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家

  第2章 歸家

  青山連綿,山谷清幽,一口深潭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深不可測。

  如翡水面突然盪開,冒出一個人來,驚得在潭邊低頭飲水的小鹿四散而逃。

  阿蘅抹了一把臉,左右張望,看到熟悉的景象神色一震,掩面而泣。

  回來了,先生沒有騙她,她真的回來了!

  顧不得想太多,阿蘅第一反應就是回家,才剛上岸就聽一聲炸響,一道閃電直直劈在了水面上。接著又是滾滾雷鳴,大雨伴隨著劃破長空的道道閃電瓢潑而下。

  阿蘅拔腿往家的方向跑,身後電閃雷鳴緊追不捨,莫名生出一個念頭:這雷電倒像是專為了劈她而來。

  憑什麼?這本就是她的家,她該在的地方!

  一股怒火升起,稍稍壓下了歸家的激動,阿蘅腳下速度更快了。

  雨幕雷電中少女迅疾如風,在山路上一掠而過,若有旁人瞧見定會懷疑是鬼魅。

  前方終於出現了屋舍的輪廓,阿蘅放慢腳步。

  她家離山口最近,前面就是了。

  許是這場急雨的緣故,不見村中有人走動,這讓渾身濕透的阿蘅多了些安心,直到來到家門前。

  為什麼……門口掛著白幡?

  阿蘅死死盯著她朝思暮想要回的家,如墜冰窟。

  轟隆一聲驚雷,天地似乎都為之震顫,閃電如蛟龍猙獰著衝來。

  阿蘅被拽回心神,顫抖著手推開門,急切的呼聲傳入耳中:「娘子,娘子——」

  是芳洲的聲音,而會被芳洲喚作「娘子」的是娘親!

  阿蘅踉蹌著跌進屋中。

  抓著婦人手臂哭泣的少女聽到動靜看向門口,先是愣住,繼而眼裡迸出巨大驚喜沖了過來:「姑娘,你回來了!」

  阿蘅仿佛沒有聽到少女的哭喊,直直衝到床邊,握住婦人的手:「娘——」

  雙目緊閉的婦人眼皮顫了顫,努力睜開眼,看清眼前人死寂的眼中有了神采:「蘅兒,蘅兒你回來了!」

  阿蘅不停點頭,帶著哭腔:「娘,我回來了,您怎麼了?」

  面色枯黃的婦人露出一抹艱難的笑:「娘沒事,娘就是惦記你……」

  阿蘅心如刀割。

  娘親哪裡沒事,分明是油盡燈枯之相……

  「芳洲,沒有給娘請大夫麼——」

  阿蘅話音未落,婦人就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幾乎喘不上氣,仿佛風中隨時熄滅的燭火。

  「娘——」阿蘅駭得一邊喊,一邊輕拍婦人的背。

  婦人用力抓著她的手,喘息著問:「蘅兒,你去哪裡了?有沒有受傷?為什麼這麼久才回家?」

  「我……多久沒回家?」阿蘅忍著劇烈的心跳問。

  「姑娘失蹤十日了!」插話的是芳洲。

  「十日?」阿蘅臉色蒼白,喃喃自語。

  她被好友推入深潭,在三十年後山河破碎的大夏待了十年。

  她的一年,原來是娘親他們的一日……可短短十日娘親為何病入膏肓?那門口的白幡又是因何而掛?

  寒意鑽入骨髓,一個猜測呼之欲出,可阿蘅不敢問出口,怕刺激病危的母親:「娘,您先休息吧,我去給您請大夫——」

  「不要請大夫,不要請大夫!」激動之下,婦人竟猛然坐了起來,神色驚駭欲絕。

  「好,好,不請大夫。」阿蘅柔聲安撫著婦人,心中疑團重重。

  娘親為何對請大夫反應如此激烈?

  這時,突然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雷聲不知何時停了,敲門聲清晰入耳。

  阿蘅看了芳洲一眼。

  芳洲跑出去拉開了門,不由愣了:「你們是?」

  門外站著兩個撐傘的人,一男一女,身著綢衣,其中婦人笑問:「請問是陳橋陳郎君家麼?」

  陳橋是阿蘅父親的名字。

  芳洲警惕起來:「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京城來的,來找陳郎君有事相問。」

  「我家主人過世了,你們回吧——」

  芳洲正要關門,身後傳來一聲響,是粗瓷碗掉落地上發出的脆響。

  阿蘅快步走出來,無視芳洲擔憂的眼神,盯著婦人問:「你們從京城來?」

  婦人見到阿蘅的瞬間瞳孔驟然放大:「像,太像了!」

  管事模樣的男子要比婦人冷靜許多,以審視的目光打量少女,也不禁點頭。

  確實像那位早逝的三太太,只是怎麼渾身濕透了也不換衣裳?

