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城。

  秋日祭最後一天人聲鼎沸。浮空高塔向下,薄霧中摻著花香、食物焦香和小型煙花燃燒的白煙。

  巫瑾乖乖等在就診室內，抽空刷起終端。

  佐伊收到回復,在巫瑾消失三天後終於放心。

  文麟給巫瑾轉發了不少公眾星博號文章。

  《秋到冬季是這種變質水果中毒的高峰期》、《浮空城10大必玩景點》、《警惕！千萬別點,打開這些紅包有被拐賣風險》、《擴散！境外遇到危險可撥聯邦外交部應急電話》、《家暴？囚禁？今日社會法制案件：關註失聯少年！》

  巫瑾：「謝、謝謝文麟哥……」

  文麟也鬆了口氣，趕緊把巫瑾、曲秘書拉到同一個討論組，展示活蹦亂跳的小巫。

  凱撒絲毫沒意識到巫瑾失蹤。

  從歷史記錄來看,凱撒只有到飯點才會聯繫巫瑾。

  凱撒：e

  凱撒：eeeeeeee

  凱撒：awsl

  巫瑾趕緊給凱撒定了個全家桶，下單即送餐。

  正在此時，診室的內門吱呀推開。

  心理醫師周楠微笑看向巫瑾，把腦電波報告遞給他：「問題不大。這兩周好好休息，下輪比賽讓紅毛他們帶你躺贏。回來再進治療艙複查。」

  巫瑾哎了一聲,高高興興接過。

  整個診療室都是瀰漫的草莓甜香，周楠慈愛地給巫瑾倒了一杯草莓汁,趁其不備悄悄擼起小捲毛。

  巫瑾機警抬頭。

  周楠火速收手,感慨萬千。過去多可愛的一小巫，能唱能跳，傻乎乎的羊毛隨便給薅，怎麼記憶回來的就變警覺了呢！

  周楠看了下表,溫和道：「衛哥馬上過來。還有，」這位醫師露出鄭重的表情：「謝謝你。」

  巫瑾笑眯眯搖頭。

  昨晚衛時守著巫瑾到凌晨4點，確認一切體徵正常後才進入淺眠。

  此時診室大門打開，衛時像一把鋒銳的兵刃,脊背挺直等在門外。

  巫瑾嗖的站了過去。

  男人低頭，和巫瑾交談了兩句,肩膀顯而易見放鬆。周楠在診室內看著，內心嘖嘖稱奇，衛哥也太繃著了。

  要是衛哥是大灰狼，小巫是小白兔，那衛哥簡直恨不得一天24小時把兔子叼著走。

  巫瑾出門，換衛時進來。

  周楠準備好衛時的情緒鎖診療病例，翻開到最新一頁：「衛哥，都說說吧。」

  「小巫那裡我問過了，你在裡面看到的任何記憶片段，都可以告訴我。」

  窗外，冬末的冷風捲入，夾著不易察覺的暖意。

  浮空高塔下是一大片被陽光籠罩的草坪，巫瑾正在草坪上曬兔。寵物兔不能洗澡，曬曬太陽有助於殺菌。

  旁邊一隻圓圓胖胖的火烈鳥正在梳理羽毛。

  短暫的敘述過程中，衛時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窗外的巫瑾。

  周楠終於停下做記錄的筆尖。

  「節目組裡有和秋葵相貌相似的紅毛，還有和阿法索教授差不多的劇組導師，還有和魏衍一樣不大說話的練習生……」周楠點頭，並不意外：「夢境是現實的映射，小巫在基因復刻室看到過不少人和事，投影到潛意識裡，演化成補全『虛擬記憶』的載體。」

  周楠突然提及：「R碼基地不止創造了一個劍鞘，幽閉的環境，形成同質競爭的改造人，和冷眼旁觀的研究員，小巫那時候日子八成不太好過。改造人之間的內鬥你也經歷過，那段『搶奪小巫編舞作品』的記憶，應該也是從他的現實經歷衍射出來的。」

  衛時眼神微閃。

  周楠笑了笑：「小巫這不也活蹦亂跳過來了，很可能那段記憶里還打了勝仗。劍鞘失敗了那麼多例，他能安然存活下來，只有一個解釋。」

  「小巫絕對不弱。現在也是，過去也是。」

  說完，周楠合上病例，思忖：「21世紀那個夢境，小巫差不多夢到了R碼基地所有人，就是沒有衛哥你。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閒人不夢君。嗨……」

