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荒誕的勝負手

  第509章 荒誕的勝負手

  「集寧城到了最危險的時刻!那些地雷已經拉響,俺答退無可退,哪怕心存忌憚也可能孤注一擲!」

  聽到朱厚熜的話,郭勛點了點頭:「傳令各營,結陣,往前!」

  他們花了三天,行進了區區數十里。🐙☢  ♣☢

  而就在昨夜深夜時分,陸炳護衛著皇帝,急行軍趕到了京營主力之中。

  現在,老臣和他的君主當真是並肩作戰了。

  要在野外的野戰之中,扛住虜騎可能最瘋狂的衝擊。

  那不是少量的虜騎,那是號稱的數十萬。

  皇帝動了,後續的邊堡、京營援軍,靠南的這些自然將源源不斷地急行來援。

  陸炳說了,他已經傳令涼城、大同、張北等地。

  但是要先頂住。

  如今這種形勢下,先主動推上去,分散虜騎的注意力保住集寧,那才是犄角之勢。

  沒有退路可言,這也是守城之法。

  讓這麼多的力量毫無顧忌地圍攻集寧,遲早建功。

  劫營、擾敵,本就該做。

  現在,是有天子坐鎮軍中的京營親自來援,親自去劫營、擾敵。

  集寧城西的虜騎也集結了不少到了南面,現在,這個方向上的虜騎共計兩萬餘。

  這個人數,少於南面的京營大軍。

  但是他們,也不能就此放開這個陣地。

  他們得到的軍令,本就是遮斷西、南,牽制守軍。

  若讓明軍控制住了南面和西面,那麼兵力、物資,就都不會成問題了,守軍士氣也必定大振。

  可是怎麼做?

  他們還在等著俺答的命令。

  取捨兩難,這是俺答現在的狀態。

  集寧真的能很快攻下嗎?

  也許能吧。但大明的皇帝都來了,援軍之中豈會少了炮火?

  奪得集寧,城中火炮火銃,俺答麾下卻不擅使用,更不擅守城。

  但是趁大明皇帝身邊的兵力還比較少、更多援軍還沒到來之際舍了已經填進這麼多人命的集寧城,若是不能在分兵繼續圍困城中守軍的情況下一戰衝散來援明軍,後面就越來越難了。

  衝散來援明軍,陣斬甚至生擒那個老對手……

  想到可能的戰果,這種成功帶來的巨大收穫,俺答的心跳很劇烈。

  然而必須冷靜……必須冷靜……

  那不是他想不想的問題,是能不能的問題。

  上一次野戰,在大明那個軍務總參謀一心想逃入城中的情況下,那戰力交換的比例……

  而現在老對手身邊的,只怕是最精銳的部隊,最不可能輕易敗潰的部隊。

  那老對手敢自己跑出得勝堡,難道一點準備都沒有?難道是跑來演一出逃命戲碼的?

  取捨兩難。

  哪怕先擋住援軍拿下集寧,後續不容易守住,也將被迫停留在這裡。

  舍集寧直奔大明天子,不容易成功……

  「先拿下集寧,就是要打援軍!」

  俺答忽略了野戰已經不占什麼優勢的事實,更必須面對剛剛那一輪挫折給麾下將士帶來的驚疑不定。

  「留下三萬精兵、所有民夫,拿下集寧,封萬戶!其餘精兵,隨本汗衝殺援軍!陣斬漢人皇帝,封萬戶!」

  他覺得不用再猶豫了。

  本就是趁如今形勢放手一搏,打出個新局面。

  如今既然有這個機會,儘管這個機會很難把握住,但能夠在這裡殺了老對手甚至生擒他的戰略成果太大了。

  容不得他不搏。

  他也沒有退路可言!

