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廳舞池。
刺刀刷的從亞麻色長髮少女的腰間抽出,與此同時步槍被薇拉憤怒上膛,繼而是腕錶滴滴不停的違規警告。
警告一次。
警告兩次——
寧鳳北得意輕笑。
當舞曲再次響起,眾人齊齊呆滯的目光中,鏡廳終於恢復平靜。
隔了一道鍍金大門,彎曲冗長的走廊之末。
明堯、巫瑾兩組都在飛速翻箱倒櫃。巫瑾的表情凝肅。楚楚不斷向兩隻手哈氣,簡陋的披風把自己裹得緊緊。
凡爾賽宮太冷了。
四處窗戶大開,寒風呼嘯。窗外就連風雪都如同凝固,一眼望去,每一片雪都與上一刻無差。選手在灰暗的凡爾賽宮中摸索,就像是被凍入陰森的油畫。鏡廳往外,沒有一處壁爐點燃,就連牆壁偶爾的燭光都微弱不堪,看余蠟隨時可能熄滅。
「嘶」楚楚倒吸一口冷氣:「我真想拿著槍口對自己來一下,怎麼著也比凍死淘汰要好。」
巫瑾的作戰服抗寒能力幾可忽略。有那麼一瞬,他甚至被凍到神情恍惚,如果這時候給他套個7件罩裙自己說不定真不會反抗——
「再找找,」巫瑾安慰:「肯定有取暖設備。否則按照這個溫度,除非殺回鏡廳,所有選手都會被極寒淘汰。」
從室內溫度推算,節目組至少把室外溫調到了負10攝氏度以下。巫瑾思索,規則再荒謬,也不會變成「先跳完舞的先凍死」,先發隊伍必然有先發優勢。
兩人經過一處迴廊,楚楚瑟瑟發抖往門上一靠:「走不動了,還是靠著暖和。」
楚楚忽然一頓,難以置信睜眼,接著驚喜開門——微熱、乾燥的空氣撲面而來。
巫瑾立時跟著進入,反手帶上門。
巨大的議會廳堂里共有近百張座椅,每張座椅上都放置了樣式不一的便攜供暖設備。
楚楚迅速掃過視線:「左邊兩列,最長供暖8小時。再靠右兩列供暖9小時,其餘供暖4小時。我們選哪個?」
近百張座椅,對應100名選手。
三組供暖設備截然不同,巫瑾微一沉吟:「不把蘋果放在一個籃子裡。」
他挑出中間一組的9小時供暖遞給薇拉,自己裝載了8小時自熱背心。鐵鏽、碳粉和奇異膠質的味道在空氣中漂浮,巫瑾按下電流按鈕,防護服內薄薄的衣料立時開始發熱,就連凍僵的心跳都開始復甦。
楚楚嘗試想順走第三套供暖設備,卻被規則腕錶制止。
「暴雪,100套設備,供暖剛需。議會廳,三組座椅。只能取走自己那套——」楚楚呢喃:「這和路易十六有什麼關係?」
巫瑾帶著楚楚走出房間:「至少暴雪和他有關。法國大革命的誘因就是暴雪,土地歉收糧價飛漲,平民暴亂。我們去等衛哥他們。」
門吱呀開啟,又悄然閉合。
等壁鍾指針轉了一圈,兩人同時向鏡廳走去接應。
「按照男爵身份,衛神他們該出來了。」楚楚掐著點,眼神突然一亮,儼然是衛時的小迷妹。舞曲3分鐘一首,不出意外就在現在——
舞池大門打開,紅毛一愣,給巫瑾打了個招呼,露出試圖透露線索的眼神,然而很快就被隊友拉走。
接著出來的是一對B級練習生,再然後是運氣極佳留到這一輪的林客……
衛時、薇拉皆不見蹤影。
楚楚蹙眉:「他們先出來了?」
巫瑾卻突然看向窗外。不遠處的雪地留下淺淺腳印,風雪中有兩個人影正在向遠處跋涉。兩人都偏瘦削,其中一人與薇拉裝束相同,另一人絕不是大佬——
楚楚猝然開口:「寧鳳北?!寧鳳北和薇拉姐一起!她們組隊了?」
巫瑾脫口而出:「不可能。凡爾賽副本組隊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初始請柬,同一請柬上選手結隊自始至終不變。第二種是舞會。只有兩隊同時選擇對方才能合法組成四人小隊,寧鳳北單組薇拉,薄哥,還有薄哥的隊友無法和薇拉『合法結隊』,相當於損失小隊戰力,兩敗俱傷——」
楚楚卻動了動嘴唇:「……我怎麼覺得是寧姐做得出來的事……」
