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了天台,然後芽衣看到了頗感溫馨的一幕。
黑髮的年輕助教正和他的精靈們吃午餐,大家圍成了一個圓圈,都在安靜的吃著各自面前的食物。
「我想你應該吃過午餐了,不過應該不介意再來些甜點吧。」
也不知道黑髮年輕人是怎麼從那個背包里一下子掏出了幾杯冰淇淋,好像早在這裡等候著她來一樣。
「不用了,我……」
「抱歉,我不習慣吃飯的時候談事情,如果願意的話,你可以在這裡等一會兒。」
梧桐沒有再理會她,自顧自的慢吞細咽。
上輩子勞碌命,各種聚餐酒桌上談了一堆生意,吃得身體三高加一堆毛病,哪怕是堅持健身也調整不過來。
到了這輩子,他當然要開始好好善待自己,也算是以前被「壓榨」得太狠後的一種反彈,那會兒吃飯談生意要說多少奉承別人的廢話,現在他更要多閉上嘴、多嚼幾口飯菜,把吃飯變成品嘗美食、犒勞自己辛苦半天的獎賞,而不是機械式又痛苦的完成吃飯任務。
芽衣無法理解一個曾經當過油膩中年男人,在三十而立後又三年,才在一場意外後重生為少年的梧桐想法。
她只覺得眼前這個黑髮年輕人這種行為,有點怪,不像一般人。
剛才在食堂的時候,芽衣滿眼所見,大部分人都是在邊吃邊說話,很少有安安靜靜吃飯的人,安靜吃飯的那些多數是孤僻一個人,要還拿著手機或者書本做掩飾。
對面已經表明了態度,她也不是那種很自我中心的無理女孩,所以也乾脆站在陽台邊上看這座城市的風景,偶爾扭頭看看那個黑髮年輕人。
他吃得很慢,臉上時不時會露出滿足幸福的表情,似乎那些食物非常美味,不過芽衣也覺得那些食物肯定會美味,炸肉塊和咖喱飯以及色澤油光漂亮的青菜,還有一些撒上濃郁醬汗的樹果塊……她覺得自己好像又有點餓了。
幾分鐘後,梧桐放下食盒,陽雪宛如管家一樣熟練的利用超能力,操縱著這些食盒飛到準備好的垃圾袋上,讓裡面的食物殘渣像被狂風吹過一關,一次性卷得乾乾淨淨,包括連油漬也不例外,因為這是鋼盆,比較耐超能力的折騰,它可以「用力」來清潔。
芽衣看著這靈活把精靈的能力運用在生活中的一幕,也是看向那隻太陽伊布的眼神,流露出異彩。
「它是什麼精靈?看起來很聰明,又很厲害,還很漂亮……」她的話里,沒有掩飾羨慕。
「太陽伊布,嗯,你不是有精靈圖鑑嗎?可以嘗試使用一下。」梧桐斯條慢理的擦嘴,然後起身走向少女,看也不看的把紙團往後面一扔,精準的扔到垃圾袋裡。
「我……還是算了。」芽衣搖了搖頭。
梧桐知道現在她還沒有轉變觀念,以前受到等離子團解放精靈的觀念影響,她認為精靈圖鑑是邪惡的東西,不過會在後面劇情中受到種種事情的感觸影響,漸漸開始嘗試理解這些「大眾邪惡」的東西,想明白它們是不是真的邪惡,而等離子團推崇的信念,一直以來在對抗的事物又是什麼樣的,親自去感受真相。
「真的不嘗嘗嗎?當地最好的甜點店做的,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也會很高興的。」
「那……我就試試吧,謝謝。」
芽衣耐不住對方熱情,最終還是接過了,嘗了一口,的確很美味。
「我知道你的心情很混亂,對一切很疑惑。」
梧桐走到陽台邊,毫不害怕的翻身坐到邊沿上,一勺一勺的挖著冠球狀圓杯形冰淇淋,這是草莓味的,在很多水果方面,他所知的兩邊世界有很相近的物種,都有。
「開始問吧,一個問題接一個,慢慢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
「之前回答過一部分,我今年十四,現在是這家學校的助教,還有一個身份,是某個以守護合眾地區穩定為責任的隱秘組織成員,因為保密條例,我不能向你透露這個組織的任何信息,只能說我和調查官或者國際刑警這些人都不太一樣,你可以理解為,我甚至於不在乎合眾聯盟是什麼樣的,然後剩下的,我是什麼人,如果芽衣你願意的話,其實就算你不願意,我們以後也還會有很多認識彼此的時間,你可以慢慢了解我的一切,那麼下一個問題。」
芽衣努力回憶剛才助教說的一番話,重點是某個組織,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比聯盟還要高級?
