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雲霞漫漫。

  整個蔚藍深空,居住環境皆由人為改造。4座大城各自維護附近氧氣、溫度流層，在原始的荒蕪地貌上大刀闊斧鑿出宜居地。

  浮空城的季節變換通常由氣象研究室、旅遊局一併決定。因而秋季格外漫長,短暫冬季之後就是初春。

  秋分當天,又稱「秋日祭」。

  此時距離秋日祭只剩兩天，整座城池在裝點下奢靡瑰麗。

  順著浮空軍事基地高塔向下看去，是光影迷離的城、被淺粉色改良櫻花瓣暈染的護城河和河畔棲息的火烈鳥。

  再近處,執法衛隊正圍在剛剛回來的紅毛旁邊聽他吹逼。阿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用繩子牽了個火烈鳥，模仿毛冬青溜豚鼠的姿勢在踱步，邊走邊模仿毛冬青說話。

  護衛隊小伙子們想笑又不敢，牆角的心理醫師周楠笑眯眯又剝了一瓣橘子塞給巫瑾。

  高塔上,衛時收回目光。

  宋研究員打開終端投影：「所有相關的資料都在這裡。」

  「為『利劍』打造劍鞘的研究，四十年前就已經立項。不過這項技術遠不如人形兵器改造來的純熟。」

  「根據巫先生進情緒鎖時候的記憶,『小朋友們排著隊進改造室』,應該是在他幼年6~8歲之間，第一次改造的經歷。還有，聽毛冬青說過，小巫在記憶里看到過一扇紫褐色緊閉的門,密密麻麻的菱形裝飾圖案像——眼睛。」

  衛時眉心擰起，眼神沉沉駭人。

  宋研究員嘆息：「周楠醫師說，小巫的幽閉恐懼就和這東西有關。不過上次去R碼基地遺址，也沒人找到那扇門。單看圖案的描述——和基因復刻室的外門倒是很像。」

  「小巫的血液檢測,高濃度MHCC抗性也從側面驗證了曾經被改造的事實。而且我猜，第一次改造的藥物劑量相當大。」

  「當然,這些都不如直接證據來的有說服力。」宋研究員看了眼衛時，緩慢開口：「技術組那裡昨天傳來的消息。」

  「R碼基地遺址被摧毀的監控晶片，盡全力恢復的了一張，能提取十年前的錄像。」

  衛時一頓：「打開。」

  搶救恢復後的監控錄像並不清晰，卻仍能看到穿著白大褂的科研人員走來走去。這段監控對準的正是R碼最高規格的改造室，試管、針頭與監測探頭隨處可見。

  有人帶著一隊小朋友走進。

  監控停在其中一幀。

  衛時突然攥緊拳頭。

  宋研究員把細節放大。清晰度不高的錄像中，仍能看到人群中捲髮的小男孩，約莫八、九歲，看上去軟乎乎的，跟在小朋友後面一刻也不敢掉隊。

  幼年的巫瑾。

  「視頻我讓技術組拷貝一份給您。」宋研究員不再看屏幕，聲音透出情緒起伏：「這些都是『劍鞘』的實驗者。」

  「六年前R碼基地解散。從遺址里找到的名冊推測，他們當時應該和魏衍、邵瑜一樣，還在基地。問題是四年前。所有記錄消失，邵瑜也是在那個時候突然離開R碼娛樂，叛逃帝國。這中間一定發生過什麼。」