巫瑾分析:「如果要晉級——」
楚楚終於打斷解釋:「寧鳳北的目的從來不是晉級。她和薇拉姐兩人,輪流霸占風信子秀榜首。對她來說,掉名次遠沒有『輸給薇拉』來的丟臉。」
——與其讓薇拉勝過自己,不如拉薇拉下水,要麼同贏,要麼同輸。
楚楚的思路瞬時打通,明顯懊惱:「我早該想到!寧鳳北肯定要下手拆掉薇拉姐的完美聯盟。我們現在怎麼辦?」
巫瑾神色頓凝。
舞會邀請楚楚,是因為他的預設模型中,每位選手都會為「名次」而戰,在「4人結隊」與「2人結隊」的博弈中都會選擇最優方案。而寧鳳北的特殊目的卻將他的所有預想打亂。
大佬、薇拉落單。大佬就算單獨一人,閉著眼睛也能卡到名次前10。
情境對於薇拉卻要複雜的多。
「我去找薇拉。」巫瑾迅速開口。結隊只能保證寧鳳北不對薇拉動手,不能保證薄傳火不會淘汰薇拉。
楚楚瞬間反應過來,巫瑾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然還沒等楚楚開口,巫瑾安撫解釋:「你去議會廳等著,衛哥一定會過來匯合。」
而自己再和大佬組隊,此時已經被規則視為違法。把楚楚交給大佬之後,他必須走。
楚楚不滿:「你都邀我跳舞了,咱兩也是隊友!要不我們偷偷跟在衛神後面,我把衛神找到的物資偷偷勻給你……」
巫瑾一噎,失笑搖頭:「走吧,我送你過去。別忘了,衛哥說了要帶你躺贏。」
狹小的議會廳內,供暖設備已經被領走了近1/3。左側腕錶的存活數字跳到了98,一旦選手沒有在體能承受範圍內找到這裡,最有可能被凍暈淘汰。
巫瑾送走楚楚,視線飛快掃過所有座椅。
9小時供暖設備已被盡數領走,8小時那檔還剩2件。剩下的則是無人動過的4小時禦寒裝置。
4小時,連比賽流程都撐不過就要再次瀕臨砭骨寒冷,顯然是下下之選。
薇拉與寧鳳北挑走的都是9小時。
從兩人離開的軌跡來看,方向是小特里亞農宮。
她們是要去找翠安儂宮幽靈事件中的瑪麗皇后——
議會廳門外,大佬終於出現。
兩人眼神相錯,無數攝像機飛起。巫瑾立時警覺,就這個架勢再看一眼都要判非法組隊!少年趕緊起身準備去追薇拉。
議會廳大門狹窄,巫瑾不可避免和大佬撞肩。
衛時似是從凡爾賽宮外進來,有霜雪落肩頭。錯身一瞬冷意直直鑽入巫瑾鼻腔,還帶著陽光下的堅果乾草味道。
巫瑾突然一頓,逃竄奔走。
毫無所覺的攝像機追著巫瑾飛出——
楚楚瞪大眼睛:「小巫送我過來的誒!衛神不要欺負小巫,捏他的手幹什麼!小巫整個人都被捏紅了!!」
衛時隨手撈了個供暖設備,楚楚這才反應過來:「你你你從外面進來的!你沒用供暖背心?!肉身進出暴風雪,媽耶衛神你是正常人嗎!……等等我們去哪兒?」
衛時面無表情:「去小特里亞農,帶你躺贏。」
凡爾賽宮外。
巫瑾甫一踏入大雪,寒風如刀割面而來。遠處的特里亞農宮隱在一片灰暗之中,輪廓都看不清晰。
比賽三天,巫瑾的視力稍有進步,卻仍比不上正常選手。他眯著眼,儘量避開直視雪地,防止雪盲瞎眼。紅白玫瑰的腳印已經在暴雪中被覆沒到只剩兩列淺痕,遠處還有一道43碼足跡,不出意外應當是去和寧鳳北會和的薄傳火。
巫瑾很有理由猜測,與寧鳳北相似,薄傳火邀了大佬做舞伴,然後被逼倉促跳了女步,最後大佬走出舞池,瀟灑撕毀聯盟做獨行俠……
巫瑾突然眯眼。
遠處還有一道痕跡。
不像是腳步,倒像是某種動物的蹄印——
又幾張碎紙飄來。
依然是焚燒的傳單。巫瑾在雪地里艱難讀了幾句:「國王倒戈貴族,第三階級與巴黎在尋求義士相助……」
「她是奧地利來的惡魔,將法蘭西軍情泄露給奧軍,要得到應有的懲罰。尋求義士……刺殺……刺殺瑪麗安托瓦內特。」
瑪麗皇后?
巫瑾一愣,整個凡爾賽宮一隻幽靈也沒,怎麼刺殺?皇后在哪?
