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熱的溫度滲入掌心。
泥土呈現不自然的漸層分部。表層黝黑粘膩,中層水分蒸乾,下層土質偏灰,偶有裂紋,像是被火烤炙一樣硬邦邦結塊。
——熱源埋在泥土之下。
整片賽區,至少在選手降落的兩小時前就開始升溫。
巫瑾眉心一跳,
所有線索終於被拼接到一起。
淘汰賽中的極端惡劣環境,不是颶風暴雨,而是封閉賽場中,人為製造的高熱「熔爐」。
地溫還在不斷上升。
節目組會在24小時內淘汰全部選手並決出名次。
也就是說,場內溫度會在24小時內上升到人類所不能承受的範疇。
隱蔽的闊葉林內,巫瑾趕緊打開背包,清點現有物資。
一把改良火銃,槍身粗糙簡陋,尾銎中空。共配有12發填彈,黑漆漆裹著鉛殼。
巫瑾努力把火銃塞到背包,槍屁股直戳戳伸了出去——他迫不得已把火銃抱在手上。
很可能全場都找不到比它更沒用的槍。
明明有火箭筒的體積,威力卻在熱武器墊底,絕不可能支撐他留到最後。
巫瑾的眼神有一瞬沮喪,再打開物資袋時——簡直變成了絕望。
十五分鐘內,唯一找到的物資中僅有一捆繩索、鎂條和吸管。
沒有水。
在高熱環境下,水才是最稀缺的資源。
現在還是黑夜,植被稀疏的丘陵內山風微涼。
然等到水分蒸發完畢,早上太陽升起——按照現在的升溫趨勢,地熱加上陽光,站在空氣里就像是被熱水澆過,任何選手都不可能在這種極端環境生存。
他不確定是所在的片區這樣,還是整張地圖都無一例外。
無論是為了避開熱源,還是為了找水,他都必須離開這裡。
巫瑾迅速收拾好行囊,將降落傘與物資一併放置好,向樹林深處走去——
他的動作忽然一停,迅速在石塊後隱蔽。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克洛森導播室內,Axel還在洋洋灑灑點評第二批選手的降落准心,冷不丁一道信息傳來。
——在觀眾的強烈要求下,請務必給巫選手20秒以上鏡頭。
Axel只得找出巫瑾坐標,接入轉播,繼而驚訝的揚起了眉毛。
事先在場地排布好的攝像機,從被燒灼乾癟的苔蘚縫隙下悄然探出。
屏幕里,有三位第二批次降落的選手已經結隊,向巫瑾隱蔽的角落搜去。
Axel頓時來了興致:「觀眾們,現在三位選手已經非常靠近藏匿點。注意,雙方都沒有找到水。根據我們之前對地圖的分析,在極端資源匱乏環境下,開場組隊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那麼讓我們來看看巫選手的狀況——一把槍。」
Axel笑了:「看來,巫選手必須把槍交出來才能獲准入組。現在我們看到的將是一個經典博弈。槍枝上交之後,三位評級為B的選手,是會接納這位『克洛森秀的顏值擔當』,還是當場反悔把巫選手淘汰。OK,給一個鏡頭,巫選手要出來了——」
屏幕中,鉛彈從火銃脫出的炸裂聲驟然響起!
