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086.

  雖然是連五歲的陸斯硯也會直呼幼稚的點子, 但外公跟陸斯硯在聽到洗手間的門把手轉動的聲音時,還是紛紛忍不住屏氣凝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直的盯著洗手間門口。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陸以誠只是想去洗手間洗個手, 順便看看自己臉上的傷究竟嚇不嚇人……在洗手間躲了一會兒,發現這事情確實是躲不掉,才要出來。

  陸斯硯口裡還在念叨著:「右腳、右腳, 拜託了一定要是右腳先出來!」

  外公側過頭瞥他, 「別念了。」

  搞不好他們父子真的有什麼心靈感應呢?

  陸以誠打開洗手間的門, 剛邁出來一步, 就聽到陸斯硯的大聲喝彩,小孩高興得不得了,在沙發上跳來跳去,「我贏了我贏了,是右腳是右腳!!」

  其實對陸斯硯來說, 說不說給媽媽聽,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他猜對了!!真的是右腳先出來的啊!

  外公明明眼裡帶著笑意,嘴上卻很遺憾地說:「誒呀, 這是怎麼回事!」

  陸以誠:「?」

  他不解地看著他們, 「怎麼了?」

  陸斯硯立馬捂住嘴,不想說這是他跟太姥爺之間的打賭。

  爸爸說過, 小孩子不要總是打賭打賭的。

  外公聳聳肩, 「我們很無聊, 只是打個賭而已, 看你是左腳先出來,還是右腳先邁出來。」

  陸以誠:「……」

  陸以誠跟蔣延打架的時候, 誰也沒給誰放水,陸以誠臉上的傷經過一個晚上看起來竟然比昨天還嚇人。他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去醫院送飯,還是外公氣定神閒地來到廚房,說道:「今個兒我去送飯,正好我問問喬喬她外婆現在情況怎麼樣。」

  這算是解決了陸以誠的燃眉之急。

  昨天送的是玉米排骨胡蘿蔔湯。

  今天是甜湯,這甜湯是外公燉的,說是外婆最喜歡的銀耳雪梨湯。

  陸以誠簡單做了幾個清淡的菜,打包好,一路將外公送到了網約車上,目送著車子離開,他才回到小區。網約車是他叫的,一路往家的方向走,一路陸以誠就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下車到哪裡了。完全違背了他之前「走路絕對不看手機」的鐵一般的原則。

  外公到了醫院後,走路帶風來到了住院部。

  江若喬都有些驚訝,今天怎麼是外公來送飯,隨口問道:「陸以誠呢?」

  外公笑眯眯的看她,一邊從保溫桶里拿出飯菜一邊說道:「人家跟我們非親非故,怎麼好意思讓小伙子天天當廚師當跑腿。」

  江若喬總覺得話中有話,沉默了。

  外公又說:「人家年輕麼麼的,才二十歲,好不容易放長假,也沒說約女孩出去吃個飯看個電影,倒是給我們當了廚師,天天天蒙蒙亮就去市場上買菜,這伺候了老小吃了,又來醫院送飯。」外公拉長了音調,「就是親兒子親孫子也做不到這樣了。」

  江若喬:「……」

  好吧,外公這樣一番「陰陽怪氣」,成功地點醒了她。

  是的呀。

  從排隊掛號到現在,陸以誠出了不小的力……

  一開始,她真的會有不好意思的心理,總覺得麻煩他怪不好的,這才短短几天啊,她竟然都已經習慣了,甚至在沒看到他的時候還會問一句,怎麼今天不是他來送飯?

  他欠她的嗎?

  當然是不欠的。

  江若喬沉默不語。

  外公卻是相信她心裡都有數。畢竟是從小待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外孫女,別人不了解她,他還不了解麼?如果沒有那方面的心思,喬喬是絕對不會允許一個男的如此靠近她的生活,即便這個人是斯硯的爸爸。

  點到即止就夠了,外公話鋒一轉,又道:「倒也不是說不好意思,咱臉皮厚是街坊鄰居那裡留了號的,就是小伙子吧,不太好。」

  江若喬詫異地看了過來,「他怎麼了?」

  外公為難地說,「這怎麼說啊,反正受了傷,出不了門了。」

  江若喬臉色一白,「怎麼回事啊!」

  外公搖了搖頭,「這哪知道,問了他,他也沒說,反正情況看起來挺不好的。今天早上還在沙發上躺著呢,我看他是出不了門,就自己來送了。」

  昨天在醫院裡,陸以誠跟蔣延碰上了。

  難道是跟蔣延有什麼關係?