雪地中光芒更暗,約莫又走了五六分鐘,焦糊味再次傳來。這一次已是下一批傳單:「皇后在小特里亞農宮……戴著臭名昭著的項鍊……一旦刺殺成功,將在大理石庭院接應慶功……」
造謠傳單變本加厲,與其說是在引導輿論,不如說是在發布殺手任務。
巫瑾表情一頓,無論瑪麗皇后在哪,他必須儘快告知薇拉。
此時已隱隱能看到小特里亞農宮黑影,他走的這條路略偏,遠處卻已是有人抄近道趕去。整個暴風雪中都飄著殘缺的傳單,對方很可能就是接任務的練習生——
然而以他的速度,趕到小特里亞農還要至少20分鐘。
雪地上紅白玫瑰的足跡已盡數消失不見,薇拉與寧鳳北提早抵達小特里亞農宮,自然不知曉傳單上的變化。
那道動物蹄印卻仍未被風雪掩蓋。蹄印從右側起始,一路奔向小特里亞農宮,又返回凡爾賽。
大佬。
只有大佬是沒拿供暖裝置,戴一身風雪出現在凡爾賽。也就是說大佬在十分鐘內從這裡返回凡爾賽宮,決計不可能是腳力能達到——
巫瑾猛然調轉方向,向右走去。借著夜色降臨之前,他嗅到寒冷空氣中的動物氣味,還有耳邊逆風的嘶鳴。
馬廄!
法蘭西皇家馬廄。巫瑾立時向聲源衝去,一隻棗紅色母馬鞍蹬俱全,正在冒暖氣的棚沿下甩著尾巴。
半小時前,大佬顯是走過來,騎馬回去。巫瑾極度懷疑大佬騎走了公駿馬,留下一隻眼睛水靈靈的母馬——巫瑾再不多想,依照克洛森課程經驗翻身而上。
節目組的馬駒被馴養的極好,除了起步幾秒外毫不顛簸。巫瑾在馬駒動身前一瞬看到草垛里光芒一閃。
一把劍,劍柄刻著花體「J」字的騎士劍,紋路頗為眼熟——
馬駒向著小特里亞農飛奔。
小特里亞農宮。
薇拉冷冷看著寧鳳北,寧鳳北冷冷看著薇拉。
嵌滿珠寶的權杖就放在兩人中央的長桌上,光芒流轉杖柄中央還嵌了個針孔攝像頭。就差沒把「我是任務物品」寫在杖柄上。
紅白玫瑰僵持不下。
薇拉:「是我先找到的。」
寧鳳北:「充公,我保管。」
旁邊,薄傳火正一臉正經分析:「議會廳,三列座椅。這代表什麼?!」
薇拉,寧鳳北:毫無興趣。
薄傳火儘量和薇拉保持距離,以免觸發非法組隊警告:「三權分立、三民……哦不對三階級議會!路易十六時代,教士、貴族和平民分別代表三階議會,議會長老手持權杖,代表議會法案頒布的神聖性!」
薄傳火瞳孔發亮:「權杖就是法蘭西的權柄!只要咱們三個組隊,又有整個法蘭西古文明權柄。何愁大事不成!」
寧鳳北:「你確定?」
薄傳火點頭。
寧鳳北:「既然這樣——」紅玫瑰驟然如閃電出手,一把搶走權杖。
薇拉眼神驟閃,伸手就要箍住權杖頂端繁複華麗的裝飾,沒想竟是一個撈空,扯下一堆細絲串聯的珠寶。
像是一副項鍊。
權杖手柄攝像頭忽閃。
劇情觸發。
整個小特里亞農宮突然燭光亮起,像是雪地里猝然換發光芒的寶石。宮殿之中消失已久的幽靈侍者們出現,紛紛湧來對著寧鳳北鞠躬:「國王陛下。」
寧鳳北,薄傳火:「……」
薇拉滿意一笑:「路易十六?恭喜了啊。」
斷頭台提前道賀!
寧鳳北臉色驟變,拿起權杖就要毆打薄傳火,反手又斟酌要不先淘汰薇拉。
侍者趕緊又向拿著項鍊的薇拉行禮。
「皇后閣下!」
薇拉:「……」
寧鳳北哈哈大笑:「斷頭台同喜同喜!」
薄傳火一聲「臥槽」,喃喃自語:「我要不還是脫隊單幹算了……」
燭火自大廳點燃,接著是走廊、旁室,所有光芒向紅白玫瑰匯聚。薇拉不得不戴上項鍊,寧鳳北嫌棄扯著權杖。正在此時,宮門突然打開!
寒氣自冰涼的大理石地面襲來。
一道黑影手持步槍,在看清薇拉脖子上的項鍊後猛然拉下保險栓,黑洞洞槍口筆直對著薇拉——
「砰」的一聲。
槍聲自門外更遠處傳來,直直狙向黑影。
那黑影翻滾了三兩下才試圖躲入掩體。
薇拉一秒掏槍補刀,銀色救生艙彈出。她突然又看向窗外。
雪如銀屑,馬蹄驟停。
巫瑾玄衣於馬背之上,仰頭看向眼神晶亮的薇拉和飄灑與雪地的月光。
少年隨意用黑色作戰服擦了擦槍。
然後趕緊握住熾熱的槍口,小圓臉湊近槍口白煙,兩手摩擦摩擦:「太冷,我先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