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朕完勝!

  政事堂中。

  李綱和楊時相對而坐,臉上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楊時捋著花白鬍鬚,緩緩道:「首輔,官家針對大相國寺的安排,是下了狠手。」

  「如果能完成,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一旦局面失控,必定引起滔天波瀾,官家建立的威望都會盡數損耗殆盡。」

  「這件事,只許勝不許敗的。」

  說到這裡,楊時問道:「老夫做事,喜歡未算勝先算敗,如果局面失控,你說這事兒怎麼壓下去?」

  李綱想了想,說道:「官家準備充分,不至於失控吧。」

  楊時說道:「萬一呢?」

  這個老人是飽學之士,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在政事堂當了次輔後,一心為國,是真正的國士。

  李綱問道:「楊公是怎麼考慮的?」

  楊時正色道:「如果真失控了,為了降低對官家威望的打擊,你把老夫推出去,就說是老夫鼓動官家做的,罷免老夫,流放南方就是。」

  李綱很是驚訝。

  沒想到,楊時的回答如此決然。

  他想了想,正色道:「楊公以次輔的身份頂罪,肯定不夠。真發生極端情況,我李綱也願意頂罪。你我之輩,志在大宋興盛,豈能看著大好局面葬送呢?」

  楊時深邃的眸子中,也有一團火光燃燒,說道:「你我之輩,忍將夙願,付與東流?官家是聖主,自當輔弼官家。」

  兩人相視一望,目光愈發的堅定。

  一個四十開外,一個七十出頭,已經是兩代人,卻豪情不減。

  ……

  鄆王府。

  趙楷和趙構相對而坐,神情都有些悶。

  遷都一事,鄆王府和康王府都損失巨大。如今大相國寺被抄沒,投在大相國寺的錢被割了,兩人都難受。

  趙構說道:「三哥,官家一意孤行打仗就罷了,連大相國寺也直接沒收,管得太寬了。」

  趙楷問道:「小九,要不你入宮勸一勸?」

  趙構眼中帶著試探,搖頭道:「要去勸說官家,也是三哥出面,輪不到我。」

  「別,我怕皇帝。」

  趙楷神色冷靜,搖頭道:「皇帝把我忘在旮旯角落,我就已經燒高香了。」

  「他想起我,那就是大麻煩。」

  「這一次大相國寺的事情,我頂多讓人去鼓譟一番,不會親自去,我的身份太敏感。」

  趙構有些失望。

  趙楷的影響力大,他如果親自出面,趙構就可以藏在後面跟著。

  趙構皺眉道:「仔細論起來,大相國寺放貸賺錢,那是人家的私事。同時,大相國寺放貸解救燃眉之急,也是救人。皇帝的所作所為,明顯是不對的。」

  趙楷說道:「小九,別在這裡拱火了,有本事的,你去叩闕請願。」

  趙構眸子中閃爍著思索神色。

  叩闕,也是機會。

  一旦去叩闕,自然會有無數人站在他的陣營,會有無數人支持他,對他養望是非常有利的。

  見趙楷真不去,趙構起身道:「三哥不願意去,我責無旁貸。我康王府的錢,不能就這麼打水漂了。」

  趙楷看著趙構的模樣,心中一笑。

  錢是一方面。

  趙構是不滿足現狀,希望能有權。

  趙楷不一樣,作為曾經和皇帝爭鬥的人,壓制趙桓幾十年,跳出去稍有不慎,就遭到皇帝的全方位打擊。

  趙構是普通親王,為了權力積極奔走也正常,皇帝不至於全方位的打壓和防備。

  ……

  東京城,何家。

  何渙坐在書房,下面坐著諸多的人。

  有東京王家的王仲山。

  此人是秦檜的岳父,是昔日宰相王珪的兒子,王仲山的外甥女是李清照。

  王珪已經去世,王家沒了昔日的權柄,可是在東京城,仍然是有錢有人脈。