「我會被抓起來嗎?」她問出了自己最擔心的問題,母親想讓她擺脫過去的生活,做為普通的少女重新開始人生,可是芽衣依然懷念過去的等離子團生活,恐懼新生活,擔心自己做不好,擔心自己暴露身份,給自己,也為其他人帶來麻煩。
「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哪怕你見不到我,我也會默默在你的附近守護著你。」黑髮年輕人扭頭,直視著她,平靜說著比情話還要大膽的承諾,鄭重道:「我會保護好你的,我保證,因為我現在看到的只是一個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壞事的可愛少女,就算和我的任務無關,如果看到你有危險,只要有可能,我也願意順手幫你一把。」
「你、你在胡說什麼!」芽衣這時候早就扭過了頭,還有點嬰兒肥的白皙瓜子臉漲得通紅,覺得耳根和臉頰都火熱燒起來,完全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心裡忍不住慌亂,不知道要怎麼應對才是正確的。
梧桐看她模樣,也不再捉弄她,突然笑出聲,笑聲低沉,並不像以前那麼嘶啞漏風,長時間有意識的維持練習下來,他已經能「修復」聲音的部分特質,使它聽起來像是渡過了變聲期的正常青年低沉嗓音。
芽衣聽到對面笑聲,轉過頭,又看到他略顯調侃意味的笑容,頓時意識到可能被捉弄了,頓時又惱羞起來,瞪他一眼,道:「請不要這樣捉弄我好嗎!」
「我是認真的。」梧桐收斂笑意,繼續道:「我不會欺騙你,所以對你說實話,那就是我的任務性質,使我有保護你的義務,只要我還在你的身邊,就永遠不用擔心君莎或者國際警察會把你逮捕,同時我也不認為你有犯過任何罪行,你有傷害過任何精靈,或者其他人類嗎?」
芽衣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搖搖頭,眼睛有點濕,有點想哭,只是心裡無法遏制湧出一股感動,對方認真的眼神注視和語氣,讓她這時候心防漸潰。
自從二年前等離子團的陰謀敗露,在社會民眾間的名聲就壞透了,很多等離子團的成員會被合眾各地人民自發舉報和排斥,那種不被社會大眾認同的感覺,使得包括她在內的不少等離子團成員,都感覺到了壓抑,有不少人也是從那以後,才開始反思他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而現在,有一個人,他對她說,他覺得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這種認同,對於這兩年隨母親不斷在各地城市轉移,遇到各種被排斥事情的芽衣,是一種足夠讓她覺得感動的珍貴。
「那就對了,可如果按這個標準,我其實是壞人。」
黑髮年輕人接下來自嘲一笑,低下頭,有些黯淡的神色和語氣,輕聲道:「我在關都地區那邊的常磐市的孤兒院長大,直到十一歲之前,我一直想成為一名訓練家大師,並且每天努力去圖書館學習,可惜沒有父母的我,只有一隻獨角蟲作為我的同伴,直到某一天……」
他開始販賣自己的故事,宛如第三者在幕後操縱著,讓另一個少年梧桐在這時候更多的主導表面意識流露。
很多故事,都始於少年少女的一次青春相遇。
當梧桐壓制了自己成熟到冷酷無情的那一面,那個因為出身和燒傷過的臉而自卑,又因為如今成熟而自豪的複雜少年梧桐,在此時身邊一位漂亮的少女坐著時,他無法控制自己向她流露傾吐過去的痛苦記憶,希望通過分享得到理解和同情,減輕了哪怕復仇成功,也無法被磨滅的那份蝕骨銘心的痛苦。