  戰局形勢突變。

  儘管已經鏖戰了這麼久,可此刻戰場裡投入了新的刺激物,所有人都得透支自己的精神、意志和體力。

  毛伯溫看著城外的動靜,膽寒不已。

  守軍已經疲憊,現在是萬難出城夾擊的。放棄了城防的優勢,以如今的狀態去野戰接敵,那才是不智。

  何況韃子竟沒放棄攻城,眼下當真是要血戰到底了。

  可是看著大纛往城南迅速移動,毛伯溫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面對萬規模虜騎的衝擊,京營擋得住嗎?

  這種規模的鑿穿,真的大概率能成功。

  一旦被截斷、分割,明軍軍陣的威力就會減弱。

  而要保護皇帝,哪一營將領不會分心?

  太陽完全升起,集寧海上鱗光點點。

  俺答許諾封萬戶的消息傳到集寧海西面、北面,這是給同樣疲憊的虜騎注入的新刺激。

  大明皇帝就在那裡。

  經過這麼多年,有那麼多事實在,又有俺答不斷的宣揚在,那個人已經成了草原部族心目中的頭號惡魔。

  就是他,給各大部族帶來了最大的苦難。

  這麼多年被迫呆在冰天雪地,是拜他所賜。

  肥美的河套、豐州灘、錫林郭勒草原,都必須捨棄了,是拜他所賜。

  如今仍不得安生,知道他還會繼續驅逐長生天的子民,因此必須放手一搏到這裡來血戰,也是拜他所賜。

  殺死了他,一切就都結束了!

  殺死了他,大明一定會像百年前一樣開始亂起來!

  殺死了他,可以扭轉一切!

  「殺!」

  「殺!」

  「殺!」

  異族之人的呼喊之中,浸潤了一生的郭勛總算給出了一些頗有見解的道理。

  「集寧海畔雖平坦,卻也容不下十數萬大軍展開衝殺!背水,結陣!此戰不懼穿鑿,大明軍陣,有來無回!」

  畢竟旁邊有個不小的湖,難道虜騎還能踏水?

  現在又沒結冰!

  這毫無疑問將是血戰。

  但想要滅殺一族一國主力,不經真正的血戰又能如何?

  「他們已經戰了這麼久,只是最後一口氣吊著!一旦不能一舉建功,從此就走不了了!」朱厚熜同樣給出了他的許諾,「此戰功成,封侯拜公,不在話下!朕不會走,把大明的聲威打出來!」

  「陛下有旨,此戰功成,封侯拜公……」

  戰前的最後動員開始,三萬京營內外結陣,咬緊牙關看著越來越近的虜騎。

  他們是被興國公嚴春生練出來的。

  他們雖不如邊軍一般平常也多經歷練,可他們現在兼有護駕重任,更需為了自己的命、自己的前程而搏。

  在騎兵面前,潰逃便是死。

  皇帝在身後,懼逃也是死。

  何況皇帝都說了不會走?

  為什麼皇帝要玩命呢?

  只不過他們很快也來不及多想了,因為對面看得到一面大纛,草原韃子的皇帝也在玩命。

  他甚至如同一代代草原雄主一樣,在隨軍衝鋒,身先士卒的模樣。

  殺了他吧!

  殺了這俺答,北患就真的除了,從此天下太平。

  於是,雙方的將卒在此刻都達成了共識:幹掉對面的「罪魁禍首」,這一仗大勢便定。

  在靠近明軍、將要突入軍陣之前,俺答嘴上喊著話,腦子裡卻突然轉過一個念頭。

  本來是要以機動優勢和人數優勢儘快拿下集寧,然後主力仍舊合兵一處肆意衝突河套、宣寧攪破大明北面防線,為什麼這麼快就陷入了真正的決戰?

  就要在集寧這裡決戰了嗎?

  然而老對手都到面前了,真的不與之決戰,反而要先退走嗎?