  上一次遷都,王家也大受影響,為此王仲山很不待見女婿秦檜。

  只是想著秦檜在皇帝的面前能露臉,才稍微給點面子沒有追究。

  除了王仲山,國丈朱伯材的大哥朱孝孫。朱孝孫希望朱伯材去給皇后說一說,讓皇后外甥女走點關係,安排朱家的人做事。

  可惜,卻碰了軟釘子。

  朱孝孫沒有撈到好處,就和各大家族攪和在一起,藉此從中賺錢,他也投了錢在大相國寺,損失慘重。

  其他來的王公貴族,不是當朝掌權的人,卻是底蘊十足。

  東京城作為大宋的帝都,一百多年的國祚,一代代的宰相和權貴家族傳承下來,如今的東京城,遍地都是王公貴族。

  何渙年紀不大,可是他的父親何執中,昔日擔任宰相頗有影響力。

  之前,何渙想通過白時中得到官職,卻什麼好處都沒有得到。

  這一次卻損失慘重,心中也有怨憤。

  何渙看向眾人,說道:「諸位,皇帝的手段太恣意了,說收繳大相國寺就收繳了,明顯不合適。」

  「這一次有太學生叩闕,還有許多御史台的諫官。咱們這一次,必須迫使皇帝讓步,否則我們什麼都沒了。」

  王仲山贊同道:「我也同意,必須讓皇帝讓步。」

  朱孝孫道:「皇帝不能恣意。一旦皇帝恣意妄為,那就是國家的災難。」

  其他人紛紛附和,神情激動,說著要去叩闕的事情。

  恰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管家走了進來,行禮道:「家主,無數的太學生和士人,往宣德門外去了。」

  何渙站起身,激動道:「諸位,該我們也等登場了。」

  王仲山表態道:「走!」

  朱孝孫笑道:「今日,合該我們這些人,讓皇帝見識下天下人心的影響力。」

  眾人紛紛起身。

  「大宋一向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官家乾綱獨斷,這是要不得的。」

  「我大宋的歷代皇帝,從來沒有官家這樣的獨夫,必須讓官家讓步。」

  「官家不讓步,就算今天喋血宣德門外,也在所不惜。我大宋的士人,沒有軟骨頭,絕不會屈服的。」

  「對,絕不屈服。」

  眾人慷慨激昂,似乎天生傲骨,從來不會屈服一樣。

  這些人嘴上談的是主義,心裡想的都是利益。

  在何渙、王仲山和朱孝孫等人聯合下,所有人為了利益站出來喧囂著鼓譟著,一窩蜂的走出何家,聯袂往宣德門去。

  去宣德門的途中,一個個人高呼著說朝廷有奸佞蠱惑皇帝,讓皇帝執意掠奪大相國寺。

  一條條街道上,雲集無數的人。

  這是士大夫的影響力。

  雖是如此,鎮守東京城的禁軍依舊穩定,負責皇城安全的軍隊也一樣,沒有出任何的岔子。

  所有人云集到宣德門,更有人敲響了登聞鼓。

  鼓聲浩蕩,迴蕩不休。

  越來越多的人云集,從一開始的三四千人,擴充到八九千人,再突破一萬多人,烏泱泱的人充斥在宣德門外,聲勢浩蕩,仿佛要掀翻一切。

  恰在此時,趙構也來了。

  趙構的出現,讓何渙、王仲山、朱孝孫等人激動。

  何渙主動湊上去,拱手道:「在下何渙,拜見康王。今朝廷有難,康王不懼危險請願,大仁大義,令人佩服。」

  其他人紛紛吹捧著。

  趙構得了所有人的吹捧,心中也升起一絲的得意。

  這一次,他就是為了反對皇帝來的,皇帝不能生殺予奪,就是要接受監督。最主要的一點,他想做一個有點權力的王爺。

  沒有實權,就多一點名望。

  反正他沒有造反,皇帝難不成還能殺了他嗎?

  趙構心中愈發的期待,不卑不亢道:「諸位,我們之所以來請願,不是和官家做對,只是為了糾正官家的錯誤而已。」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