  「咳。」男子咳嗽一聲,提醒激動的婦人,「還是先問清楚。」

  婦人回過神來,目光緊盯阿蘅:「姑娘可記得小時候的事麼——」

  阿蘅皺眉:「二位直接說清來意吧,我家中遭難,實沒有心思猜東猜西。」

  恢復冷靜的婦人張張口,卻不知如何說了。

  總不能直接對一個小姑娘說我們懷疑你是我家丟失多年的孩子,所以找上門來了。

  還是要找這家裡的大人聊聊。

  婦人正尋思,屋裡傳出陳母的聲音:「蘅兒,蘅兒——」

  阿蘅忙轉身進屋。

  陳母半靠著迭起的被褥,瞧著竟有了些精神:「蘅兒,外頭是什麼人?」

  「自稱京城來的一男一女。娘,您別為這些費神,好好養著。」

  陳母臉色猛然變了:「京城來的怎麼會來咱們家?你爹……他們是不是沖你爹來的?蘅兒,你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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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母親嚇得不輕,阿蘅忙道:「您別怕,他們應該不是衝著爹爹來的。那位嬸嬸見了女兒就說像,問我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兒……」

  陳母愣愣聽著,突然一個激靈,衝著門外喊:「芳洲,把客人請進來!」

  得了陳母的話,芳洲領二人進來。

  婦人看到形容枯槁的陳母一怔,行禮道明來意:「您是陳家娘子吧?我們是京城秋家的,十年前我家六姑娘隨大人逛花燈走丟了……上個月一位親戚路過此地探望在道觀靜養的外甥,遇見令愛,發現她酷似我家三太太,回京後便給我家送了信兒,家中主人命管事與奴婢前來確認……」

  阿蘅聽愣了。

  對她來說雖過了十年,可能是那個被鮮血浸透的大夏太苦了,過往的的美好記憶反而深刻入骨。

  上個月她去見白大哥時確實遇見一位氣度不凡的婦人,總是盯著她看。

  「咳咳咳。」陳母咳嗽不斷,眼睛卻亮得驚人,「你是說,我家蘅兒是你家丟失的姑娘,可……可記得你家姑娘丟失時的穿戴?」

  「我家姑娘丟失時只有五歲,穿著一身紅襖紅裙,袖口裙擺繡著彩蝶……對了,還有一個香囊,一角繡著個『蘅』字,是我家姑娘的名字……」婦人說著看向阿蘅。

  不光長得像,也叫蘅兒,不可能有這樣的巧合。

  陳母紅著眼圈吩咐芳洲:「去西屋把櫥櫃最下頭壓著的箱子拿來。」

  不多時芳洲抱著個木箱過來,在陳母示意下打開。

  裡面迭放著的襖裙與荷包雖已污損陳舊,卻正是婦人形容的樣子。

  「姑娘,真的是姑娘啊!」婦人哭著拉著阿蘅的手,「姑娘還記得奴婢嗎?奴婢是您的乳母……」

  阿蘅沉默不語,陳母輕聲說起往事:「十年前我與蘅兒她爹在定州地界的一處山道遇見了蘅兒,當時她不言不語,不哭不鬧,似是嚇狠了。不遠處有具頭破血流的男屍,應是被落石不幸砸中……」

  婦人與管事對視一眼。

  定州毗鄰京城,看來拐子帶著六姑娘才離開京城就出事了。

  「我們把蘅兒帶回了家,因她隨身香囊上有個『蘅』字,猜是她的名兒,便還是取了這個名兒。」

  「陳家娘子的恩德,奴婢代家中主人謝過了。我們這次來就是想接六姑娘回去,陳家娘子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

  陳母不覺彎唇:「蘅兒能有人疼,我就知足了。」

  「娘——」

  陳母握著阿蘅的手,眼睛卻看著婦人:「我想與蘅兒說幾句貼己話。」

  婦人與管事退到了堂屋。

  陳母深深看著阿蘅:「蘅兒,你去把濕衣裳換下,娘有話對你說。」

  阿蘅默默換過衣裳,把濕發用碎花布包裹好,回到陳母身邊。

  「蘅兒。」陳母抬手碰了碰女兒冰涼的臉頰,滿眼慈愛,「你爹前幾日出了意外去了,娘……娘也不行了,還好我的蘅兒是有福氣的,還有親人在……等——等等你就隨他們走吧,去京城過好日子……我的蘅兒本來就該過的日子……」

  阿蘅淚如雨落,不斷搖頭:「我不離開您……」

  「傻孩子,娘要去找你爹了……你聽娘說,你還有個姐姐,是爹娘的親生女兒,丟失時和當年的你差不多大……本來娘想把這個秘密帶到地下去,沒想到蘅兒的親人能尋來……娘貪心地想,或許你姐姐還活著,或許蘅兒也能遇到你姐姐……」

  「娘,我會找到姐姐的。」

  「娘不要你做這種承諾,只是怕你們姐妹真有相見那日卻不相識。蘅兒,你答應娘,不許刻意去尋你姐姐,那是大海撈針——」陳母用力握了一下阿蘅的手,「答應娘!」

  眼見母親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阿蘅忙道:「我答應您!」

  陳母笑了笑,已有些看不清女兒的臉了,卻突然想到什麼,抓著阿蘅的手更用力了些:「蘅兒……你爹是給娘去城裡請大夫的路上出了意外……不……不是因為尋你……」

  飽含慈愛與不舍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蘅兒不要自責……」

  用力握著女兒的手驟然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