「沒啊，王哥，我這不是和他們抱團站著嗎，還是說王哥你知道紅桃K是誰？！」

  巫瑾點頭。

  尼古拉斯眼神驟然亮起。

  巫瑾：「很簡單，他根本不在RAP2班。」沒等尼古拉斯開口，巫瑾飛速瞎扯：「表演時，我在B1機關層遭遇過一次K。選手走出升降台必然發出聲響，紅桃K能在B1層設局，說明他在選手抵達之前就開始埋伏。」

  尼古拉斯故作震驚：「這……」

  巫瑾點頭：「那麼所有線索都能拼合。紅桃K自始至終不存在與RAP2班，能在密室絞殺銀甲，是因為他提前躲在了銀甲的寢室房間。在舞台B1層伏擊，也是他的計劃之一，伏擊失敗後轉為向剛剛放鬆警惕的塞拉下手。」

  巫瑾定定看向尼古拉斯：「所以真正的紅桃K很好辨認。」

  「一位擅長伏擊，臉龐陌生的練習生選手。」

  尼古拉斯看了巫瑾許久，突然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巫瑾甚至能捕捉到笑容里微不可查的遺憾。對於「王平」無法找出真相的遺憾。

  這套解釋幾乎可以算作完美，但卻依然無法覆蓋銀甲密室謀殺的漏洞。但如果巫瑾故意漏掉重要線索「換皮」，這就是他能得出的唯一結論。

  尼古拉斯伸手，啪啪啪啪給巫瑾鼓掌：「厲害啊王哥，也就是說咱們只要見不到陌生練習生，就安全了……」

  巫瑾輕輕呼出一口氣。

  視線掃過尼古拉斯鼓掌的雙手。

  那隻原本插在口袋裡，準備隨時「處決」王平的右手，此時終於放下戒備，輕鬆抽出。

  半小時後，大巴載著僅剩的13名練習生回寢。

  巫瑾表現如常，甚至還在攝像頭前繼續對尼古拉斯吸了點血。尼古拉斯毫無異議，適應偽裝配合巫瑾。

  兩人坐在最後一排，霸占了兩個直播攝像頭，就像是戲精Vs戲精。

  接著練習生下餃子似的下車。

  距離紅桃K的殺戮數字還有4人，此時沒有一人敢掉以輕心。巫瑾走在路上，竟然開始想念第一任大傻子尼古拉斯。

  還有尼古拉斯沒有交代出來的真相——

  「……王哥，這次比賽，其實我事先答應了……嗨，不影響比賽平衡……王哥，關於紅桃K……」

  巫瑾微微皺眉。

  尼古拉斯的真相，紅桃K的問題。儀式性質的殺戮，設局，心理恐嚇。如果不是尼古拉斯強調「不影響比賽平衡」，他甚至有理由懷疑RAP2班在打假賽——

  RAP2班不僅士氣明顯低迷，相比於克洛森秀，組員平均水平低到可怕。且紅桃K淘汰的多數選手似乎都存在一種特質。

  他們都是比賽初始的「紅桃K吹」。包括塞拉，包括尼古拉斯……

  巫瑾猛然一頓。

  紅桃K的「處決」是有指向性的。

  幾乎被遺忘的細節猛然翻上水面。

  彩排時，因為銀甲的淘汰，第二part的RAP歌詞分到了3、4、5位選手手裡，後續所有選手出場次序前挪。如果次序沒有挪動，那巫瑾本該站著的升降台，是一位名為「盧可可」的91名練習生選手，這位選手同樣是比賽初始的「K吹」——

  身旁，尼古拉斯突然止步，往巫瑾身旁靠了靠。

  這裡正是當初「銀甲」找上兩人的走廊。

  尼古拉斯面色誠懇：「王哥，我怕。」

  巫瑾：「……」

  他趕走紅桃K，面無表情。紅桃K也是你，銀甲也是你，你怕什麼怕？！

  然而他不得不表現出對美麗廢物戲精的寬容，領著亦步亦趨的尼古拉斯穿過走廊。

  腦海中原本的思緒被打斷的，似乎只差一線連上——

  巫瑾突然一頓。

  紅桃K是什麼樣的人，最簡單的方法莫過於去問他自己。

  巫瑾狀似無意：「關於紅桃K，你知道多少。我問的不是這場比賽。」

  身後的尼古拉斯步伐一停。

  巫瑾看不見他的表情，緊接著兩人先後走過克洛森秀的監控，直到監控死角。巫瑾聽到他緩慢開口：「他是一個符號，不是一個人。」

  入夜。

  練習生陸續回寢，望舒也領著他的兩個跟班溜達回來。

  銀甲房間內，救生艙已經被比賽GM清出，卻沒有任何人敢接替銀甲住進去。晚上9點，幾人腕錶瘋狂跳動。

  四人寢毫無睡意，四處靜默無聲。

  100進60的表演就在第二天，要出手的，今晚一定會出手。不止RAP2班，營地的各個角落——

  隔壁寢室猛然傳來慘叫！

  幾人齊齊一頓，衝出時救生艙已是彈出兩具，其餘寢室選手紛紛趕來，包括赤腳穿反了拖鞋的大傻子尼古拉斯……

  「回去吧。」巫瑾招呼室友。

  紅桃K要在今晚殺到9個人，還得加班。但自己並沒有義務陪著紅桃K在比賽里996。

  四人回寢，關門，相顧無言。

  巫瑾索性開啟寢室夜聊：「紅桃K是星皇戰隊？戰隊成績怎麼樣？」

  望舒之外，兩位同樣是星塵杯的選手接過話頭。畢竟紅桃K屠殺到這個地步，就是與所有人為敵：「星皇戰隊？不太好。」

  「前年成績就開始下滑了，去年跌出四強。不過因為有紅桃K存在，投資人沒撤資，粉絲也在等K出道，照我說，他就是一出道位預定……」

  旁邊，望舒沉默許久，忍無可忍：「你們就這麼被他套話？」

  兩位室友愣怔：「王平不是和咱們一起的嗎？」、「你兩之前認識？」

  巫瑾趕緊笑眯眯打圓場：「哪有，哪有，一見如故！。」

  望舒：「……」

  寢室內一時氣氛活潑，兩位室友紛紛表示驚喜，4人結盟如虎添翼。望舒面無表情，恨不得離巫瑾十萬八千里。然而巫瑾臉皮極厚，為了表達和望舒的深厚友誼，甚至不惜拖著被子爬上望舒的單人床。

  望舒被gay到渾身發毛：「走開，走開……」

  兩位室友哈哈大笑，巫瑾撲通把人往床內一按。

  望舒驀地一頓。

  巫瑾在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極輕開口。

  帶著冰寒涼意的呼吸打在耳垂。

  「我知道紅桃K是誰。怎麼說，是想被他一路殺下去還是要反擊。」

  「我們結盟。我解決紅桃K，你盯著萊迦。」

  「合作吧，拉斐爾。」

  望舒渾身巨震。

  許久，望舒面色複雜開口：「你知道K是誰？你能解決K？」

  巫瑾點頭。

  看向腕錶。

  那裡，王平的劇本上。

  有一張無人知曉的，他與尼古拉斯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