  許久，衛時命令：「繼續找邵瑜，警戒R碼基地。」

  宋研究員點頭：「還有小巫那裡——」

  「我希望您能問出儘可能多的線索。」

  浮空高塔下。

  黑貓和火烈鳥打成一團，周楠洗完手，突然收到衛時傳訊。

  「問話？也不是不行，」周楠提醒：「R碼那個萬惡之源，當年就算衛哥你還有冬青哥，都接受了兩年心理干預才回歸正常。其實照我看，小巫把過去忘了也沒什麼不好。」

  「你要問，最好能找點事給他轉移注意力。別問一半又喚起心理陰影了！」

  幾分鐘後，衛時提了袋橘子在河邊找到在給小翼龍洗澡的巫瑾。

  巫瑾一呆，他好像從沒見到過大佬提個塑膠袋，不過看上去別有一番風味！

  河邊人不少，旁邊紅毛平地蹦起：「衛哥您來了啊，這地兒浪漫的很，嘿嘿嘿我就不打擾了——」

  衛時走到河畔，與巫瑾並肩坐下。

  男人筆直的長腿隨意曲起，襯衫衣領解開，剛從高塔出來眼中還帶著沒散去的煞氣。

  大佬一言不發開始剝桔子。

  巫瑾正在給小翼龍人力甩干，啊嗚張嘴等投餵。

  衛時塞了一瓣進去。

  巫瑾：「……衛哥，這個是不是有點酸？」

  衛時再塞一瓣。

  小圓臉刷的坍塌，巫瑾鼓起臉頰：「酸啊酸啊酸啊——」

  衛時：「幾歲學的跳舞？」

  巫瑾嘶嘶吸氣，注意力全在橘子：「七歲那會兒吧，院長說有個興趣班。」

  衛時：「院長？」

  巫瑾努力消化橘子：「小時候走丟了，被送到福利院！」

  衛時眼神微閃。聯邦生育福利豐厚，即便未婚先孕也鮮有幼崽被拋棄。公民自出生起錄入基因庫更不會走丟。再退一萬步，乖巧可愛的男孩子，在福利院領養名單上炙手可熱。

  衛時：「然後？」

  巫瑾終於明白，大佬這是來查戶口的！然而黑戶巫瑾毫無畏懼，就自己也沒搞懂是怎麼穿越過來的，大佬要能查出來，那就是神仙大佬！自己乾脆不叫大佬，改口叫爸爸得了！

  巫瑾乖巧誠實：「然後上小學，成為光榮的少先隊員，還當過一年小隊長。小升初不用考試，搖號隨機上。然後上初中，中考年級第一，上高中，文理分科選的理科，高考……」

  男人眼廓陰影一片漆黑，目光直直看向巫瑾，捕捉少年最細微的面部表情。

  毫無破綻。

  如果不是有血液檢測、情緒鎖和監控佐證，就連巫瑾自己也對「記憶」深信不疑。

  衛時又剝開一個橘子，分散巫瑾注意力。

  巫瑾看著瑟瑟發抖。

  衛時：「七歲之前呢？」

  巫瑾：「記、記不得啊！院長說我小時候傻乎乎的，大腦發育比較慢吧……啊啊啊別剝了我不吃啊啊——」

  一旁正在河邊釣魚的中年女士終於看不下去，橫插進來語氣不善：「你別欺負人啊！這旁邊就是軍事基地，你再用酸橘子家暴男朋友信不信我報警啊？」

  然後訓斥巫瑾：「還有你也是。怎麼這麼聽話啊？他讓你吃你就吃啊，你不會揍他啊……」

  幾分鐘後巫瑾順利逃跑，在基地門口咕嘟咕嘟喝水。

  紅毛哈哈大笑：「怎麼可能？！咱們基地哪有這麼酸的橘子！哎對，剛才有人給我哥送了一沓子優惠券，你要想買點武器防身就從我這兒拿，送刷漆送刻字兒的——」

  「本來還想帶你參觀下軍火庫的，誰知到這兩天被衛哥封了，一堆裝修隊進進出出吵得很……」

  高塔。

  宋研究員接到反饋，也是瞬間傻眼：「時間線對不上。」

  「從監控看，小巫至少上學那會兒都在R碼基地。一個人絕不可能擁有兩條完全不同的記憶線。還有，文理分科——聯邦幾百年前就是十年級文藝理工四門分科了，另外小隊長又是什麼？！」

  一旁的助理簌簌翻閱資料：「800年前擴充的文理分科，從巫先生的生活環境描述來看像是在20~22世紀之間。巫先生的基因譜序，有90%以上可以和20世紀初載錄的東亞基因擬合，祖源成分為62.7%南方漢族和12.2%彝族……」