  所有人在皇城外靜坐請願,沒過多久,李綱帶著楊時、吳敏和徐處仁一起來了。

  李綱目光掃過去,率先看到了趙構,正色道:「康王,您不該來的。」

  趙構正色道:「為國為民,為了大義,本王責無旁貸。請李相公轉告皇兄,他強占大相國寺,做得不妥當,請皇兄收回成命。」

  話音落下,何渙也站出來。

  何渙行了一禮,補充道:「李相公,官家此番針對大相國寺,錯謬有三。」

  「第一,強占大相國寺,是與民爭利,不是皇帝該做的事情。」

  「第二,佛門是清淨之地,恣意插手佛門的事情,恐怕會遭到佛祖怪罪。」

  「第三,大相國寺已經是正常的商業運轉,關係萬千百姓的生計。一朝改變,依靠著大相國寺生活的百姓,恐怕會家破人亡。」

  何渙鄭重道:「請李相公轉告官家,不能再錯下去了。」

  無數人此起彼伏的喊話,都抨擊趙桓,認為趙桓做錯了。

  李綱看到這一幕,臉色也是鐵青。

  一群嘴上談大義,私底下只管利益的人,實在是讓人噁心。

  他心中也嘆息。

  皇帝太會挑事兒了,又搞了一樁大事情。

  好在他已經穩定了各部的尚書,勒令主要的朝臣不准摻和。

  目前還好。

  否則六部尚書介入其中,那就是大麻煩了。

  李綱仔細看了來請願的人,沒有多說什麼,就帶人轉身回宮。

  李綱進入大殿,行禮道:「官家,宣德門外有無數的人叩闕,有上萬人了。」

  趙桓從容笑道:「真是一群『有骨頭』的人啊。」

  「金人南下攻打東京城,沒見這麼多人請願一戰。」

  「朕只是對付了一座寺廟,就有這麼多人跑出來請願。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這些士人何嘗不是呢?」

  李綱沒有接話。

  他沒有錢投去大相國寺,也不反對皇帝處置大相國寺,只是鬧得太大了。

  楊時提醒道:「官家,一定要謹慎啊!」

  趙桓沒有半點驚慌,笑道:「不必擔心,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中。走,我們去宣德門的城樓上坐著看。」

  李綱、楊時、吳敏和徐處仁跟著趙桓出宮。

  一路來到了宣德門的城樓上坐著,沒有露面,只是在城樓上坐著喝茶。

  「報!」

  恰在此時,王宗濋來了,行禮道:「官家,目前何渙、朱孝孫和王仲山等一批領頭的人,都調查清楚了。」

  趙桓問道:「都有問題?」

  王宗濋回答道:「都是一群作奸犯科之輩,該殺!」

  趙桓臉上笑容綻放,吩咐道:「先抓何渙,下獄問罪。」

  「遵命!」

  王宗濋立刻應下。

  他帶著禁軍下了城樓,一路往皇城外來,走到趙構、何渙等人的面前。

  趙構主動道:「王指揮使,官家有什麼吩咐?」

  王宗濋斜眼一掃趙構,淡淡道:「康王且看著就是。」

  話鋒一轉,王宗濋目光落在何渙的身上,高聲道:「何渙!」

  何渙站出來道:「有什麼事?」

  王宗濋說道:「朝廷接到檢舉,你何渙犯下大罪十二。」

  「第一,逼死莊戶王大壯。」

  「大觀二年,王家為了占據王大壯的水田,悄悄派人打斷了王大壯兒子的雙腿,再借錢給王大壯為兒子治病。因王大壯無法如期還錢,王家霸占了王家的十畝水田。王大壯兒子病死後,王大壯走投無路自殺。」

  「第二,何渙當街撞死賣炭翁。」

  「大觀三年,何渙驅車狂奔,在東京南城撞死了一個賣炭老翁,事後逃離而去。」

  「第三,何渙逼死商販陸仁甲。」

  「政和元年,何渙看上了商販陸仁甲的烹飪手藝,想要強行讓陸仁甲為其做事,遭到拒絕後,安排人污衊陸仁甲玷污女子,逼得陸仁甲以死自證清白。」

  「第四,何渙打死丫鬟……」

  一樁樁一件件,從王宗濋的口中傳出來,何渙的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

  怎麼突然間,把十多年前,以及近二十年前的舊帳都翻出來了。

  何渙心理素質差,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急切道:「王指揮使,我,我……」

  王宗濋吩咐道:「你有什麼話,到了監獄中再說,朝廷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卻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帶走!」

  一聲令下,禁軍直接帶走了何渙。

  如果王宗濋不宣布何渙的罪證,是直接抓人,趙構、朱孝孫等人都不會同意,所有聚集的人也不會同意。

  何渙犯了罪卻不一樣了。

  沒有人敢阻攔。

  王仲山咽下一口唾沫,忽然道:「莫非官家要一個個的抓人,該不會吧?」

  趙構道:「不會的。」

  朱孝孫說道:「肯定不會的。」

  一個個說著話,只是許多人的氣勢,卻驟然說了許多。

  時間流逝,請願的人依舊很多。

  王宗濋拿了何渙下獄,又回到了城樓上,站在趙桓身後。

  轉眼小半個時辰過去。

  趙桓吩咐道:「繼續,把王仲山抓了。朕一個一個的抓,隔小半個時辰抓一個,看看這些人到底能撐多久?」

  言語中,趙桓有著不屑。

  一群軟骨頭且有諸多罪行的人,沒事兒學人家叩闕,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他一個個抓過去,看誰撐到最後?

  王宗濋應下後出城,來到趙構和王仲山等人的前方,目光掃了一圈後,吩咐道:「王仲山!」

  轟!!

  王仲山仿佛如遭雷擊,腦中瞬間都一片空白,臉上更是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