  窗外，巫瑾曬完兔，準備捉小翼龍去洗澡。

  周楠送衛時出門，門口阿俊正在晃蕩。

  「哎衛哥！」阿俊趕緊截住衛時：「您在治療艙里呆了快8個小時，宋研究員差我過來問，您那個後遺症這麼著？下場比賽還能打不？要不咱們給節目組塞點錢……」

  衛時冷漠：「不用。」

  阿俊試探：「規則說是兩兩組隊，要不讓魏衍帶您躺贏？這個，紅毛已經主動請纓去帶小巫了……」

  衛時眉頭一擰，氣壓森寒。

  阿俊趕緊改口，諂媚表忠心：「哎好嘞，那您還是和小巫一隊，我站圍巾，圍巾沖啊！」

  旁邊周楠斟酌開口：「衛哥，你和小巫兩個，一個後遺症一個還在養病。老弱病殘都要占全了，真不考慮——」對上衛時眼神，周楠趕緊舉手投降：「那行吧，你那後遺症最好提前跟小巫說了，提個醒。」

  阿俊好奇：「所以後遺症到底是啥……」

  周楠揚眉，閉口不語。

  周楠一直送衛時走到浮空塔下。

  巫瑾不在視線之內的時候，衛時始終肩膀緊繃，像是隨時蓄勢待發的戰鬥兵器。

  周楠突然開口：「衛哥，你也別後悔，當時R碼叛亂的時候沒把小巫帶出來。你那時候，拿著槍指著管物資那教官，帶著人質跳上輜重車，光子槍點射了秒了兩個重火力。然後幾百個改造人轟轟烈烈就跟著你走——」