  江若喬一邊沉思,一邊盛甜湯,因為太過出神,多盛了一些,差點溢出來。

  外公跟外婆偷偷對視一眼,兩老都在偷笑。

  吃過飯後,外公將江若喬拉到一邊,說道:「今天就不用你守在這裡了,你去陪陪斯硯,今兒晚上我來守。」

  江若喬想說什麼,外婆也附和道:「就是,讓你外公守一個晚上,這麼多年了,也到了該我使喚他的時候!」

  外公瞪她,「你什麼時候沒使喚我?」

  他看向江若喬,「就這樣,就一個晚上,這兒這麼多人呢,有醫生有護士,我看你外婆現在打得死老虎,不用你擔心,這好不容易放七天假,你該帶斯硯出去溜達溜達,這孩子想你呢。」

  江若喬實在拗不過二老,只好離開了醫院。

  這個點醫院門口堵滿了車,一直排到了醫院附近的公交站。

  叫網約車不太現實,只好頂著太陽,走了十來分鐘到達地鐵站。

  地鐵車廂里,她神情嚴肅地拉著手環。

  陸以誠怎麼了?

  跟蔣延打架了?難道是蔣延下死手了,不然外公為什麼說出不了門,什麼早上還在沙發上躺著,難道是傷到腿了?

  這人也是。

  傷這麼嚴重怎麼不去醫院?怎麼不說一聲呢?

  一路急匆匆地趕到出租屋,她敲了敲門。

  陸以誠以為是外公回來了,也沒去看貓眼,可能是他家之前的老房子沒有貓眼,他也沒有習慣這個動作,直接開了門,看到門口的人是江若喬時,他也愣住了,等反應過來後,就想撇過頭,想去遮住嘴角邊的傷。

  可惜江若喬什麼都看到了。

  她皺緊了眉頭,想罵一聲晦氣。

  當然這聲晦氣是送給蔣延的。

  鑑於現在陸以誠算得上是半個自己人,蔣延呢,那是外人中的外人,江若喬一向都是幫親不幫理,此時此刻,還沒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就已經單方面給蔣延定罪了。實在是陸以誠這個人太溫和了,如果不是蔣延主動,如果不是蔣延做得太過,陸以誠絕對不會跟蔣延打架的。

  陸斯硯聽到聲響,從房間裡跑了出來,看到門口的江若喬,驚喜地叫了一聲,像小企鵝一樣沖了過來。

  江若喬只能承受住這生活的重壓。

  母子倆也有幾天沒見了。

  老人家比較忌諱這一點,所以住院那天,都不讓他們把陸斯硯帶過去,覺得小孩子去那裡不好。

  江若喬也想陸斯硯了,母子倆抱著。

  陸以誠側過身子讓了路,江若喬掃了他一眼進了屋子,當然換上了那雙水紅色的拖鞋。

  陸以誠反而緊張起來。

  她這樣聰明,應該猜得到他是跟蔣延打架了吧……她是不是感覺到很困擾,畢竟蔣延是她的前男友,她也決心要跟蔣延劃清界限,而他跟蔣延打架了。

  她……是不是生氣了?

  陸以誠難得的忐忑不安起來,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蔣延說的那些話,他聽了之後,自己都想忘記,怎麼可能再複述給別人聽,更不想讓她也聽到。

  陸斯硯黏著江若喬,「媽媽,你怎麼回來啦?」

  江若喬也沒看陸以誠,輕輕地捏了捏陸斯硯的臉,「之前說過要帶你去看電影的。」

  這是半個月以前的事。

  有一部動畫片定檔國慶節,那時候她帶著斯硯去商場,看到了宣傳海報,當時斯硯就說很想看,她就答應了,說國慶節會帶他去看電影,結果外婆的事情打得她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外公外婆要她帶斯硯去玩,她真的……已經將自己當初對小孩的承諾忘到爪哇國去了。

