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舌辯群儒的準備?
已經成為局外人的梁儲一眼就看出來了:所謂御書房伴讀學士和國策會議,恐怕都是皇帝為自己定製的真正課堂。
經筵、日講能學的都是啥?經義學問?以史為鑑?
但一邊是拿出方略的建議端,一邊是掌握批覆的審核端,這才是許多真正國事最重要的兩個環節。
朱厚熜確實進入了學習進化狀態,尋常的普通國事他已經決定暫時放權。
所以這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確實將會非常顯要。
假如每一件呈上來的奏疏他都要全部細細看一遍,然後給出自己的批覆意見,那真的要做好每天花十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去閱讀、思考、決定的準備。
皇帝越強勢,臣子顧慮越多。
「這麼說,朕現在御覽的奏疏之多,已經超過昔年三成?」
東暖閣內,把新一批奏疏送過來的張佐恭聲答覆:「回陛下,比前幾年每日呈上來的都多,三成是至少的,而且陛下每一道奏疏都御覽了。這兩日因御書房及國策會議設立,彈章數量又開始增多不少,明日只怕會更多。」
時間已是亥時五刻,張佐又跪了下來:「陛下,奴婢知道陛下正留意朝臣們這兩日的反應,所以不敢先押住已經呈稟入宮的奏疏。只是您天天如此,龍體如何吃得消?」
黃錦也在一旁跟著跪下來勸:「陛下,這都亥時五刻了,您還在批閱奏疏,龍體要緊啊!」
朱清萍抿嘴看著他。
按這兩天的新情況,陛下安歇前還會跟她一起說說研讀經義的心得。
朱厚熜看著情緒激動聲音哽咽的他們。
朕其實還好。
十五歲身體裡源源不斷湧現出來的精力是讓朱厚熜覺得很寶貴的,而現在釐清國事的精神意志恐怕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但仔細一想,確實非常「卷」了。
天沒亮就會起床準備常朝,午膳後會睡上半個時辰午覺,然後夜裡基本都是子時左右才入睡的。
「你們的忠心朕知道了。」朱厚熜本來也已經決定暫時放權出去,看了看那一摞奏疏就站了起來伸懶腰,「也罷。御書房既已設立,黃錦,你便先領一個司禮監御書房秉筆的差使,每日常朝後先跟御書房伴讀一起審閱奏疏。除非是急事,朕以後午前就不批覆奏疏了。」
「奴婢遵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佐沒有任何表情流露出來。
其實從皇帝登基以來,司禮監就再不敢擅自批朱——皇帝根本沒有首肯他們能做一點。而且,陛下的精力簡直異於常人,每一道奏疏都會親自批閱。
現在司禮監的批紅權有了御書房伴讀學士的參與,但張錦也好、張佐也好,沒一個人敢對此說些什麼。
日精門之災對宮裡的大掃除之後,現在仍處於沒有一個人敢犯錯的狀態。
只不過聽黃錦領了這個新差遣,從今天開始他就正式進入司禮監了,而且這個秉筆太監還有了一個專門的前綴——御書房秉筆。
朱厚熜對黃錦「火海救駕」的恩賞終於在一個月之後到了,而現在其他人都知道了為什麼會晚一些。
黃錦心情激動地謝恩:原來陛下是早已有了謀劃,要給他這個重要的職位。
司禮監仍在,但其最重要的權力毫無疑問已經需要轉移到御書房。
這裡給出了批覆意見之後,掌印那邊無非就是一道用印手續罷了。
而張錦、張佐,陛下給他們的任務自然就是專注到廠衛和宮中內臣、女使的管理。
御書房的架構正在進一步完善,朱厚熜已經從月余的奏疏審閱中了解了不少文字遊戲。
接下來正兒八經的課堂,確實在國策會議,在御書房伴讀關於內閣票擬意見的解讀之中。
但是嚴嵩劉龍……確實還不夠有實務經驗。
「……陛下?」朱清萍小聲開口提醒了一下。
張佐黃錦離開後,朱清萍拿著書卷隨朱厚熜上了樓,今晚睡在上左二。
龍榻外面的坐榻上,朱厚熜剛才想著關於御書房首席的人選,於是一時有點走神。
聽到聲音他才糾結地重新看回朱熹註解的大學章句:「你剛才說什麼?」
被皇帝安排了研習經義的朱清萍對此很用心,朱厚熜去上朝或者在中圓殿時,她就留在乾清宮潛心研究。
基礎是有的,她至少識字,之前也通讀過一些經典,但現在要更深入去研究了。
而朱厚熜當年的啟蒙、進學雖然有袁宗皋、周詔負責,卻並沒有往更精深的學問方向去提升。♡👽 ➅➈𝐒Ħ𝔲Ⓧ.ᑕ𝓸ᗰ 🍬🍬基本也只是像後世學文言文一樣,知道某些句子最尋常的解讀。
現在要往學問方面深入,那就是一字一詞背後都要深究本源,而且要隨時能聽得懂別人打亂過的、以他們之口解釋出來的「黑話」。
「奴婢今天研習了關於性字的釋義。《說文》中講,性乃人之陽氣性善者也。《廣雅》中說,性,質也。《荀子·正名篇》則說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
朱清萍開始張口閉口這個性、那個性,朱厚熜確實回憶起當天王守仁與楊廷和辯經時提到什麼天命之性、氣質之性。
但怎麼說呢?看她在燭火下一本正經地跟他討論今天關於「性」字的研究成果,朱厚熜總感覺心裡怪怪的。
在這個時代及之前,這個字還真的挺正經的。
不正經的只是朱厚熜本人而已。
於是朱清萍看到陛下似笑非笑的眼神,心裡亂了一剎那:「可是奴婢講得不對?」
「講得很好,繼續講。」
三更半夜,朱厚熜和他的大姐姐貼身宮女繼續研究著「性」。
……
「殺得好!」
菜市街口,老刑場了。
磔刑,就是凌遲。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咬牙切齒地叫好,也有人目光興致勃勃地帶著並不聰明的敬重:「能創下那麼大的名聲,真是條漢子!」
「生忍著吧?這才剛開始呢,等會伱看他叫不叫!」
江彬確實在生忍著。
內心悲涼,一輩子的經歷在回溯,可是那些重要的時刻只一會就回溯完了。
而銳利的刀鋒還在繼續往他身上招呼。
寒氣逼近某一處時,他就要咬著牙顫著心恐懼著,又無力去阻止,而後就是由一條線迅速撕裂成一片、直衝腦門的劇痛。
太痛了!