  其實可以這樣選擇的,畢竟騎兵還是能來去如風的。

  望著前面的三辰旗,俺答忽然把所有情緒都轉為一聲呼喊:「殺!」

  長長的嘶吼聲中,他這才發現自己「逃」了這麼多年,「躲」了這麼多年,真的已經快到極限了。

  一個這樣的老對手常年存在於他的夢魘之中,令人窒息。

  他是那麼穩,那麼有條不紊。

  內政、軍務、財計、軍備、外交……大明越來越恐怖,還要等到何時?

  難得他突然不穩了。

  難得他竟敢冒險來此。

  不成功便成仁吧,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

  隨他西征這麼多年的精銳勁騎,迎頭撞向明軍的軍陣。

  「轟!」

  「轟!」

  「轟!」

  炮兵營先開始,鴛鴦陣在前,銃槍陣和車兵營居中,血戰開始。

  朱厚熜身邊的趙貞吉也沒有任何退縮餘地了,他的性命也只能依靠明軍將士。

  現在,他只能睜大了雙眼,與皇帝一起看著戰局,看著明軍的戰法。

  不純粹是火器部隊,但火器很多。

  此外,明軍甲冑、冷兵器,也配備齊整、品質更好。

  當下時刻,是最外圍的一道防線散開。鴛鴦陣一團團切割戰場,讓出了一些通道讓虜騎進入。

  而在後面,有一窩蜂火箭的戰車,有被刀牌手保護著、排成數列的銃兵殺敵。

  第二道防線之中的炮兵營,則把火炮調到射程更遠的射角,先行轟擊遠處的虜騎,儘量讓他們的隊形亂起來。

  最裡面的,則是陸炳和郭勛的親兵,團團護衛著最要緊的大明皇帝。

  這是一個巨大的磨盤,分布在集寧海西面、西北側。

  血肉磨盤。

  虜騎進來了不少,有的已經被碾碎,有的還在四面衝突。

  他們艱難地向大明皇帝旗幟所在的地方衝擊。

  這樣的血肉碾壓進行了快一個小時之後,大明皇帝臉無愧色地忽然說道:「可以一起喊了!」

  趙貞吉頓時喊了起來。

  「俺答戰死了!」

  「俺答戰死了!」

  「俺答戰死了!」

  話是用草原語言喊出來的,還在重重保衛中往前突的俺答忽然一愣,隨後突然心一沉。

  他氣得要吐血,這時卻終於回過神來。

  被算計死了。

  那老對手來了,就是賭他必定會親自領軍衝殺他嗎?

  不管實情如何,俺答清楚麾下對漢人骨子裡現在已經積累起來的忌憚。

  攻守早就異形了。

  所以俺答需要一場勝利。

  可俺答經不起再一次失敗。

  是真是假重要嗎?

  一切情緒現在只需要引爆罷了。

  狡猾的朱厚熜到了京營之中,夜裡傳令下去讓他們學的話現在被最內圍的護衛軍喊了起來。

  「俺答戰死了!」

  「俺答戰死了!」

  「俺答戰死了!」

  越來越多、越來越整齊的呼喊聲讓虜騎心生迷茫,讓明軍心領神會。

  有些人還沒死,但他已經死了。

  因為這是廣闊範圍內的戰場,視線投射不到太遠的地方,注意力還很分散。

  因為這是大明皇帝的護駕大軍,也許精銳程度令人難以想像。

  因為……大明軍中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於亂軍之中射殺過博迪,那人曾……

  「俺答戰死了!」

  「俺答戰死了!」

  「俺答戰死了!」

  聲音傳到了集寧城,毛伯溫不知真假,但哪管那麼多?