Axel的解說被子彈出膛的聲音掐斷,龜裂的土塊在針孔攝像頭旁迸濺——
不僅三位已經結盟的選手嚇了一跳,就連在遠程調整機位的應湘湘都沒有想到。
巫瑾竟然敢開槍。
對面有三個人,隊伍相差懸殊。
即便巫瑾有槍——火銃無法精確瞄準,巫瑾的靜態射擊成績也眾人皆知。
第一槍不出意外打偏。
沙塵散去,攝像機轉向巫瑾——第二槍來的比預想中更快,掩體後,巫瑾站在星光未及的夜色最深處,琥珀色的瞳孔泛著專注而冷冽的光。
下一槍與一位選手的小腿擦過,准心完全不夠造成傷害。那廂,對面已經迅速反應過來向周圍掩體後撤。
巫瑾毫不猶豫給出第三槍,握住火銃的右手忽然微微一顫。
幾乎所有觀眾都以為他在緊張,出乎意料,Axel卻是沒有抓住這個細節嘲諷。
Axel的嘴唇動了動,將原本的說辭迅速咽下。
作為專業解說,他看到的比觀眾更多。巫瑾的右手一開始就沒抖過,雖然准心一塌糊塗,卻始終保持和後坐力相抵。
剛才那個瞬間,不是巫瑾緊張,而是槍炸膛了。
成熟槍枝的炸膛率在百萬分之一以下,但巫瑾手裡的是火銃。
火藥配比一旦增加,射擊時對槍管的傷害極大。如果他沒有猜錯,此時此刻,巫瑾的火銃前端已經裂開。
這把槍,已經是一把廢槍。
巫瑾對面,三位選手還沒弄清狀況,穩妥起見決定後撤。
直到此時,大部分觀眾都明白了巫瑾的策略。
他在清場。
雖然在這個時間,結盟才是第一選擇——但巫瑾仍是不管不顧,消耗有限子彈清場。
這一舉動相當冒險,如果其中一位選手現在回過身去,很可能就會當即發現對方色厲內荏,當場就能將巫瑾淘汰——
正在此時。
屏幕中,一位選手略帶懷疑轉身:「聽著槍聲不對——」
下一秒,鉛彈直直在幾人耳邊炸裂。
第四槍。
「臥槽,他是撿了多少子彈,還能這樣浪費?!」那人大呼:「先撤!」
丘陵內,很快就沒了三人的身影。
克洛森秀。
在一旁觀看的血鴿忽然開口:「有點意思,炸膛了也敢開槍。」
吞雲吐霧的節目PD一愣:「你說小巫?等等,炸……炸炸炸膛了剛才?」PD平靜下來,嘖嘖稱奇:「小巫這一局很剛啊。」
血鴿開口,分析巫瑾剛才的表現:「他這個位置卡的不好,逃不掉。」
「小巫為啥不組隊?」PD納悶。
「他要把組隊時限留在最後。」血鴿解釋:「他想留在A,就必須活到最後。」
PD恍然。許久,血鴿才又悠悠開口:「槍法不行,走位不行,有野心,有判斷力。有點意思。」
丘陵之中。
巫瑾被炸膛後的衝擊力砸的頭昏腦漲,鉛彈的碎片從火銃前端飛出,和塵土碎石一起打在臉上。
他忽有所覺,左手在臉頰上方擦過,淡淡的血絲被指尖抹下。
巫瑾放下心來。
傷得不重!至少不用找藥!
火銃已經完全報廢,子彈還剩八發。巫瑾丟下六發,最終沒有拋棄火銃——這畢竟是他唯一一把槍,必要時候還能做鐵鍬用。
此時的地表溫度已經開始灼燒鞋底,右手腕終端上微微一閃,昭示所有選手已經降落。
493人存活。
巫瑾無暇探究7位選手如何開場離場。
他清楚知道,自己現在必須走。暴露位置之後,一旦對面攢夠武裝,極有可能回頭圍剿。
稀疏的闊葉林間,從根部枯竭的樹木如同怪影,在月光下詭譎駭人。
肅殺的寂靜,炎熱和缺水讓巫瑾隱約耳鳴,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分析目前掌握的全部信息。
按照這塊片區的升溫速度,很快所有留在這裡的選手都要淘汰。淘汰賽不會設置死局,必然有規律可循。也就是說極端環境下存在一定的規則,或者——安全區。
很不幸,他至今沒有找到安全區。
4小時10分鐘,巫瑾,終於在暗淡的月光中找到擺放在樹樁上的另一個資源袋。
他把資源袋打開,驚喜的發現了第一個能派上用場的生存工具——一把鏟形尖刀。
巫瑾迅速找到一顆勉強存活的樹木,將尖刀插入,鑿開,用吸管引流,鋪開降落傘防水帆布盛接。
涓涓細流像是熾熱中的救贖,巫瑾慌不迭將樹幹水一飲而盡。