  衛時：「他的科技常識，只到21世紀為止。」

  助理一頓。

  研究室陡然沉默，半天助理顫顫巍巍開口：「宋教授，您說有沒有可能，發生時空扭曲，把人從一千年前送過來——」

  宋研究員轉頭。

  「猴子能敲出一本《莎士比亞全集》嗎？只存在於臆想中的事情，機率就是0。」

  絕不可能。

  然而從現有線索推斷，所有猜測都進入死角。

  沉默中，衛時開口：「如果他是從基因復刻室出來，」男人聲線冷峻：「去查查，基因復刻了誰。」

  宋研究員一個激靈，陡然醒悟。

  基因復刻，復刻解決了巫瑾的基因溯源問題。如果能找到復刻源，就能換個方向反推R碼基地製造「巫瑾」的用意。

  助理迅速點頭。

  虛擬屏幕，每秒萬次太兆的運算核心將巫瑾的基因譜序與源庫數據樣本擬合。

  「找到了！」助理興奮開口：「編號C72235AY8基因樣本，和巫先生基因相似度70%，樣本儲存地在——藍星底城6號倉庫，R碼基地4年前以資抵債交出去的倉庫之一。」

  「C72235AY8樣本主人的資料只有紙質，和遺物一併儲存在同一倉庫。」

  衛時一頓。

  男人指尖如電在終端發訊，很快技術組把6號倉庫的監控影像黑了進去。

  「倉庫很偏，R碼解散之後的幾年都沒人光顧。」宋研究員湊過來：「我儘快派人過去。」

  衛時目光移開，看向標有「C72235AY8」的樣本條碼。

  「小巫是基因復刻，不是克隆。」宋研究員低聲道：「而且成長環境、性格和情感應激決定了唯一的生命體。」

  衛時點頭，視線循著夜晚前的斜暉到塔下。正在和護衛隊虛心學習用麻醉匕首的巫瑾眼睛晶晶亮亮。

  獨一無二。

  入夜。

  紅毛開著拉風的懸浮車，在向衛時請示後帶著巫瑾往集市奔去。等兩人回來，都吃撐躺在懸浮車爬不下來，紅毛的一沓子優惠券里少了張「槍枝定製·一對」。

  巫瑾再三叮囑紅毛保密。

  紅毛拍胸脯，妥！

  浮空城不同於克洛森基地，沒有佐伊隊長監視，巫瑾厚顏無恥住進了大佬的豪宅。

  有了滿城火烈鳥可以玩，大晚上的就連黑貓也不願意回家。

  窗外薄霧染花香，燈火星星點點。窗內，床上大字型擺一個洗完澡軟趴趴的巫瑾。

  不遠處是大佬所在的高塔。

  舊式仿古收音機里頻道也不帶變。

  「再走農業經濟路，節日版養殖教程調頻126.X。您好，蔚藍深空《養兔經》節目為您播報，如何染出適應節日氣息的粉色兔兔——」

  機器人深切關懷巫瑾，送了夜宵、遊戲機、虛擬影院帳號和手遊氪金卡進來，並一枝香檳玫瑰。

  巫瑾關了收音機，趴在床上回復終端消息。

  Hudi發來一段音樂DEMO。巫瑾哼哼半天，給他改了個高音伴奏。

  薄傳火：我參加了XX直播平台最有魅力的[競技]女裝男主播評選，點擊連結給我投票吧！

  巫瑾投票，幫轉。

  凱撒：wm

  巫瑾收到暗號，趕緊給凱撒哥定了個外賣偷偷送到白月光。

  自從佐伊定期監測凱撒終端「發出消息」之後，凱撒發消息只用首字母。

  凱撒：wyesl

  巫瑾：凱撒哥放心！一般來說凱撒哥很難餓死的！

  凱撒：npydxtwl，wygzyndw，qdnbd

  巫瑾兩眼一黑：「……」看，看不懂。

  消息翻到最下，是克洛森後勤部發來的寢室監控錄像。

  巫瑾恍然想起還有這一茬。第五輪淘汰賽期間，黑貓似乎對保健枕頭做出了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致使小翼龍十分憤怒。

  一周監控迅速拉完。

  幾隻寵物各自進了巫瑾寢室幾次，卻誰都沒有碰過枕頭。

  巫瑾：「咦？」

  監控又拉回，黑貓跑進來舔了兔哥兩次，中間相隔6小時，兩次貓步、動作一模一樣。

  像是同一段監控又回放了一次。

  浮空城高塔。

  衛時剛從軍械庫出來，突然收到毛冬青消息。

  載有「C72235AY8」基因樣本的6號倉庫，就在剛才，監控攝像頭下出現了一個人。

  消失的邵瑜。

  毛冬青：「邵瑜的目的，很可能也是樣本。」

  衛時眼神一暗，懸浮車飛速飈來：「等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