  城東、城北的城牆上甚至屋巷間正陷入血戰,而後是同樣此起彼伏的呼喊。

  這是學習的力量。

  「正直」的韃靼騎兵不來這一招,明軍卻懂得兵不厭詐。

  大明的皇帝還親自安排了這一招。

  「大汗還在戰!」

  「大汗還在戰!」

  俺答身邊,親兵不得不一邊奮力拼殺,一邊還要奮力「闢謠」。

  但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由於明軍操練的過程中早就習慣了喊口號,因此他們反倒找到了在操練的感覺。

  明軍喊得更熟練、更整齊,不那麼影響作戰。

  「俺答戰死了!」【蹩腳但整齊】

  「大汗還在戰!」【流暢但稀拉】

  「俺答戰死了!」【震耳欲聾】

  「俺答戰死了!」【南北呼應】

  趙貞吉眼看著戰局變化,心裡霎時感到有些荒誕。

  勝負手怎麼會是這個?

  他一邊跟著喊,一邊看著皇帝。

  朱厚熜臉上笑眯眯地,繼續在那裡同樣喊著造謠。

  戰爭,可不只是打打殺殺那麼簡單。

  明軍在漢城外都能玩那麼久的攻心戰,難道在這裡會忘記這一點?

  集寧海見證著這一場畫風突轉荒誕的戰爭,然而背後是人人不容忽視的根本。

  這根本是:二十年來,攻守易形,雙方對自己君王和自身實力的認知有本質差別。

  在苦戰之後,在關鍵時刻,只有足夠精準的謠言才能一舉擊潰許多人的心理防線。

  亂軍之中,俺答的眼中漸漸浮現出絕望之情。

  太快了……

  他的一切謀劃、一切後手,都還來不及施展,就突然到了這樣的決戰。

  他苦心孤詣、努力一生、傾國而來,帶著如此強大的力量,卻忽然崩潰於一句戰場上的謠言之下。

  俺答聽到了一陣往北而去的雜亂馬蹄聲,他知道已經完了。

  能逃得了嗎?北面肯定有一張網。

  逃走了再去哪?

  這世間,智者還是太少了。

  僅憑他和區區數人,帶不動那麼多愚蠢的長生天子民。

  而大明……老對手的底下,怎麼就有那麼多聰明人呢?

  ……

  集寧那邊的戰局發展瞬息萬變,留守京城的朱載墌和楊慎等人每天面臨的都是新情況。

  最新的情況,是朱厚熜決定不到得勝堡,而是直接前往集寧前線。

  仿佛天要塌了一般。

  「戰況未明之前,這個軍情萬不能讓百姓知道!」

  主張公布軍情的嚴嵩現在也嚇壞了。

  陛下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那總理國務大臣之位還有戲嗎?

  他不由得看了看太子。

  這樣的情況,太子是擔憂父親安危多一點,還是陰暗地期待有什麼變故多一點。

  「毛總參無能!翼國公無能!陛下……」楊慎咬牙切齒,「九五至尊,豈能如此行險?」

  在這裡發怒已經無濟於事,楊慎立刻繼續說道:「殿下,當令麥公公加緊戒備,以防有變!」

  提到了御馬監掌印麥福,要防的當然是皇帝有個萬一引發的變故。

  而當此情況,還要全力急令宣府、大同等地。

  既要馳援,又要布下以防萬一的新防線。

  楊慎覺得當這個家太難了。

  京城外松內緊,重臣們在窒息的狀態里艱難地熬著。

  往來傳遞軍情的急遞不斷。

  俺答開始攻打集寧。

  俺答喪心病況,竟以奴隸、民夫、兵卒堆成屍山,集寧危急。

  俺答四面圍困集寧,城破在即。

  京營大軍抵達集寧,陛下御駕隨軍直面北虜大軍。

  俺答兵分兩路,既攻集寧,又欲擒殺陛下。

  俺答戰死了。

  俺答被生擒了。

  這個消息傳到目瞪口呆的朱載墌和楊慎等人面前時,京城已經陷入歡樂的海洋。

  這樣的捷報,當然是露布入京。

  「集寧大捷!陛下御駕親征,率軍於集寧城外大敗北虜,生擒俺答!」

  「陛下萬歲!」

  「北患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