獨角蟲的死亡,是永遠埋藏在他內心最深處的痛苦之刺,對他如今的人格塑造有著無法言喻的重量和影響。
「……那是我十歲的秋天,常磐森林很多精靈為了過冬,開始了更努力的捕獵,想要增加過冬的食物,那時候,獨角蟲所在的族群林子,被一支砍伐樹木的建築施工隊伍給破壞了,他們用一群波波和比比鳥來狩獵那片林子的蟲精靈們,因為它們會阻止施工,那個時候,我用了攢了好久的所有零錢,向那支施工的一位大叔求情,讓他放過了其中一隻快要被他的比比鳥吃掉的獨角蟲,於是我就這樣擁有了第一個精靈夥伴……」
這一次,少年梧桐講的,是真實的故事,而不是那個掉進劇毒桶里變異的故事,並且那個故事是刺的。
「……似乎明白是我幫助了它,獨角蟲自那以後和我很親近,我買不起精靈球,那時候已經沒錢了,不過我們睡覺也都在一起,然後那幾個月里,我在圖書館裡經常專門找獨角蟲和它的進化形態,還有蟲屬性相關的書看,我當時滿心想著要盡所有努力好好培育它,讓它進化成大針蜂,它是我的第一隻精靈,我要帶著它去登上石英高原,要和它在石英大會上大放光芒,和其它在旅行路上會結識的精靈夥伴們一起努力,我當時甚至幻想過,也許還有可能在名人堂上留下我們的手印,直到不足兩個月,同年的秋末……」
這個時候,芽衣能清晰感受到,身邊黑髮年輕助教的聲音,漸漸變了。
少年梧桐難以再完美控制精神力,一點點恢復原來的聲音。
壓抑著,痛苦的,嘶啞的,聲音在悄然變化。
芽衣心情開始忐忑起來,她為那個故事裡的少年擔心,也無法控制好奇,後來到底怎麼了?
「……它死了,死在一場本來我應該能阻止的戰鬥,對手是一隻六尾……再然後,我離開了孤兒院,也離開了常磐市,離開了關都地區,來到了合眾這邊作為交換生學習護林員知識,回到關都地區後當了幾個月的護林員後,我還是選擇了離開那個故鄉,去了海外,拿到了橘子聯盟的冠軍,最後我選擇回到合眾這邊發展,期間被那個組織招收,在這些日子裡,我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傷害過很多的精靈和其他人……」
說到這裡,故事似乎終於告一段落。
黑髮年輕人看向雙馬尾少女,凝視她的褐色瞳孔,目光和臉色倒映在深褐色中,平靜的臉龐下,始終流露出些許少年獨有的迷茫,還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痛苦。
「這就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對你說起這些事情,也許只是藏太久了……別放在心上,我們談回正事吧。」
黑髮年輕人轉過頭,語調恢復了平靜。
只是芽衣覺得喉嚨里哽著些什麼,胸口堵堵的,她沒有想到過,這個年輕助教只是比了兩歲,卻有著這麼曲折的過去。
「黑次是調查官,另外還有一名輔助他的國際刑警,叫漢森姆先生,代號是『帥哥』,而我和艾米麗亞都是我們組織派出來特別支援這次追蹤逮捕等離子團重要幹部和成員的成員。」
芽衣剛才還沉浸在那個仿佛能在腦海里呈現出來一個悲傷又痛苦少年是怎麼一點點堅強成長的畫面,又被新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
「安娜竟然也是……為什麼……」
「她把真名告訴你了?」
相比較芽衣連續被兩名同學好像「背叛」般的難受,梧桐更關注安娜那個傻丫頭竟然這麼快就暴露了真實名字。
芽衣沉默了一會兒,笑容有點勉強的扯著嘴角,道:「還有其他人也是什麼調查官或者刑警嗎?」
梧桐搖頭,答道:「據我所知,只有我們四個人目前在這裡調查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