注意力得找點什麼別的事做,他竭力凝聽著這些無知愚民的議論。
罵他的,贊他的,他都聽著。
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渾身的劇痛中,他卻感覺自己的視覺、聽覺都要強上許多。
「是不是已經暈死過去了?都沒叫喚,我還以為這大奸賊受刑很有看頭……」
「斷氣了沒?我聽說凌遲可以割很久都不斷氣啊!」
「可嘆。不算無能,奈何要做國賊。」
「生不逢時,也算自取滅亡吧。既已身處高位,為何不忠心為國,反而朋比為奸、意圖謀逆?」
江彬的注意力停留在這個人的聲音里,心裡生起一陣冷笑。
這些酸儒,說得好聽。
劇痛纏身,他很想聲嘶力竭地咒罵著,但口中塞實了木核桃。
他也覺得咒罵或者嘶喊太掉價,何必呢?
眼神渙散地努力抬頭看著監刑台上的張子麟等人,江彬很想跟他們聊點什麼。
江彬看清一點之後凝聚了眼神,隨後眼眸中露出一些疑惑:一直想將自己殺之而後快的這些人,現在見到自己被正在被凌遲,為什麼臉上沒有一絲快意,反而個個神思不屬?
他的嘴角往上扯了一點點,既像是劇痛帶來的抽搐,也像是自嘲。
再位高權重又如何?一朝為魚肉,也就只有些無知愚民看看熱鬧。
看來那個喜歡在落魄的自己面前抖威風、顯本事的牢頭說的事情是真的。
供出了那些人,終究沒能看到一場熱鬧,黃泉路上畢竟還是寂寞了一點。
江彬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對他說「大膽說」的那張臉。
一瞬間有個念頭生起:如果當年自己遇到的是這個人,會不會不一樣?
但沒機會了。
可是讓張子麟等人神思不屬的,確實屬於朝堂袞袞諸公的新機會。
「豈可讓王伯安做這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
翰林院中,黃佐一個人站得遠遠地聽「前輩」們義憤填膺地討論。
「異端末學,值講經筵已是難服人心,豈可再日侍左右曲解經義?崇象,掌院推選你,我們都支持!」
黃佐心想你們這些品級不高、又沒實職的翰林院學士支持張璧又有什麼意義?
和陛下、袁宗皋都是同鄉的張璧謙虛地說道:「吾才學粗陋,豈能擔此重任?」
但他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張璧不指望首席,但哪怕只是進入御書房,那就將是平步青雲了。
「崇象,你該當去大宗伯府上拜訪一二,敘敘鄉誼才是……」
黃佐看著張璧還是羨慕的:這才是時運來了的人。老師石珤大有希望入閣,同鄉袁宗皋是潛邸舊臣之首、是大宗伯,而他也已經有展書官的經歷、侍讀學士的品級。
而自己……石掌院現在也無心開始組織編修《大明忠佞傳》。
他默默地回到了庶吉士們擠著的房裡,走到了自己的臨時桌子旁,忽然想到今天正在受磔刑的江彬。
這《大明忠佞鑒》里,也應該會有他的一篇傳吧?
黃佐決定晚上再去拜訪一下樑儲,趁他離京前請教一下江彬的舊事。
然後他突然悟到了:赫赫有名的江彬今日受死,翰林院中竟無人談論。這種現象……頗為耐人尋味啊……
「翰林院上下接旨!」
房門外忽然一陣喧囂,黃佐立刻站了起來往屋外趕。
跪倒在最後面之後,離得最近的同僚看到是他,又往邊上挪了挪膝蓋離得更遠一些。
「陛下口諭:著翰林院上下於月內各呈經義心得三篇,以為御書房首席伴讀學士初篩之用。縱只位列備選,亦授御書房行走學士之職,代天子觀國策施行!」
片刻安靜後,是幾乎同時爆響起來的激動聲音:「臣領旨!」
還有御書房行走學士!
這御書房,它就是一個水漲船高的閘!看樣子如今的兩個伴讀學士,後面也會有了這份經歷之後授任實職。
在那之前,也有觀政國策施行的差遣,這比觀政六部高級多了!
想一想也是,現在只有兩個伴讀學士,而國策會議定下來的大事有多少?他們兩個人文樓武樓地跑,能跑得過來嗎?
這蛋糕越來越大了!
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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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