  陸斯硯明明非常驚喜,卻還是問道:「那……太姥姥呢?」

  江若喬笑道:「太姥爺今天照顧太姥姥,所以可以帶你去看電影。」

  她停頓了一下,很真誠地道了歉,「對不起啊,媽媽差點忘記了,也差點失約了。」

  好像很無奈。

  小的時候她非常非常討厭媽媽總是失約,明明答應了的事情,最後一定會反悔,一定會失約。

  大了以後,她也不再期待任何人的承諾,因為總是落空。

  現在她當了媽媽……好像也不是多麼稱職的家長,好像也沒有比媽媽好很多。

  陸斯硯用頭頂頂了頂她的手心,故意逗笑她,「沒有啦!」

  他說道:「在我這裡,給媽媽特意專門的設置了失約次數!」

  江若喬一怔,問道:「什麼?多少次?」

  陸斯硯豎起一根手指,「一萬次,在我這裡,媽媽可以失約一萬次,媽媽只要記得就好,只要不超過一萬次,我不會生氣的!」

  江若喬不得不為之觸動。

  她怔怔的問道:「那我失約了多少次了?」

  陸斯硯顯然苦惱極了,絞盡腦汁的想了又想,也沒有答案,只好搖頭道:「不記得了耶,就清零吧!」

  江若喬撇過頭,喉嚨乾澀,最近似乎有些脆弱,總是容易被情緒干擾,有時候鼻酸,有時候傷心,有時候又感動。

  情緒跟感情都太充沛了。

  比起前二十年,都要充沛。

  「哦是嗎。」她只能這樣回答。

  不想多說一個字,就怕會忍不住帶了哭腔,那就丟臉了。

  陸斯硯點了下頭,眨了眨眼,露出了淺淺的梨渦,「這個是跟爸爸學的。」

  突然被cue的陸以誠:「我沒有!」

  他……沒有這樣會說話。

  他有時候也會詫異,這小孩嘴巴這樣甜,說起這些話來真是一套一套的,究竟是跟誰學的呢?

  現在小孩居然說是跟他學的?

  怎麼可能!

  陸斯硯瞪圓了眼睛,「我就是跟爸爸學的啊!」

  說著,他便惟妙惟肖的模仿起一段對話來。

  「老婆,我沒生氣。工作更重要,你去忙你的,我會照顧好斯硯的,旅遊,下次再去就是了,以後多得是時間。」

  「真沒生氣,失約?不是不是,非要這樣講的話,在我這裡,你可以失約一萬次。」

  「多少次了?我不記得了,清零吧。」

  陸斯硯的記性真的很好很好。

  只是當他複述出在那個未來,陸以誠說的這段話時,陸以誠跟江若喬都下意識地看向對方。

  陸以誠聽到那個「老婆」,莫名的耳根發燙。

  手心也不自覺地冒了些汗來。

  江若喬則是想到了那個夢。

  從斯硯偶爾的描述中,可以看得出來,在那個未來,「她」跟「他」非常的幸福,至少在孩子眼中,父母非常恩愛。

  以前聽到斯硯說的時候,她會不想聽,還會覺得下頭。

  可是現在,聽到那些片段時,她會打從內心深處感到安慰,安慰那一個在雨中哭泣彷徨無措的「她」後來過得還不錯。

  她甚至想到了一句很老土的話——風雨之後,便是晴天。

  ……

  江若喬要帶陸斯硯出去看電影吃飯,不過那是下午的事。

  陸斯硯有午睡的習慣,等他睡著之後,江若喬才有空搭理陸以誠。

  她看過來的時候,陸以誠仿佛面對的是什麼嚴厲的教導主任,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等待著她的「審判」。

  江若喬說:「上了藥嗎?」

  陸以誠一愣,反應過來後,連連點頭,「上了上了,其實……沒事。」

  「這叫沒事?」江若喬說話就帶了點氣,「這事都過去多久了,他怎麼還這樣。什麼人啊!」

  在她看來,她跟蔣延分手,有明面上的原因,有私底下的原因,也有她的私心,可這些理由,跟陸以誠都沒有關係。

  陸以誠看她皺著眉頭,帶著氣的抱怨蔣延,他愣怔片刻,心裡瀰漫著一種他也說不上來的感受。

  如果語文老師非要讓他來寫一篇作文來形容,在絞盡腦汁,在挖空了從小到大所學到的一切比喻修容手法後,他應該會這樣寫——仿佛整個人置身在一股氣息中,像是童年的雞蛋糕新鮮出爐,又像是站在麥芽糖小攤前。