五感因為水源的滋潤恢復。
此時地表溫度已經無法用皮膚觸碰,橡膠鞋底散發出奇異的焦糊味道。
腕錶上,淘汰人數不斷增多。
巫瑾收集完最後一小袋水,用防水布保存好。繼續向著一個方向前行。
前方是距離他最近的高山。
算了下時間,此時已經臨近早晨。
如果要找到這張地圖的規律,他起碼要一個清晰的視野。
如果憑運氣走不到安全區——
巫瑾最後看了一眼背包里的降落傘,義無反顧向山峰走去。
克洛森秀導播台。
此時,部分片區地溫攀升至72度,第一批選手業已淘汰。
Axel終於再次把鏡頭轉到了巫瑾身上。
「北山脈。」Axel解釋:「非常意外的選位。現在場內一共有370名選手存活,戰線集中在河道。當然,巫選手不參與交火的理由非常充分,大家都熟知他的槍法。」
「很遺憾,巫選手的運氣並不好,他挑選的方向始終和安全區背離。當然,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應湘湘微微挑眉。
Axel向她笑了一笑:「現在距離日出只有十分鐘,距離巫選手的最長備戰時間只有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如果他無法淘汰選手,節目組會將他淘汰。」
「我很疑惑他的決定。北山脈附近確實有個安全區,但下山遠遠不止一個小時。除非他能在山頂盲狙到人頭才不會淘汰——哦,前提是他有狙。」
應湘湘溫聲道:「巫選手開場發揮的很好,我對他有信心。」
Axel:「是嗎?我倒是覺得,他只是為了在淘汰前看一場日出。」
山峰頂端。
巫瑾將最後採集的水源飲盡,因為耗費了大量體力而不斷喘息。
整座山都像是著了火一般,地熱化為無形的烈焰,煎熬著他的神經。
遠處的天邊翻出魚肚白——太陽出來的時候,依然不斷升溫的片區將化為人間煉獄。
巫瑾眯起眼睛,借著熹微的光向山下看去。
河流、草原、丘陵,在視野中不斷衍伸,和他所背記的地圖坐標重合。
然而他看不是地形。
而是植物。
自己一路走來的地方,樹木乾枯,幾乎見不到落葉。而在山峰的另一側,有的片區針葉焦黃,有的鬱鬱蔥蔥——
是安全區。
巫瑾不由感嘆自己運氣當真不好。如果降落的是那個方向,也不會變成快烤乾了的巫瑾。
山下,如棋盤一般密布的片區維持著各不相同的生態。
巫瑾估算了一下坐標,整個地圖被分為81個片區。
9X9。
植被狀態錯落有致,從完全乾枯,到小半存活,再到茂密如常,形成鮮明的梯度對比。
巫瑾從腰間抽出尖刀,從植被狀況反推,在背包內側迅速記錄下視野中片區的地溫分部。
導播室。
Axel嘆了口氣:「他果然看到安全區了。」
應湘湘頓了一下:「也許多給他半小時,巫選手就能發現其中的規律。」
Axel:「但是他的選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破解地圖規律並不加分,活下來才能決定排名。如果他現在下山,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會在路程中被強制淘汰——」
Axel忽然一頓。
屏幕中,巫瑾將片區記錄完畢,迅速背好行裝,丟下沉重的火銃。
「他是要跑下山嗎?」應湘湘遲疑:「體力應該不夠——」
屏幕中央,巫瑾已經迅速收拾降落傘。
站在導播室外的血鴿忽然站了起來,驚訝看向屏幕。
巫瑾在視野中再次確認了一遍安全區的方向,快速向前方助跑,在山崖的頂端驀然騰空——
應湘湘長大了嘴巴。
「他……」Axel許久才找回語調:「不是跑下去,是……直接跳下去。」
刷的一聲。
下墜的同時傘體打開。
與山體一樣灼熱的晨風將巫瑾向遠方的安全區推去,正與天邊的日出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