  「小巫從基因復刻室里看到你，把你當成了傳奇里的英雄。」

  周楠微笑：「是小巫他自己給我說的。」

  浮空高塔大門打開。

  明晃晃的陽光傾倒而下，終於將所有陰霾驅散。

  衛時吩咐下去查了個人名，下屬好奇：「巫先生上午也讓我們查了這位阿法索女士，她大概是在六年前遷出聯邦國立實驗室家屬宿舍……」

  草坪上，宋研究員聽說巫瑾恢復記憶，能默寫出實驗室里見到過的情緒鎖部分序列，當即大喜。拖著巫瑾連連道謝。

  半空中被洗了一半的小翼龍不斷撲騰出水珠四濺。

  等巫瑾提出要嘗試幫助其他改造人解鎖時，宋研究員恨不得當場申請浮空城特等功勳獎章貼在巫瑾腦袋上：「這獎章特稀罕！二十年來就一個人有……」

  「劍鞘」生來就能悉知改造人的情緒。

  比起一個月前被動替衛時解鎖，主動解鎖的風險要大大下降。

  即便能完全破解情緒鎖的機率不大。

  但已經是六年來希望最強烈的一天。

  宋研究員說了一句似曾相識的話：「有的改造人終此一生都等不到希望，只能由還活著的那些替他們繼續等。」

  衛時走到兩人身旁。

  嫻熟接過小翼龍繼續洗。

  洗完晾乾。

  宋研究員終於喜氣洋洋離開。

  晚霞在薄霧中蔓延，空蕩蕩的草坪上只剩兩人，一隻蓓天翼龍，一團兔和火烈鳥。

  衛時把翼龍放飛。

  巫瑾抬頭。

  雙唇相接，兩人瘋狂在彼此唇齒間掃蕩，衛時緊緊抱住巫瑾，像是要把人揉到血骨之中。

  巫瑾微微閉眼。

  衛時粗糙的拇指抹過少年眼位，沙啞開口：「怎麼。」

  巫瑾睜眼，看了他半天，突然咧嘴：「衛時。」

  衛時：「嗯。」

  巫瑾：「衛時！」

  衛時：「……嗯。」

  巫瑾可勁兒撒歡：「衛時！衛時！衛時！」

  幾分鐘後，巫瑾美滋滋跟隨大佬上車。

  此時接近日暮，秋日祭最後一天遍布甜香，浮空基地外迷離瘋狂。

  巫瑾系好安全帶，趁機繼續用終端回訊。

  克洛森秀PD還在大力號召選手多互動、炒熱搜、齊心協力穩固熱度。巫瑾的官方後援論壇則在兩日前發布了《小巫跳跳樂遊戲》聯名《圍巾CP虛擬寫真》的應援活動。

  應援站首頁一片花里胡哨。

  衛時掃了眼，冷峻點評：「配色亂了。」

  巫瑾對衛站哥肅然起敬。

  懸浮車駛過人頭攢動的商業街，深藍色的天然湖泊，湖邊零星散落的莊園別墅，最終停在一處龐然伏地的建築外。

  建築內燈火通明，厚實的鋼筋混合鈦材隔絕了一切來自外界的探視。臨下車前，衛時替巫瑾戴好純白面具，自己臉上的面具則呈現銀藍色澤。

  巫瑾屏住呼吸。

  銀藍面具在浮空城只有一個含義。

  王權，王座，王冠。

  衛時為巫瑾打開建築物的大門。

  守門的親衛一愣，接著響亮立正，對衛時肅穆行禮，臉上的紅光差點都要溢出。

  巫瑾能清楚洞悉，整座浮空城對大佬絕不是對王權的臣服，更像是對強者的敬慕，他此時腦海里全是大佬離開R碼基地之後的場景，劫持星船，帶著幾百改造人殺入浮空城——

  兩人一直走到地底，建築物內門開啟。

  巫瑾驀地一震。

  門內燈火通明。

  密密麻麻的武器、彈藥，不知名的器械排布，一挺挺機槍在強燈下幽幽發光。數不清的貨架自視野起始蔓延，陳列其上的熱武器款式繁多，自20世紀起始橫跨千年光景，火銃、手槍、火箭筒、輕核武、鐳射槍刀——

  衛時回頭。

  光影斑駁之下，熱武器與戀人的視線，皆具讓人心跳加劇。

  這裡竟然是一所軍械庫。

  地上鋪滿猩紅的毯。

  衛時伸手。

  掌心扣合。

  兩人走過前幾排陳列架，視線豁然開朗，起落架上是層層堆疊的作戰坦克單位，整座軍械庫埋在地底，校準維護機器人閃著綠光，在電梯頻繁上下。樓層顯示數字從B147到地上29層，縱深無窮無盡。

  衛時帶著巫瑾進入地底更深處。

  男人手心微濕，巫瑾趕緊偷偷蹭蹭。肯定是自己在緊張！總不可能是大佬——

  B120往下，成框的彈藥堆積。

  衛時找出一顆子彈，扔給巫瑾：「預製破片彈，殺傷有生力量。輝煌時期在20~22世紀。之後從軍用退居警用。」

  巫瑾比了下子彈，炸裂後的高速碎片撞擊可摧毀人體。

  衛時緩緩開口：「我從R碼基地得到的第一枚子彈。拿好。」

  巫瑾趕緊鄭重收好，拿在手上盤。

  衛時遞來第二枚子彈，約有保溫瓶大小：「破甲彈。爆炸激發高能金屬射流，穿透裝甲造成二次擊殺。可摧毀裝甲內的操作人員。」

  巫瑾睜大了眼，心跳因為觸碰殺器而飛快跳動。

  衛時：「叛逃R碼當天，一枚破甲彈擊穿了我劫持的輜重車。」

  巫瑾一頓。

  衛時輕描淡寫：「我從車裡爬出來，斷了兩根肋骨，狙掉了炮台操縱員。」

  還沒等巫瑾反應過來，衛時把第三顆子彈扔來：「光子炮射彈，末端制導，除去核磁干擾環境，中程狙擊無解。六年前，我用它衝破了聯邦對蔚藍深空的最後一道邊界防線。」

  第四顆。

  「手持輕核碎甲彈。攻城重裝子彈。」

  「攻下的就是這座城。」

  「浮空城。」

  強烈燈光下，男人直直望向看呆了的巫瑾。

  「我們站立的地方，一共負147層，這裡不止是地下倉庫。」

  機械聲轟隆響起！

  樓層頂端分開——往上每一層都依次從中開裂，隔板收回。巫瑾赫然發現，整座軍械庫的正中是深不可測的天井，天井周邊遍布減震平台、備用電力裝置，抗壓防護屏蔽網。

  這不可能只是天井。

  巫瑾飛速預估，整座「天井」抗力至少在200兆帕向上——

  巫瑾猝然開口：「飛彈發射井？！」

  衛時點頭。

  「最後一顆子彈。」

  「遠航巡迴星際飛彈，四年前發射。為了護城之戰。」

  巫瑾抬頭。

  數不清的機械手臂正在組裝另外兩隻巨型備用飛彈。

  頭頂是天井末端的萬丈星空，五顆子彈代表了衛時生命中所有起始、轉折、浮沉、是巫瑾不曾親見的驍勇與光輝戰績。

  從第一次持槍，到叛變，到成為真正的領袖，到入主浮空城。

  巫瑾看向衛時，渾身血液隨著他這二十六年的軌跡而沸騰。

  那些自己被關在R碼基地、因一牆之隔而錯過的傳奇。

  兩對視線交會，熾烈相撞。

  像淬了火的槍膛。

  衛時沉沉看向巫瑾，瞳孔里是幾乎能吞沒一切的光：「我的所有戰功都在這裡。」

  「你願不願意接受它們，讓我的全部榮耀歸屬於你？」

  巫瑾的心臟似乎要跳出胸膛。

  萬千星辰高懸，無數錯過終成一次相遇。

  他動了動嘴唇，

  回應如同宣誓。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