  陸以誠發現,自己也有偽善虛偽的一面,就比如此刻,明明心裡有著隱秘的開心,嘴上卻說:「他心裡有氣,衝著我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話一出口,他多年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令他感到羞赧。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成語——道貌岸然。

  江若喬嘆了一口氣。

  真是一筆爛帳。

  如果真的能扯得清誰對誰錯、誰的錯占據百分之多少的比例也就算了,關鍵是,感情中對跟錯真的不是計算器。

  站在外人的角度,可能大家都覺得蔣延跟陸以誠打一架,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應該的,任誰碰上這種事都接受不了。

  她只好什麼都不說了。

  *

  陸斯硯醒了以後已經快下午四點。

  這孩子一放假,作息就會被打亂,午睡是一點多兩點多開始睡,一直睡到三四點才起來。

  陸以誠也跟著他們一塊兒出去吃飯看電影,這是陸斯硯要求的,江若喬也沒拒絕,實在是她很累,一個人帶不了陸斯硯。陸斯硯已經比同齡孩子要懂事了,可他也是個孩子,還是個精力充沛的孩子,有時候江若喬帶他出去吃頓飯,都有一種「比加班一個晚上還要累」的感覺……明明什麼也沒做,就是逛個街吃個飯而已,但就是累,很累……

  帶孩子真的是體力活。

  陸斯硯高興瘋了。

  動畫片的排片不算多,附近的影院晚上也沒有排片,江若喬只好買了四點半的場次。

  進了放映廳後,陸斯硯不肯坐在中間,他的理由非常充分,「我不想當夾心餅乾中間的餡兒~」

  江若喬:「……」

  行吧,無所謂坐哪。

  於是,陸以誠跟江若喬坐在一塊,陸斯硯又坐在江若喬旁邊。

  變成中間的餡兒的是江若喬了。

  江若喬還是高估了自己,這兩天晚上她幾乎沒怎麼睡。

  六人間的病房裡,病人加陪護,一共十二個人,這裡面有人打呼嚕,有人磨牙。

  等她好不容易睡著了,都沒睡多久,又被別人早起去洗手間的聲音吵醒。

  一坐下來,又是她完全不感興趣的動畫片,一開始還能打起精神看一會兒,十來分鐘後,她徹底扛不住了,她太累了,歪著頭睡著了。

  江若喬越睡越沉。

  今天是感天動地的一天,因為影廳里沒有特別吵鬧的小孩,也沒有哭鬧著要走的小孩。

  動畫片時不時就來一段音樂,無疑是最好的催眠曲。

  陸以誠剛開始還沒感覺,直到肩膀一重,他側過頭,才發現江若喬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熟了,連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也沒醒來。

  除了大屏幕,周圍都是一片漆黑。

  這反而令嗅覺跟聽覺更加靈敏。

  一股清甜的香味縈繞在鼻間,甚至他能聽到她淺淺的、均勻的呼吸聲。

  他不由得屏氣凝神,動也不敢動,就怕驚醒了她。他也猜得到,這兩天她太累了,不然也不會這麼快睡著,還睡這麼沉。他在醫院當過陪護,知道病房裡的睡覺條件。

  睡吧。

  好好睡一覺吧。

  什麼都會過去的。

  他貌似認真地盯著大屏幕,實際上什麼都沒看進去。

  他情不自禁的低頭看去,隔著這樣近的距離,熒幕上也透著的光線,讓他看到了她卷翹的睫毛以及白淨的面龐。

  鼻子挺翹,一縷烏髮落在臉頰側邊,如此安靜,又如此生動。

  他甚至能夠想像到,當她睜開眼睛時,她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他不敢再看了。

  這個時候,仿佛多看她一秒都是一種唐突。

  他一動不動地,目不轉睛的看著大熒幕。

  影廳里所有人都不會知道,這對於他而言,也許是畢生難忘的七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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